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六倍于己的敌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敌军可以轮换,梁军却只有一套人马,四百人占满整条北城墙,依然觉得捉襟见肘。
虽然梁军有铁甲护身,依然伤亡不断,一昼夜过去,北城墙上只剩下二百人了。而敌军的进攻,从来没停止过,也不打算停止。
梁军将士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手脚发软。
敌军咆哮而来,冲上云梯,一颗颗棕发赤目的脑袋,恶狠狠盯着上面,仿佛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魔鬼,穷凶极恶。
纵使陈牧战力高超,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张邯守西段十丈,袁虹守东段十丈,陈牧和瘸子负责中间三十丈。
陈牧带着几个人左冲右突,把一拨拨敌人掀翻下去。
这样坚持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天亮,陈牧望见敌军大营里还在组织兵力时,终于感觉到绝望。
太累了。
陈牧自己坚持得住,那些身负气功的人还能坚持住,可是普通士兵脚步沉重,动作迟缓,已经快要虚脱。他们累到极限,只要倒下,就肯定爬不起来。
奇怪的是,平时还考虑过逃跑的事,但事到临头,陈牧的第一感觉竟然是陪着将士们杀到最后。
这个想法是很危险的,如果真的拼到最后,自己绝没有生还的希望。
“就算想跑,也不能现在跑,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后半生都会生活在自责的噩梦当中。”
陈牧自认为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有良心。
人一旦有良心,就会成为自己最大的羁绊。
作为一个普通人,当然要有良心,否则千夫所指,难以立命。
可是作为一个高层次的人,良心却是奢侈品,很多人都是在抓住一切机会,装出一副有良心的样子,他们制定出适应时代的“仁义道德”,那就是他们用来伪装的工具,也是普通人生存的基本法则。
有一部分人,一辈子过得辉煌,年轻时做过许多狠心的事,到了他们的晚年不求回报地大搞慈善。这个时候,他们就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正为自己的这一生感到忏悔。陈牧上辈子体会过那种感觉,很不好受,这辈子不想再那样过了。
善与恶,不过是一念之间,任何人都有成为恶魔与善仙的潜质。
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到尽力就好。如果最后实在没有转机,再逃跑也不会觉得亏心。毕竟给皇帝和唐氏门阀卖命,不是自己的初衷。
“杀——!”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可陈牧依然生龙活虎,他手里的长柄陌刀已经卷刃,可在他手里,依然威力十足。
当棍子使,也能把敌军砸得脑浆迸裂。
这一昼夜,没准确计算过,不过陈牧估算自己最少杀了一百个人。浑身上下沾满了血,可此时心里完全没有负罪感,反而泛起一阵悲壮的荣耀之感。
捡起战死士兵的陌刀,继续砍。
普通士兵互砍,一般要互砍好多下才能搞死一个。可是陈牧跑过去,一刀下去战斗结束。哪怕敌人用盾牌阻挡,也根本拦不住这狂暴一击。连盾牌带人,劈成两半。
打到这个份儿上,张瘸子还在装瘸,陈牧真是服了。
不过这瘸子的杀伤力一点儿也不低,他的主要任务是把刚爬上来的敌人给推下去。
装出一副老卒的模样,手持长矛,颤颤巍巍,可他一推一个准,死在他手里的敌军,一点不比陈牧少。
陈牧估算,梁军最多还能坚持到中午。
一天一夜光打仗,连吃一口整饭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昼夜,李秀亲自押送俘虏,往各个城头送水,送干粮。
战士们抓住一切机会,抓一口饭,喝一口水。
盛水的桶里,不时有血喷进,不久后就变成了淡粉色。
城墙上一片湿滑,那不是雨水,不是晨露,是鲜红的血。
“陈牧啊,我看这次是真不行了。”瘸子跑到陈牧身边:“我看东城那边快要守不住了,梁朝守城惯例,如果有一面城门失守,在敌我势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是可以放弃的。”
陈牧道:“怎么跑,对方那么多骑兵呢。”
瘸子冷笑道:“一旦东城门失守,咱们也就甭客气了,酒泉城里有密道,这事儿孔孝先是不会告诉别人的,现在快不行了,我也不知道孔孝先会不会跑过来告诉你一声。如果他不告诉的话……”
瘸子的后半句话没说完,敌军冲上来十几个,陈牧和瘸子一齐冲过去,把十几个人掀翻城下。
此时城内,李秀已经开始杀俘虏。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迹象,说明李秀已经得到了最后的命令。
不久后,孔孝先身边扈从黄小乙跑了过来,找到陈牧,低声道:“一旦有城门失守,迅速放弃抵抗,带着你最亲近的人,立刻到将军帐里来。记住,包括你在内,不能超过三个。”
此时守护东门的,是一个叫唐铭的人,他与唐云差不多,都是唐氏门阀远亲公子,但他的亲属关系,照比唐云还差了不少。到了他这代,父亲要出去干活,母亲只是一个丫鬟。他为了振兴家庭,跑来部队,谋求军职。
此时,他已经失去一只手,粗略包扎后,还站在城头上指挥战斗。
他的嗓子早就喊哑了,手持小旗,顽强抵抗。
可是他们那边损失的人最多,战力最低,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破,李秀把能派的人全派上去帮他,依然于事无补。
突然,听到有人喊:“援军来啦——!”
“援军?”陈牧一愣。
除了自己,还哪有援军?
陈牧这样想,可是士兵们不知道情况,一听到有援军赶到,本已累得虚脱的战士,竟然奇迹般地又站了起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力支撑着他们呢?
“援军!果然有援军!”瘸子登上望楼向东望去:“是桑腊人!最少有两万!”
“他吗的,卸掉挡门石!我要杀出去!”张邯冲了过来。
张邯一直负责北城西部十丈范围的防御,他在那边打了一昼夜,陈牧竟然一天没近距离看到过他。再见面时,这张邯已经是一个血人,浑身上下全是血。
“不得轻举妄动!”陈牧喊了一声:“当门石不能撤!我去找孔孝先,你们继续守着。”
前天夜里孔孝先给边珍卓玛设局,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得逞,如果他得逞了,你小子今天就得牺牲一下了。
你不是想把你的寡妇妹妹嫁给我吗,今天报应来了,我让你孔孝先娶“千疮百孔”的桑腊公主,而且还是非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