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下来,护卫便上前去敲门,说安国侯和安国侯夫人拜见褚家老夫人。
没多会儿便见褚烁出来亲自迎接他们,“不知侯爷和夫人来了,有失远迎。”褚烁打量着沐诀夫妻,对于沐诀等人的到来的目的,很有些想不明白。
本来要登门造访,该是要提前下帖子的,这样也让府里有个准备。
两府以前虽有来往,可来往到底是少的很。安国侯府多出将领,而褚家却是出的文官,本就不会有太多来往。
并非关系很好的人家,这样突然登门造访,是有些失礼的。
“倒是不知侯爷和夫人认得祖母。”
“入京的时候,恰好坐了朱家的船,和老夫人同路,相谈甚欢,到了京城后便一直想要登门拜访,只是一直找不到空闲。”玉忘苏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倒是你们同祖母的缘分。”褚烁引着他们往这里走。
沐诀和博闻都是男子,不适合到褚家内宅去,褚烁便带着他们到书房说话去了。
褚烁让丫鬟带玉忘苏到褚家老太太的院子里去,玉忘苏便抱着欢欢同丫鬟前往。
褚家的宅院有些年头看了,透着时光沉淀的韵味。到底是书香门第,有种淡淡的书卷气,处处都透出文雅来。
同安国侯那种大刀阔斧的感觉完全不同。安国侯府胜在威严大气,却缺了一点文雅和精巧。
没多会儿便到了褚家老太太的院子,玉忘苏和欢欢进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弄插花,手中摆弄着枝石榴花,花红似火。
“老太太可真有兴致。”玉忘苏笑着走近。
“你们来了啊!快坐。”老太太笑着招呼她坐下,先把大堆的花枝收了起来,又让人上茶点瓜果。“我这镇日里闲的发霉,可不是要找点事做做。”
老太太又逗着欢欢玩,小孩子不记事,这样长时间不见,自然是认不得老太太了,不过却并不怕生,所以逗着他,他便乐呵呵的笑着。
“这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老太太揉揉欢欢的脸,“怎么今日倒是想着要过来了?你可是个大忙人。”
“老太太这可言重了,哪里是什么大忙人啊!我如今在府中养胎,也没太多的事了。”玉忘苏笑了笑,“可早就想要找个时候来拜访老太太了。”
“这可真够快的,这小子都才一岁多呢!你又有了身孕。”老太太笑起来。都说多子多福,连连有子的媳妇可是最招人喜欢的。
她倒也想孙子们尽快让她有重孙子抱的。
不过大孙子媳妇却至今也没有身孕。
“其实今日我来见老夫人,倒是有件事想要求求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玉忘苏才说明来意。
“我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好端端的,这不节不年的,怎么就想起来看我这个老人家了。有事便说吧!若能帮忙的,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玉忘苏这才说起周芸的事来,听的老夫人皱眉。
“故而我想让博闻见见周芸,若是自然能亲人团聚,若不是,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人在府里呢!正因为这么个人,小夫妻吵闹的很凶,烁儿都搬到书房去住了。”老太太皱着眉。
昨日府里也真是好一番热闹呢!余沁那孩子不仅是找到了烁儿在外面置办的宅子,去把宅子砸了个遍,还把周芸那孩子给带到府里来了。
烁儿知晓的时候,周芸被余沁打的很惨,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伤痕,身上的青紫处却是不少。
烁儿不忿,便打了余沁两巴掌,余沁便更是和烁儿吵闹个不休。
闹到后来,烁儿竟然说要休了余沁,丫鬟着急了,这才把她和烁儿的母亲都给找去了。
去了倒是让她们这做长辈的为难的很,护着烁儿也不是,护着余沁也不是。
烁儿在外面养外室的确是不妥,也难怪余沁这样生气。可余沁作为一个女子,却和烁儿扭打在一起,也实在是没有女子的半分端庄。
对余沁这个孩子她是有些不太喜欢的。才进门的时候倒是还好,渐渐的没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到底本性在那里,能假装得了一日两日的,却是不能一直假装下去。
真是越看越觉得没规矩,人也乖张的很。打听了才知晓,原来这孩子是多少年都养在江南老宅的,那么些年没有长辈教养,难怪如此了。
只是太皇太后指婚,她再是看不上,也没什么法子的。
即便是烁儿不满意,也不能轻易休弃,这才成亲多少日子啊!要是休了余沁,可不是打了太皇太后的脸。
各有错处,也各有无奈,这就是家务事。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不就是这样嘛。
