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忘苏让寒叶在院子里等她,她上前去推开了门,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她微微蹙眉。
她走进无奈,找了一圈才发现席地坐在角落里的凤绝尘。竟然还穿着大婚那日的喜服,整个人都酒气熏天,狼狈不堪。一地的酒坛子,玉忘苏蹲下把酒坛子都收拾了。
“玉白,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自暴自弃吗?”玉忘苏蹲在他的身边,伸手捋着他一头的乱发。
这样狼狈憔悴的人,哪里还是她初次所见明艳的晃人的翩翩公子。
她一直觉得他就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富贵豪奢,一身纨绔之气。
凤绝尘醉眼朦胧的看她,似乎眼前迷蒙的厉害,凑近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了她。他呵呵一笑,酒气都喷薄在她的脸上。
“你怎么来了?旁人都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我对你只是寻常的旁人吗?”玉忘苏拿过他手里的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一路从喉咙烧灼到胃里,像是一把烈火。
“你不该来的,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了。”凤绝尘低低的笑着。笑声落在玉忘苏的耳中却像是沉闷的钟敲在心头,闷闷的疼,透骨的冷。
“凤玉白,你哪怕是世上最大的是非,我也已经招惹了啊!”玉忘苏又仰头喝了一口酒,“那么烈的酒,你醉过吗?”
“没有,我从来没醉过。从小父皇母后就告诉我,喝醉了可能会被人一刀切了头颅。活在皇家,其实谁不清醒呢?都说难得糊涂,糊涂好啊!若真能糊糊涂涂的活着,怕是要自在的多。”
“是啊!糊涂才是难得的福气,可惜我们没有这个福气。”玉忘苏苦笑起来。
有人说过,自己的快乐源于肤浅。凡事别太认真,别太寻根究底,别活的太明白。
只可惜有些人是从来不能有这种福气的。想活的糊涂些,却也只能假装糊涂。
就像是他想借酒消愁,可是他从小就养成了千倍不倒的习惯,那是求生的本能。
“既然知晓不会醉,何必千金买醉,不过是折磨你自己的身子。”玉忘苏紧盯着凤玉白的眼睛。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溢满伤痛的时候,原来这样的触目惊心。
以其说那是疼痛,不如说是空。整个人都通着空洞,仿佛这世上再无什么可求。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在我的面前为我而死。我闭上眼睛都还能感觉到她血的温热,就在我的掌心。”凤绝尘颤抖着抬起手来,眼睛定定的看着掌心。
那个女子那样决绝的将匕首捅入心口,他拼命的想要堵住血口,却只能感觉到温热的血喷薄而出,渐渐冰冷干涸
他那样不喜欢她,他从来就不喜欢旁人硬塞给他的动手,不管东西本身好不好。
可是她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她,以后也不会喜欢她,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傻……
“逝者已矣,可我们终归还要活着。她为你而死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不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该有多失望啊!”
“你不懂,我这辈子都欠着她的,再无偿还。”凤绝尘猛然捂住脸,“我欠她一条命。”
“你若真觉得欠了她的,就更该振作起来,照顾好自己,也帮她照顾她的爹娘。你想过没有,你在这里伤心难过,那失去了女儿的云大人和云夫人又该有多伤心?
“玉白,世事如此,不管发生了怎样悲伤的事,我们依然要好好的活着。你这样又把婳儿置于何地?她进门之后连遭祸事,你们夫妻都还没好好见上一面吧!
“死去的人纵然可怜,可活着的人就不可怜了吗?我认识的凤玉白不该是这样就一蹶不振的人。”
“可我还能做什么?我从小敬重的兄长,却无时无刻不在期望着我死。”凤绝尘苦笑起来,“他那个位置我从未肖想过,我更从来不曾想要伤害他,他却始终咄咄逼人,不肯罢休。”说着他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玉忘苏连忙扶着他在一边的罗汉床上坐下。
屋外的红喜字都撕去了,可屋里却还剩下些办喜事的痕迹。
成亲用的龙凤红烛早就燃尽了,却始终没人收拾,滴落了一案的烛泪,一滴滴的朱红刺目。
“他越是想让你死,你就更不该死了,不然岂不是如了他的愿吗?”玉忘苏叹息着。
两兄弟闹成如今这样,想想若是她和博闻或者月牙哪一日也反目成仇,不死不休,她必然也会伤心到绝望的吧!
