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活人就在屋内,又没有出去,怎么就不见了呢?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说话啊?!都哑巴啦?!”
面对庞统的怒火,跪在地上的壶儿,碟儿,盖子,铲子都低着头,沉默不语。说什么呢,说公子写字作画的时候,不喜欢外人在场;还是说,到了酉时,他们才能进来接公子回去缀锦阁。算了,总归是他们失职,说什么都像是在推卸责任,还是老实受罚吧。
庞统背剪着双手,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显得烦躁不堪。刚开始,他还能听见公孙策翻动纸张的声音。那时,他还自嘲着笑了笑,笑自己只能用假寐的方法骗得爱人主动接触他。
没过多久,西墙那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嗒”。当时也没在意,以为是阿策又打开了书柜。
是因为下雨觉得冷,才需要拿另一条毛毯御寒的吗?他这样想着,就轻轻地掀开身上的毛毯,悄悄地站在屏风后面,试探着向外张望。
不料,房内除了他再无阿策的身影。阿策并没有离开房间,不仅是软榻上的自己,还是一直守在门外的暗卫们都证实了这一点。
最初的恐慌过去之后,便是愤怒。怎么可能有人无声无息地离开呢?难道是有人掳走了他,或者又是包拯所说的“密室失踪案”?不对,那个声音。
庞统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向西墙。那里有一幅画,画的是不二观音身穿洁白的法衣,双手相叉足踏莲叶,悠然自得地漂浮在碧波之上。
这幅观音画像如真人般大小,容貌栩栩如生,似笑非笑里、神态安详,一动一静中、行动从容不迫。双手相叉足踏莲叶看似随意平和,却是《易筋经》里讲述的十二势之外的“进可攻、退可守”的预备势。
当年恩师曾经说过:兼顾起势和收势的预备势,实为这十二势的法门。
不二观音是观音菩萨三十三应化身之一,在八万四千法门中,不二观音身执金刚,为佛之守护神。
守护?对了,就是这里。庞统的眼底浮出一缕柔和的笑意,仿佛看见公孙策当时脸上的得色。
突然,从窗口飘进一缕黑烟,慢慢的在空气中凝聚成一个实体的人形,却是水部部首黑魊。
只见他凑到庞统耳边,快速地耳语了几句。庞统紧绷的脸色有了些微凝重,问道:“确定吗?”黑魊肯定地点头。
该来的总是会来,什么也改变不了,那就面对吧!这样想着,庞统的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了,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阿策此刻不在屋内。他暗暗祈祷:阿策,走了就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一个手势,众人均已明白,方列队两旁,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错,不错,是个好地方!确实令人乐不思蜀啊!”
“儿子见过父亲!”
“卑职(属下)参见太师!”
庞籍一身靛青的束袖长袍,面色紫赯,须发斑白,五官与庞统有九分像,只是眼神过于凌厉,衬得周身气势越发威武起来。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羽飞①,半年不见就和爹爹生分了吗?”
众人无声地退出门外,庞统仍然低着头,保持着刚才行礼的姿势。
“儿子有错,请父亲责罚。”说着,庞统就想屈膝跪下,却被一股大力阻止了。
“咱们是父子,用不着那些繁文缛节。起身,让爹爹好好看看。”庞籍用力握住庞统的双肩,端详着那张与年轻时候的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又想起早逝的夫人和早夭的亲子;顿时,心里又是伤怀,又是欣慰。
“白了。胖了。高了。好!好!好!甚好!哈哈哈……”
庞统见父亲绝口不提责罚的事情,心下很是不安,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看到须发斑白的父亲,以及父亲眼底微红的温情,他只能稳稳地站在原地,任父亲一双手在他身上不住地拍打。
“哈哈哈,看到羽飞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爹爹面前,吾心甚悦。”
“儿子不孝,让父亲受累了。”相对父亲不加掩饰的兴奋,庞统只觉得心里苦涩辛辣,嘴上却还是这般说道。
“快坐下。”
庞籍将庞统按在椅子上,便敛去笑容,扭头对门外沉声道:“来人。”
房门大开,三四个背着药箱的大夫在暗卫的指引下鱼贯而入。不多时,就把父子二人团团围住。
庞统一惊,就想从椅子上站起。身边的庞籍忙安抚说:“放松,别紧张。爹爹只是请这几位大夫、好好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几番望闻问切下来,大夫们所说的检查结果,都是说庞统热毒已清,气足脉正,身康体健。
“好!重赏!”庞籍闻言大喜,大手一挥。
等到众人退去、房间里只有父子二人的时候,庞籍方才详细地回答了庞统心中的疑问。
原来,庞统自小胎有热毒,药石无解,只能暂时施以针灸克制,辅以少林易筋经梳理经脉;到19岁的时候终于毒发,虽经任泽勉力救回一命,但体内热毒已经无法用针药压制,只得定期和女子交欢,借此达到阴阳调和的目的。“王爷神勇威武,毎夕非两女不欢”的传闻就是这样来的。
中州王府内的那些莺莺燕燕,说白了都是庞统的药人。平日里自是好吃好喝地养着,有什么需求也是尽量满足。只是多数女人承欢之后,命不长久,拖个三年五载的,便会容颜衰老慢慢死去。
前年,任泽进入蜀地,再次给庞统诊脉。却发现他体内仍有热毒,苦思冥想了好几日,才知书中所说“阴阳调和”中的“阴阳”并不是单指男女,在特定情况下,也包括男男。
也就是说:须得体内有寒毒的男子与其交欢,才能达到真正意义上的“阴阳调和”;而且,两者各得所需,毒清病愈,身体康健。
这本是好事一桩,但是庞籍担心庞统和公孙策会因此日久生情,影响不好。于是,任泽便毛遂自荐,将自己作为最后的筹码押在了汴京太师府内。
既然结果和任泽开始说的一样,那么庞籍就想马上带庞统回京完婚。可是,任泽还未返回,庞统不放心留公孙策一人在庄上。庞籍见百般劝说庞统无果,便正色道:
“为父不妨告诉你:任泽不会回来了,不止是他,凡是与公孙家有关的人等,业已灭口。至于那个公孙策,看在他也算救你一命的面子上,为父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啊?!为什么?!不要啊!面对庞统先是满眼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苦苦哀求,庞籍冷笑一声,盯着跪在地上的庞统,一字一句地说道:
“羽飞,成大事者,是不能感情用事的。不然,这些人都会成为你一生的软肋和污点。”
这么说,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扭转的地步了。庞统万念俱灰,抬手运气就想自裁,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大骇之下竟然手脚无力地趴在地上。即使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他还是努力抬头,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庞籍,脸上满是哀恳的泪水,心中狂喊:
“父亲,求您放过他!父亲,求您放过他!父亲,求您放过他……”
在意识快要丧失的霎那,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落到了一个坚实而又冷硬的怀抱,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好吧,为父不杀公孙策便是。羽飞,庞家多年的期望可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啊……”
“谢谢父亲。”庞统终于闭上眼睛,静静地窝在庞籍的怀里睡着了。
看着睡在怀里、眼角还挂着眼泪的庞统,庞籍长长地吐了口气。伸手给他抹去。虽说这最后一招有些凶险,但是用对了,也是一着好棋。此后,庞统和公孙策便再无瓜葛,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