若是官员断案,自然都是清楚明白的。可家务事,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扯不清楚。
闹来闹去的,倒是两个孩子都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玉忘苏叹息一声,她就知道,褚烁和余沁必然是要闹起来的。且不说褚烁有多在乎周芸,就单单是余沁大张旗鼓的去打砸宅子和周芸,还把此事闹的满城风雨,便足够褚烁生气的了。
人谁不爱面子,这样一闹,褚烁可是颜面扫地了,还成了那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是褚烁很在乎周芸的话,余沁打周芸那那么狠,褚烁怕也是要为宠爱的人讨个公道的。
“这两个孩子啊!真是冤家孽障,我是拿他们没法子了,由着他们闹去吧!”老太太颇为无奈的说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操心太多了,反倒是招人烦。”
“都说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差床位和,不定什么时候便好了呢!旁人倒是真不好说什么的。”玉忘苏感慨着。
夫妻吵架这样的事,别人去劝,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
到底还是要小夫妻二人自己掰扯去。
“既然你说的博闻也来了,那我这就让人和烁儿说一声,让他们见一见,是不是也就见分晓了。”
“多谢老夫人了。”玉忘苏笑了笑。周芸就在府里,今日此来倒是很顺利的。
“只是见了后,这人的去留,还要他们自己去看了,我们不好多说的。”老太太望着玉忘苏。
“这是自然。”玉忘苏点着头。若这周芸真是博闻的姐姐,去留还要周芸自己决定。毕竟周芸如今是褚烁的外室,也算是妾。
不说是正经的夫妻,到底有夫妻之实。
以后要如何过日子,还要看本人的意愿,外人是不好置喙的。
……
褚烁正招待着沐诀和博闻喝茶,老太太派的丫鬟便到了,在褚烁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褚烁很有些吃惊,“我知晓了,你回去向祖母复命吧!”
丫鬟退下后,褚烁才喊了周芸来。周芸进了府里,他也不放心把人安排在别处,便安排了和他住在书房旁。
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至少余沁还不敢太乱来。若是住在别处,谁知道余沁那个疯女人是不是想起什么不顺心的就又要去打上几下。
余沁如今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一个余家的假小姐罢了,竟然敢这样乖张放肆,还真以为褚家的人都是好欺负的不成。若不是太皇太后指婚,他早就容不下余沁在府里了。
就像是昨日,余沁竟然敢对他动手,甚至对母亲和祖母都很无礼。若是别的人家,这样的女子早就休弃了。
周芸袅袅婷婷的跟在褚烁身后进了屋。自看到女子衣裙的一角,博闻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他紧紧的盯着周芸看,周芸渐渐走近。过往的记忆一一浮现,博闻有瞬间的恍惚。
小的时候,其实长姐对他很好。那个时候爹娘还在世,家里的日子也还好,不算艰难。爹娘要忙着田地里的活计,他几乎是长姐一直带着的。
长姐不大就帮着家里干活了,到山上打猪草,挖野菜来喂鸡。而他便是长姐身后的小尾巴,总是跟在长姐满山的跑。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岁月。
其实长姐走后,姐姐的到来,家里的日子反而比以前好了。没了长姐的家,他和月牙一直过的不错。
反倒是长姐,流落在外,相比受了很多苦。想到此处,过去的一点埋怨也渐渐散了。
“姐。”博闻喊了一声。周芸直直的望着他,眼圈也渐渐红了,却是瞬间便转身往外面跑。
博闻讶异于她的反应,却也连忙追了出去。不过一小会儿,他已经追上了周芸。
“姐,我是博闻啊!如今我和月牙都在京城。”博闻拦住了周芸的去留。
周芸低了头,有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一边砸下来。博闻细细的打量着她,即便是画着精致的妆容,可她的脸上依然还能看出被打过的痕迹。
“姐,你怎么不说话?”博闻叹息着,“几年不见,我们一家人好容易能团聚,是最大的福气。”
“是我对不起你们。”周芸咬着唇,泪珠一直滚下来,“我……我不配做你们的姐。是我辜负了爹娘的嘱托,他们让网搜好好照顾你和月牙,可我却抛下了你们。”
“那些都过去了,那个时候家里穷,怨不得姐姐。倒是姐姐在外几年,受苦了。”博闻伸手碰了碰她脸上受伤的地方,她连忙退开。
