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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两只莲纹香炉悠然吐着缕缕紫烟,沉水香的香气与满室的浓重药味混在一起,似是要熏得人恹恹欲睡。垂地的厚重帷帐之内,一面色惨白,形容憔悴的女子倚在榻上,两眼似开似阖,即便带着面带病色,眼含三分倦意,却有种说不出的美。
塌边,亦坐着个姿容端庄女子,但见她发髻高梳,不饰珠花,配上一身素色长裙,端的是清雅大方。不同于榻上女子的神色恹恹,她坐得端端正正,神情亦是认真严肃。
“姐姐”,她开口,打破一室沉寂。榻上女子望向她,笑了笑,不语。“昨日容月郡主亲自到落雨轩来,同我说了……姐姐的病,我这才知……”“我就知道是月丫头去找你了,不然以你的性子,怎会来我这毓淑宫。”榻上女子打断道,语气中满是宠溺。
望着她的笑容,素衣女子顿了顿,喃喃道:“姐姐多年不曾这样对我笑了……”榻上的女子似乎并未听到。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素衣女子捏紧了手心,似是字斟句酌地慢慢道:“姐姐……昨个夜里,雨茗辗转反侧,终不能寐,有些心里话……藏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说与姐姐听。”
“妹妹且说”,勾出个温和的笑来,榻上女子和善地道。“姐姐可还记得方清卓?”似是带着小心,素衣女子问。“方清卓……?”喃喃将这名字重复了一遍,榻上女子摇了摇头:“约莫有个印象,这名字大概是听说过的,人……却不记得了。”
像是料到她会有如此的反应,素衣女子苦笑了一下,道:“就知道以姐姐的性子。定不会记着他”,不知为何,言语间。竟带了些许的自嘲。不等榻上之人接话,她便兀自接着往下道:“方清卓是我父亲府上的门客,后来。在姑父的指点下算是谋了个官。”
听素衣女子提起自己的父亲,榻上女子偏头想了想。莞尔一笑:“妹妹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入宫前的日子里,曾听父亲说起过,你父亲府中有个学识不错的门客,被他举荐入朝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父亲对那人倒还算赏识,也曾夸过他年轻有为。现在一想,那人似乎的确是叫方清卓。”
素衣女子点点头,语气生涩:“雨茗从小和姐姐一同长大,视姐姐为亲姐姐,更视姐姐为闺中挚友,彼时年幼,雨茗镇日粘着姐姐,只道同姐姐在一处时是最快乐的时候,却忘了嫡庶有别。蒙姐姐不嫌弃,仗着姐姐宠溺。雨茗度过了这辈子最快乐的几个年头。”榻上女子眼中闪了闪,似也是回忆起了年少时快乐的日子。
“姐姐定是不知道吧,自方清卓第一次由我父亲引荐,去姐姐府上拜见姑父。机缘巧合瞧见了姐姐,便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了。”垂着眼,素衣女子的声音有些发闷。闻言,榻上的女子面露错愕之色,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看向素衣女子,道:“难道,你……”
头垂得更低了些,素衣女子答:“姐姐猜的不错,自从方清卓成了父亲的门客,雨茗便……便倾心于他的才学风度了……”说到这儿,她的脸绯红一片,手指更是紧紧绞着裙子,一副不知所措,忐忑不安的样子。
“我当时并不知……”榻上女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似是劝慰,又似是自言自语。“是妹妹心事重,瞒姐姐瞒得紧”,抬起头来,素衣女子语气中满是自嘲。“自从明了自己的心意,雨茗便很矛盾,一面清楚自己的念想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一面又忍不住想偷偷看他,那时真是痛苦极了。好在有姐姐陪着,我虽不能讲出这心事,倒也不至于太难过。”
苦笑了一下,她接着道:“即便后来发现他去姑父府上去得很勤,甚至知道了他偷偷倾心于姐姐,雨茗也是不气的。男女之情向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他喜欢姐姐不喜欢我,不关姐姐什么事。可后来一次……雨茗忍不住又偷偷去看他时,却听见……”
说到这儿,素衣女子突然哽咽了,倚在榻上的女子担心地想要起身,却被素衣女子扶着躺了回去。强挤出笑来,素衣女子接着道:“雨茗听到方清卓同父亲的另一门客道,‘雨茗小姐姿容才学尚可,本当得佳人二字,却是不顾嫡庶之分,镇日同沐府嫡女一处,实在失了本份……’”素衣女子像是再也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话也因此断了。
