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来到安乐堂的时候,蒋姑姑她们依然如往常一般,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
见到张敏,于大海连忙迎了上去,道:“哎哟,张公公,有年头没见了,近来一向可好?”
张敏勉强笑了笑,道:“一切如旧,我说于公公,小皇子呢?”
由于张敏拼着舍掉性命保护下了朱佑樘,所以安乐堂里的人并没有防着他什么,只要看到张敏来,问什么便答什么。
于大海道:“正跟姑娘、皇后娘娘在最后一进院子里玩儿呢。”
张敏道:“皇后娘娘也在哇?”
于大海道:“公公您是不知道,小皇子现在最是缠着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呢,也是视小皇子如己出,很是疼爱他。”
张敏道:“哦。”
于大海眨巴眨巴眼睛,道:“张公公,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怎么觉着你有些心不在焉?”
张敏道:“没什么,于公公,我能去后院给皇后娘娘请安,看看纪姑娘和小皇子他们吗?”
于大海道:“当然能了,来,张公公,您里面请。”
此刻,朱佑樘正和吴废皇后、纪羽瞳、莺莺三人玩着抓人的游戏。
莺莺的双眼蒙着,夸张地手舞足蹈,在院子里循着声音追着其余三人。
朱佑樘年纪虽小,但是在安乐堂和冷宫里的日子让他养成了即使是再开心,也不会放生大笑;即使是再难过。也不会嚎啕大哭的习惯。
他在莺莺不远处跑着,虽然笑到瘫软无力,几乎是拖着身子,但是他依然只是很小声的笑着。
“吱呀……”第二进院子的院门被推开。
为了以防万一。能够在最远的距离里发出不被外人察觉的声响,发出警报,于大海他们开动了脑筋,在第二进院门的榫口处做起了文章,在榫眼连接处加了点东西。
每日,他们第二进院门都是虚掩着的,当门打开的时候,就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声。
只要一听到动静,第三进院子的人顿时便不再发出动静,好像训练有素。应对着突然事件的军人一般。
张敏揉了揉耳朵眼儿。道:“于公公。你们这门是不是该找人修一修了,瞧刚才那动静,听得我的牙现在都酸溜溜的。”
于大海若有深意道:“张公公傲世天宫。这院门啊,是修不得的,它可是我们的咱们的守门神。”
说着,他的眉眼动了动。
张敏何等聪明,一听这话里藏话的一段,恍然大悟道:“哦,懂了。”
于大海道:“我就喜欢跟张公公你这样的聪明人聊天,痛快。”
他提到了嗓门,道:“咱里面接着聊。”
这句话和第二进院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乃是暗语。它告诉纪羽瞳她们:“有客要到,安全,请开门。”
纪羽瞳听到这话后,道:“你们继续玩,我去开门。”
莺莺马上从屏气凝神的状态中恢复到欢快,拍了拍手,道:“小皇子,你在哪儿,我来喽。”
“呀……”朱佑樘低声叫了下,又笑着跑了开。
纪羽瞳微笑地看着莺莺和朱佑樘玩耍,一脸的幸福。
但是当打开门,看到张敏的一刹那,纪羽瞳惊呆了。
别人不知道张敏为何而来,纪羽瞳的心里却是跟明镜一般。
虽然前前后后,张敏也来过两三趟,但是这一次,却和以往都不同,这是朱佑樘长到六岁后,张敏第一次出现在安乐堂,也是最后一次出现。
他是来接朱佑樘的。
而一旦朱佑樘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她纪羽瞳、张敏、香婉、辛凤儿都将在三个月之内死去。
知道自己离开人世的时间真的是很残酷很无奈,纪羽瞳露出了惨然的笑容。
于大海愣住了:“姑娘,你为何这样?”
吴废皇后也停下了身来,感觉到了气氛异样。
只有莺莺,听到于大海的声音,向纪羽瞳方向扑了过来,道:“抓住了,抓住了……”
从纪羽瞳那里得不到任何的回应,莺莺摘下了罩在眼上的方巾,立时被突变的气氛惊呆了:“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吴废皇后看了看纪羽瞳惨白的脸,看了看张敏心事重重充满愧疚的样子,似乎明白了,她抢上前一步,揪着张敏的衣领,道:“张敏,你是不是给说出去了?”
张敏没想到吴废皇后一语就猜中了他的来意,道:“是的,娘娘。”
吴废皇后道:“是不是皇上命你来接佑樘的?”