一母同胞的至亲兄弟,本应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却成了仇人。
“如今想想,我倒是宁可一直留在松江府,从未回来。”
“想这些都没有用了,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啊!我喊人进来伺候你洗漱,然后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啊!”玉忘苏往外走,凤绝尘却猛然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扯进怀里。
玉忘苏一脸呆愣的被他拥入怀里,“别走。”他在她耳边呢喃着。
她叹息了一声,伸手抱了抱他。“凤玉白,我们都要好好的,谁想要你的命,我就杀了他。”
“不能杀他,我答应过母后的,绝不伤他性命。”
玉忘苏一个手刀砍在他的颈后,在确认他昏迷后才扶着他去床上躺好。她喊了寒叶,让寒叶去找几个人来伺候凤绝尘。
看着他憔悴如斯,她只觉得心痛。
他的痛苦她都懂,只是劝慰的语言却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这样伤怀。
大抵每一场巨变和痛苦都是一场修行,旁人是很难帮上忙的,只能是靠自己挺过去。
快乐可以分享,痛苦旁人却无法替代。
她知道经此一事,过去那个秋白玉是再也回不来了。
人最无奈的莫过于此,遭遇巨变之后,人是会变的。痛苦可以熬过去,可那个快乐阳光的人却可能彻底的留在了记忆中,再也回不来了。
君婳带在伺候的人急匆匆赶来。
“府里出了不少事,我都忙昏头了,也不曾亲自招呼嫂子。”君婳歉意的说着,目光却落在了凤绝尘身上。
“我们之间这样客气做什么,让人伺候着王爷洗漱换身衣裳吧!屋子也好好打扫一番。我把他打晕了,暂时不会醒。”
“多谢嫂子这个时候还能到府里来,也曾有人说过把王爷打晕,不过却近不得王爷的身。到底王爷对嫂子是不设防的。”君婳又连忙吩咐了去取热水。
“你好好照顾他吧!我先走了。”玉忘苏告辞往外走。
君婳也送着她出了屋子,“自此之后,我在王爷心里怕是再也比不过一个死人了。”君婳幽幽叹气。
她也很感谢云少艾救了王爷,她也可以为王爷去死,可是她的确是没有云少艾那样聪慧,一下子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身上。
云少艾的死必然成为王爷的心结。不管以前王爷欢不欢喜这个人,以后王爷却会一直记着云少艾了。
最怕的其实是和死人争。活着的人经历着岁月的消磨和各种琐碎之事的磨砺,越发的平凡,活的像是路边每一个普通寻常的人。
而死去的人在记忆里不会老,不好的一面也会被渐渐遗忘,只记得好的一面。
死去的人活的像是一场唯美的梦。
“你有数十载的时光和他相守白头,不要胡思乱想了。至少以后陪着他的人是你,他的幸福也要你来给予。”玉忘苏握了握君婳的手。
的确,在大婚之前,她也想着君婳一定会赢过云少艾。
因为君婳是君家之女,是君无名的亲妹妹,和玉白的关系自然要近的多。
纵然玉白对着两个女子都不是爱情,至少也会给君婳足够的尊重,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知道。”
“慢慢相处,他会知晓你的好的。这样好的姑娘,难道还怕人不喜欢?”玉忘苏扶了扶君婳发间的银簪。
“近日来门庭冷落的很,竟连吊唁的人都没有。”君婳微微蹙眉。终归逍遥王府是要冷落下去了,她不怕跟着王爷吃苦。只是王爷出身尊贵,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不知道心里要多难受呢!
太后薨了,云少艾死了,和皇上也算是彻底反目了。仿佛一夕间王爷便什么都没了。
“云少艾的丧事宫里怎么说?”玉忘苏这才想起她始终不曾问起这个事来。
“她既然担了罪名死去,自然就是罪人,自然是不能办的,甚至连名分都不能有。”君婳叹息着。云少艾死后也没办什么丧事了,只是匆匆下葬。
就连下葬也不能以逍遥王妃的身份,只能是云家的罪女。
不过王爷还是亲自立了碑,书的是“凤玉白之妻”。
外人不知晓个中缘故,可府里的人哪里会不知晓云少艾的无辜。
“等过了这些时候,玉白好起来一些了,去看看云大人夫妇吧!”