榻上女子一脸惊愕,竟是无法接受方才听到的一切,怔了片刻,才拉过素衣女子的手,眼泪大滴的滑落:“雨茗莫不是听了那人的话,才疏远了姐姐?你……唉!怎的如此迂腐!”说着说着,便素衣女子相拥哭了起来。
像是哭尽了当年的委屈,素衣女子顺过气来,总算恢复了些平静,接着道:“后来,姐姐入宫,成了宸贵人,一举得男,诞下聿王爷,升为宸妃,说实话,雨茗是真的为姐姐高兴。后来父亲将雨茗也送进宫来,雨茗心想,就这样做一辈子的觅贵人也好,只要同姐姐相伴,定是不会觉得孤单的。”素衣女子说着,笑着,眼中却尽是凄凉。
“但雨茗没有想到,父亲……父亲送我入宫,全然是要让我保全他的官位,助他更上一层楼!得知雨茗体质不易受孕,父亲遍寻民间秘方,竟寻得了一方重药,姐姐想必听姑姑说过的,那重药能让不易受孕之人怀孕,却是个极阴损的药,不但伤服药之人,也伤腹中胎儿。雨茗本是抵死不愿服药的,但父亲为了他的权柄,竟以我娘亲的性命相要挟!姐姐知道的,不同于当家主母,我娘亲在洛府一向无甚地位,我假如宫中后,她更是备受欺负,若我不服药,父亲真的会对娘亲下毒手……”
凄冷一笑,她道:“雨茗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身为庶女,注定只能如器物一般,被利用,被舍弃。可是,”语气一转,她的延伸陡然变得坚定:“雨茗不在乎被任何人瞧不起,单单,单单怕看见姐姐不屑的眼神……自服下那重药,怀了身孕,雨茗便知道,在姐姐眼里,雨茗早已成了为求品阶不择手段的人了……只是,饶是如此,雨茗也不愿亲眼看到姐姐不屑的神情……于是……”
榻上女子早已泪如雨下,却还是接过话头:“于是你便假装对我冷淡,对我防备,避不见我?你、你这傻丫头,叫我说你什么才好!”握紧素衣女子的手,她眼中满是心疼。素衣女子笑着,眼泪也不曾停下:“也不知是不是天意,那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父亲虽气我无能,却也不再逼我了。没有了孩子,皇上本就对我无心,自此变更是疏远于我,不过我本就不奢望圣宠,只是自打孩子掉了,又无颜再接近姐姐,心中凄苦无依,觉得生无可恋,于是,便有些厌世了。宫门紧闭,深居简出,雨茗只想就这么冷冷清清过一辈子,对任何人,雨茗都无所求了。”
榻上女子的嘴唇有些发抖,大滴的眼泪自她眼中坠落在床榻之上。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素衣女子却突然抬了头,目光由凄冷变作了心疼:“可是,昨日容月郡主告诉雨茗,说姐姐病重,皇上却秘而不宣,雨茗纵然再羞于将从前种种说与姐姐听,纵然再不愿让姐姐见我这‘为品阶不择手段’之人,却还是再也忍不住,想要见见姐姐,想将所有一切坦诚给姐姐听,哪怕姐姐会气我怨我,只要能见姐姐,雨茗便知足了。”
颤抖着伸出手来,小心地抚上榻上女子苍白的面孔,像是抚摸着易碎的琉璃盏一般,她道:“姐姐怎么病成这般模样了?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皇上要将姐姐重病之事秘而不宣呢?还有御医之事,未免太蹊跷了些,姐姐明明按时服了药,为何病却迟迟不见好转呢?”
安抚的笑着,榻上女子不顾重病的身体,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伸手抹去了素衣女子脸上的泪珠,道:“我那只爱粘着我,遇事只会掉眼泪的雨茗,终于回来了”,说罢,自己却先掉起了泪珠子。素衣女子顿时泣不成声,却还是呜咽着道:“姐姐倒是说啊,为何病成这样?”抱头痛哭的二人,看起来,竟像两个还未及笄的孩子。
榻上女子终究还是没有说清自己究竟为何而病,没有道出为何皇帝对她的病秘而不宣,也没有提及所谓御医的事。似乎天地之大,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尽管含着泪,她眼中却全然是满足。素衣女子也不再追问,只一遍一遍重复着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让她保重,她笑着点头,尽数应下。
紧阖着的窗外,春风拂过,迎春花轻颤,枝头分外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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