周芸上下望着博闻,“长高了,也壮实了,看来你的日子果真是不错的。”她的目光博闻的衣冠上,都是用的好东西,价值不菲。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日会在京城看到她的弟弟。分别多年,她早就死了再见一见亲人的心。
一来是路途遥远,没有足够的盘缠,她是回不去。何况先前她沦落青楼,若无人搭救,这一生便都要陷在那泥坑中了,哪里还有出来的一日。
二来,当日她的确是嫌弃家贫,又觉得年幼的弟弟妹妹是累赘,这才离开的,她也没有脸面回去。
乡下地方好容易来的银钱,一年到头的辛苦,却还是难得温饱,那样的日子她真是过够了,也过怕了。
若不离开,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可能也就是嫁个泥腿子,这辈子便这样了。
可那种辛苦,饥一顿饱一顿的感觉,她此生都不想再过了。
故而即便是沦落青楼,她也没真正的后悔过。路是她自己选的,身上没有银子就往外跑,她的确是想着码头上多的是富商,她年轻有姿色,总是能得人青眼的。
若能遇上个不错的人,这辈子也就有着落了,再也不会饥寒交迫。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些富商根本不把她当人看,她在那些人严眼中不过是玩物,是可以被随意抛弃的。
在她以为她碰上了好心人的时候,那人却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身子,阵阵得到了她之后没多少日子便腻了。
后来竟然让她去伺候别的商人,竟是把她当成家中待客的家妓。第一次的时候,他还会温言劝慰她,说尽了好话,什么生意上的事真的很需要她之类的。
可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然后无数次。渐渐的,她被送来送去,被人折磨的遍体鳞伤。
他也不在乎,甚至有时候还会说她没用,竟然没能让人满意。她也就死了心,知道那人不是她的良人,她留在他的身边,早晚要死在他手里的。
她便找了机会跑出来,可到底还是被他的人给抓了回去。抓回去后倒是不曾责打她,却是将她卖入了青楼。
在青楼之中,只要听话,并不会动辄被打骂,甚至吃穿用度都还是不错的。她已经不是什么贞洁之身,自然也不会做什么烈女。
青楼女子,卖的不过就是这身皮肉,先前她做的,不也只是如此。
说到底,最开始的那不走错,便回不去了。路是她走出来的,一切都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没有本事却想过上好日子,能倚仗的不就是年轻,就是几分姿色。
她打的以色侍人的主意,也难怪别人只是把她当成玩物。
兜兜转转这几年,她过的浑浑噩噩,甚至都不敢去想她的家人,不敢想逝去的父母,不敢想年幼的弟弟妹妹。
以后九泉之下,她也再无脸面去见她的爹娘。
“姐姐走后,我和月牙在河中救了一个姐姐,是她一直留在村里照顾我和月牙,她如今是安国侯夫人。”博闻说着,“她待我们很好,姐夫也好,我和月牙住在侯府里。”
周芸瞪大了眼睛,倒是不曾想世事如此变幻无常。她以为没了她,博闻和月牙的日子会更艰难,却没想到他们有他们的机缘。
难怪佛家说因果报应,世道轮回。谁存了怎样的心思,便有什么样的日子。
博闻善心救人,也终归得了福报。
看着他的样子,想来安国侯夫妻是真的对他很好。也难怪他忽然就找来了,也难怪昨日在街上,安国侯夫人会问起她的名姓。
大概昨日安国侯夫人便是怀疑她是博闻的姐姐吧!
“侯爷和夫人对你们好,我也就放心了。你们要听话,人家是贵人,千万别得罪了,不然把你们撵走就不好了。”
“不会的。”博闻摇摇头,“姐,你和我走吧!你留在这里可怎么过日子?姐姐也说,余沁的性子是最坏的,你和她抢男人,她总是打你怎么办?”
周芸苦笑起来,“离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啊!这世上还能有个男人对我好,很是难得。我这样的女子,是再没人肯要的了。”
褚烁肯为她赎身,她是十分感激的。至少她知道,这世上的男人并非都是无情无义之辈,还是会有人对她的。
褚烁在外面给她置了宅在,有丫鬟仆人,俨然另一个家,她也过着少夫人的日子。
“姐你执意要留在褚家?”博闻望着周芸,“就为了褚家大公子?”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至少他如今愿意对我好。”周芸叹息着,“我是个不洁之人了,难得他不嫌弃。何况我也没更好的路了,谁家还愿意娶我这样的女子?”
“纵然姐不再成亲,我和月牙总会照顾你的。一个人过日子,不是也好过在这里受委屈吗?”博闻看着周芸脸上的伤。
若是要留在褚家过日子,这样的伤怕还会一直都有。即便褚家大公子护着姐姐,难道还会为了姐姐真和余沁翻脸吗?