“我知道。”君婳点点头。
玉忘苏也就告辞离开了,君婳折回去服侍着凤绝尘梳洗。
玉忘苏才刚要出王府大门,沐诀便赶来了。“倒是你先过来了。”沐诀说道。
“先回府吧!我把玉白打晕了,让他好好休息。他不眠不休的喝酒,终归不是个办法。”玉忘苏叹息了一声。酒喝多了,哪怕是不醉也伤身的。
若能大醉一场,暂且忘记了烦忧痛苦还罢了。
喝不醉就真的完全没有意思了。
“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对玉白的打击很大。”沐诀扶着玉忘苏上了车。任是谁经历了这么多的悲哀之事,总是要过些日子才能缓过来的。
当初父亲过世的时候他也沉迷于痛苦,很久都不能走出来。即便是那种剧烈的痛苦渐渐淡下来,事情却依然在心头萦绕不去。
过了年余都还不时的做梦梦到父亲,午夜梦回便总也睡不着了。
到底还是要慢慢来。
“是啊!”
不过几日,云家二老爷也以教女不严,犯下大错为由辞官。
太后之死对凤天冥的打击也不小,之后的日子凤天冥也就不时的免了早朝,理由都是身有不适。
太后丧二十七日后,棺椁才送到先帝陵寝合葬。当日文武百官和王妃公主诰命都随之出城,老夫人和玉忘苏自然也在列。
凤天冥也带着后宫妃嫔和儿女一道出城。
虞朝帝王的陵寝并不十分奢华,占地也不很大,是相邻而建的,故而先帝的陵寝也离着列祖列宗不远。
自来帝王和皇后死后是合葬在一处的,虞朝规矩严谨,只有帝王生前册封的皇后才可同帝王合葬。
若是妃嫔的儿子登基,也会册立自己的母亲为皇后,而这种皇后仅仅只是口头上的称呼,并不被承认为先帝嫡妻,所以死后是没有资格同帝王合葬的。
太后本就是先帝的原配嫡妻,也是唯一有资格同先帝合葬之人。
帝陵之外还有妃陵,埋葬的是帝王的所有妃嫔。
虞朝的皇陵嵬嵬赫赫,一眼看出去满目都是陵墓。虽说人多,不过总还是给人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
四月里,天气炎热起来,山中风景却极好,树木葱翠,远山如黛,夏意盎然。
离着皇陵不远便是皇家的一处别苑,偶尔帝王来祭拜先祖便会住在此处。
“今后玉白便要住在这里了。”老夫人低声和玉忘苏说着。
玉忘苏仔细的看了看,只远远的能看到一点屋顶,别苑具体是什么模样自然是看不清的。不过既然是可以招待帝王之地,想来不会太差。
只是难免有些冷清,寻常时候谁会到这里来呢!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清静的地方在这个时候倒也适合凤玉白居住。
他经历了太多打击,也的确需要一个清清静静的地方来静静心。至于以后如何,是否一辈子要看守皇陵,那是以后去操心的事。
“未尝不好。”玉忘苏叹息着。
“是啊!未尝不好。”老夫人点点头。
太后下葬之后,凤天冥也就带着人要返回京城了。凤绝尘带着君婳和他拜别,“皇兄珍重。”
“你不一道回京了?”凤天冥有些怔忡。
“已让人把东西都搬来了,今后便一直守在此处同z列祖列宗作伴。臣生的晚,不曾好好聆听父皇教诲,如今倒是个好机会。”凤绝尘脸上淡淡的,仿佛所有的神情都敛尽。
“那郡王就好好的守着皇陵吧!想来列祖列宗都和乐意教导郡王。”范贵妃说道。
凤天冥扫了她一眼,她才连忙闭嘴。“你也多保重,你好好的,父皇母后才能放心。”凤天冥说着便低低咳了几声,范贵妃连忙扶着他上了御辇。
凤天冥一走,朝臣诰命们也都跟随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