张敏点了点头。
吴废皇后道:“你为什么不管住你这张嘴,图什么痛快,你说话能不能走走心,你知道吗,如此一来,你会害死很多人的,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佑樘再长大一些,为什么?”
说完,她双手一推,将毫无防备,任由她摇晃的张敏一下子搡倒在地。
其实,在脱口而出之后,张敏的心里面懊恼愧疚到了极点,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件事情大白于天下后将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但是他又想不到朱见深居然偏听偏信万贵妃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他坐在地上,道:“娘娘,老奴对不起您,纪姑娘,老奴对不起您,老奴保守这个秘密保守了六年,老奴认为自己会一直保守下去的,但是,老奴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像今天这么失落伤心过,老奴实在是忍不住了哇,娘娘。”
吴废皇后道:“他失落伤心,他失落伤心他活该,那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这是报应,怨不得任何人左手封魔。他失落伤心可以去昭德宫向万贞儿寻求安慰,你要知道,你一个没忍住说出去,你、羽瞳、佑樘,全部都有性命之忧啊。”
张敏带着这番话出现,让在冷宫待了近十年,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吴废皇后方寸大乱,大声地咆哮着。
张敏面如死灰,低垂着脑袋道:“事已至此,老奴唯有一死以谢纪姑娘和小皇子。”
吴废皇后道:“你一死?张敏,你应该知道,即便是你死了你也无法心安理得,想必你比谁都清楚,你死了并不能一了百了,接下来,万贞儿会下毒手杀掉羽瞳、香婉、香瑶,再狠狠打击以安乐堂为中心的人,以及任何敢对这一系列人抱有同情之心的人,她们会永无翻身之日,死者死不瞑目,生者生不如死。”
吴废皇后的话字字锥心,刺得张敏浑身痉挛了起来:“万贵妃……万贵妃她真有如此大的胆子吗?”
吴废皇后道:“你说呢?这些年她杀掉的人人挨人都能挤满整个安乐堂了,她是如何丧心病狂你能不知道?本宫……本宫手里面如果有刀的话,真想一刀劈死你。”
纪羽瞳没说话,柳仕元没说话,安乐堂里的人没有一个说话,只有吴废皇后声嘶力竭地喊着。
朱佑樘看着与平时日截然不同的吴废皇后,很是害怕,但是他还是壮着胆子凑到吴废皇后的身边,扯了扯吴废皇后的衣角,轻轻摇了摇,道:“姨娘不生气,姨娘不生气。”
吴废皇后蹲下身子,一把把朱佑樘抱在了怀中,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她把脸埋进了朱佑樘幼小的身体中,用力闻着他小小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颓然道:“六年了,好不容易撑了六年,难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们便要附上惨败而亡的代价吗?”
张敏照着自己的脸狠狠抽打了起来:“娘娘,老奴该死……”
他疯狂地抽打着自己的脸,但是却没有人上去阻拦,蒋姑姑她们眼含恨意看着张敏,那感觉,就像是在看万贞儿的帮凶。
纪羽瞳呆了好久,她不是畏惧死亡,她只是舍不得眼前的人,眼前的这些人,有的将先她而去,有的则将看着她离开,她的心开始滴血。
不过,看着张敏被打得肿胀的脸,她还是弯下腰,抓住了张敏的手,道:“公公,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你何苦这样对待自己。不管怎么说,如果六年前没有你的大仁大义,佑樘他绝对活不了今天。至于我,生生死死早就看得淡了。”
纪羽瞳忘了,她看得淡,有些人却把她看得比全天下的人的性命都要重,柳仕元脑袋处的青筋开始暴涨,他的双眼变得模糊,他的心里道:“羽瞳危险了,我能保得了她,但是我能保得了凤儿、保得了佑樘吗?他们都是羽瞳的命,谁出了意外,羽瞳都活不下去。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去杀了万贞儿?”
想着想着,他四肢百骸的气息突然紊乱了起来,在身体里四下乱撞,完全不受控制,一个急火攻心,柳仕元的喉口一甜,一股血腥之气涌了上来,他“哇……”地一声张开了大口,“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紧接着,身子一个踉跄,迎面朝下,“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最先出事儿的居然是柳仕元,他们赶紧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柳仕元翻转过来,抱住他的上半身。
于大海喊道:“快,掐人中。”
吴杰抱着柳仕元,使劲掐着人中。
蒋姑姑则大声喊着柳仕元的名字,用手使劲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儿。
好一会儿,柳仕元才呼出一口气,悠悠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