夫妻才是长久的,而妾室哪里会有嫡妻重要。
何况男子在外面总有事要做,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呆在内宅,看着护着姐姐。褚大公子越是护着姐姐,余沁必然越是对姐姐不满。
何况嫡妻管教妾室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余沁要管教姐姐,大公主又用什么理由拦着?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啊?女子哪里能不成亲?身为女子,自然是要有个归宿,相夫教子,否则哪里算是完整的女子。你还小,有些事不懂的。”
“你真的和姐姐不一样。”博闻苦笑。
姐姐说的对,一个人的性子便决定了一生。想要一直依靠别人的人,便也只能活的像是菟丝花一样,成为别人的附属。
路都是自己选的,那么走到什么结果,便也只能认了。
“人和人自然是不同的。”周芸苦笑,“我虽不曾见她,却也知晓,我无法活成她那般模样。”
易地而处,若她漂泊到长西村,为人所救,的确会记着恩情,想着以后报答,却未必会留下来照顾两个孩子,甚至一照顾便是多年。
救命之恩再重,报答也该有个尽头。
这一点,她便比不上那个女子。贵为安国侯夫人,却愿意将两个毫无血脉关联的养在府里,这是很难做到的。
寻常哪个女子会把自己的弟弟妹妹带到婆家去?就不怕连自己都被婆家的人厌恶吗?
若是血脉至亲还罢了,既然不是血脉至亲,完全可以给些银钱便罢了。
“既然姐你执意要留在褚家,那便自己珍重。若是得空,我带月牙来看看你。”
“还是不要了,你们既然已经有了安国侯夫人这个姐姐,那就只有她是你们的姐姐。我们再要相认,到底对你和月牙不好。
“如今你们有了更好的出身,有我这样一个亲人,会影响到你们的。”周芸用帕子细细擦拭着泪珠。
博闻脸色一变,却没再说什么。他知道,他们就是要认回长姐,姐姐也不会心生不满的。
姐姐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姐姐的好,他记在心里就是了,也不是非要挂在嘴边。
说了一会儿话,博闻和周芸才折回了褚烁的书房,沐诀和褚烁正在喝茶。见到博闻和周芸的样子,两人心里也明白,这便真是亲姐弟了。
“芸儿,你们姐弟能团聚,真是好事。”褚烁笑着拉了周芸的手。今后芸儿有安国侯府的这一层关系,余沁也总要收敛一些。
“芸儿出身卑贱,并无这样显贵的亲戚。”周芸摇摇头。
褚烁有些疑惑,看着这两人是哭过的模样,若不是亲姐弟,那便是陌路之人。
那个陌路之人会抱头痛哭的?可芸儿这意思是不愿意相认?
就连沐诀也有些诧异的望着博闻和周芸,他都听博闻喊长姐,自然没有认错的可能。即便分开了几年,可博闻也还不至于把姐姐都认错了吧!
如此说来,便是这姐弟二人不愿意相认了。那便只可能是周芸的缘故,毕竟博闻若不想相认,今日便不必来。
“莫真是认错人了?”褚烁望着博闻。
博闻一眼不发,一直呆呆的,沐诀便起身告辞。褚烁则让人到老太太那里去告知玉忘苏一声。
丫鬟去告知玉忘苏沐诀要走的时候,老太太正逗着欢欢说话,让欢欢喊他祖奶奶。
欢欢倒是乖巧,真喊了,老太太高兴的很,又让人开了她的小库房,亲自给欢欢挑礼物。
玉忘苏也拦不住,她一说不需要给欢欢什么贵重的东西,老太太便说自己好不容易认了重孙子,哪里能不给见面礼。
“难得过来一趟,怎么就要走了?”听到丫鬟来传信,老太太颇有些不满意。
“既然是他要回去了,我自然也要跟着回去了,改日再来看老太太吧!”玉忘苏笑着说道。欢欢怀里已经抱了好几样个头小的贵重之物了,把玩的正是开心。
别看只是一岁多的孩子,却也很有些力气了。
“到底是成亲的人,看着夫唱妇随的模样。”老太太笑起来,“既然欢欢都喊我一声祖奶奶了,怎么你还喊我老太太?”老太太嗔了玉忘苏一眼。
“祖母。”玉忘苏笑着喊道,“那祖母权当认了我做孙女吧!”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啊!还真就认了你这孙女了。”老太太笑着丫鬟去取她的百宝匣子来,亲自给玉忘苏挑选了一对翡翠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