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要命的时候,尤亦健心下虽然有了惊惶,但脚步这一滞过后,却立时加快了许多。
那名吆喝的侍卫原本并没有看到他人,只是凭着感觉觉得这树木中有人,是以惯性的那么一喝而已。
尤亦健脚步虽然加快了,但却更加谨慎了。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也尽量敛紧抖蓬,尽量减少自己身形暴露在空隙中的可能。
皇帝原本在深思着,但侍卫这一声冷喝,惊醒了他,也打断了他的思路;同时也惊出三分狐疑来。
他眯起一双深邃折藏着帝王霸气的眼睛,略一抬头,往外面望去,原本他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只见在这树影深深的林子里,光影交错,风声呼呼,树荫渺渺。
哪里来的人?
皇帝这一想,随即便要将这当成侍卫过度紧张看花了眼。
然尔,就在他正欲收回视线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远处有片光影交错朦胧昏暗所在,那暗黄的叶子似乎忽然动了动,还似一抹浮云般在树木间游走,迅速周旋远去。
那是暗黑微微溅飞着日光昏黄暗影的抖蓬。
皇帝心中微微震了震。
这就是真有人从这个花园树木中隐现了。
看那人的身高与体型,分明是……。
皇帝眯起眼睛,将眼底一霎的狐疑与猜测压藏在了树叶下隐晦的暗影里。
侍卫随着他的视线,自然也掠见了那一角似浮云游走的抖蓬。
侍卫没有再试图出声喝止,而是直接拔出武器,准备飞掠过去将人拦下。
皇帝忽然摇了摇头,还摆了摆手。
因为这个时候,那一角浮云似的身影已然迅速消失在他们视线里,转瞬便只留下瑟瑟的风与寒凉的空气。
侍卫就算追过去,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而皇帝虽然没有将尤亦健逮个正着,也没有看到尤亦健的正面。
但仅凭心中那近乎笃定的猜测,他已经有八成肯定是那人不错。
至于他为什么要叫住侍卫不让人将最后那层面纱给揭开,他自是有他的考量。
且不管皇帝未来会如何对待尤亦健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
东方语这会觉得她要做的已经做完,也就高高兴兴抱着病体出宫去了。
凉县,位于东晟偏北一隅。
是个名符其实的地方,荒凉与贫瘠是它最大的特点。
不过,凉县虽然地处偏僻还荒凉不堪,但它却也是东晟极为重要的一个小县城;它的贫瘠是因为与之相连的是万里漠漠黄沙;而它的重要之处也是因为它与万里无际的沙漠相连。
因为越过沙漠之外,才是无垠的草原,那里有多个民族部落,这些部落多以放牧为生,其中又以阿布罗部最为繁盛强大,阿布罗部利用肥沃的草原,孕育了数量可观的骆驼与牛马。
东晟为了保证自己边境安定,自然得与沙漠另外一面的阿布罗部保护友好的邦交。
太后寿诞在即,阿布罗部自然派人来朝,他们派出的使团穿过沙漠之后,再途经几个小镇,便进入到凉县。
凉县这个地方,经济虽然不怎么样,但享乐方面却不比其他繁荣的城镇差。尤其是青楼,在这个百业萧条的地方居然经营得有声有色。
冷兰若虽然被剥了郡主封号,还被贬出帝都,远远拔到凉县安居;但她身边仍不乏大群奴仆侍侯。
在凉县这个百业萧条还是巴掌大的地方,她想要知道些什么消息,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比如现在,她早早便获悉阿布罗部派有使团到东晟祝贺太后寿诞。
而她更是早早便知晓了阿布罗这次的使团,是由阿布罗大君的其中一位儿子率领;对于这位草原王子的喜好,她也是早早便让人打听清楚。
她更从中知道了一个绝对重要的讯息,她要牢牢把握这次难得的机遇,摆脱现在的命运,能否换个身份重见天日,就看她能不能好好掌握那个王子的心思了。
冷兰若为了抓住这个机遇,开始了艰苦卓绝的秘密训练。
富饶繁盛的东晟王国,她孕育出来的女子也多纤丽妩媚,更多婉柔温顺;绝不同于在草原马背上驰骋长大的姑娘,草原上的姑娘妖娆热情,但也多几分粗犷豪迈与;看惯了野性美的阿布罗王子,自然想见识顺便猎艳东晟婉柔娇弱比花怜的女子了。
阿布罗使团一行来到凉县,自然在驿馆住下,不过,晚上用过晚膳之后,王子单于鹰并不需当地知县与驿官作陪,而自顾的在入夜后,领着使团一行人到凉县最大的青楼猎艳长见识去。
华灯初上,凉县最大最繁华的青楼月尽欢却已是门庭若市,热闹到不行,所有姑娘几乎倾巢而出,站在门口处那敞开的庭院里倚笑卖弄风情招揽客人。
单于鹰率领这个阿布罗使团,无论是服饰还是言语行态都迥异于东晟含蓄的民风。
他们一行人一出现在月尽欢的大门外,立时引起大批莺莺燕燕过来围观。
青楼的姑娘不但要懂得卖弄风情,还要懂得察颜观色,懂得抓住恩客的心理。
而月尽欢里的姑娘不愧是个中翘楚,月尽欢的老鸨就更是翘楚中的翘楚,她一看见单于鹰这群人,立时朝那些姑娘们使眼色,一众打扮得妖娆妩媚风情万种的姑娘们,立时便婉转热情地过来招呼他们。
单于鹰本来就是要到这个地方来寻欢乐的,眼见一群长相不俗打扮也不俗的姑娘赶来投怀送抱,他们自是眼睛都亮了,不但亮了,还直了,这眼睛一直,连身体也僵硬了,当然,僵硬的身体还不失时机地表现了男儿本色。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月尽欢的大堂走去。
不过,青楼的老鸨是什么人,那是长着一双比火还烈比刀还亮的眼睛的吸血鬼。
没有钱的男人进入月尽欢,她能叫你变出银子来;若是有钱的男人进入月尽欢,她能想法将你身上的银子剥净,不将前来寻欢作乐的男人盘剥下一层皮,她是绝对不会让人出门的。
所以这会,老鸨怎么可能会任由单于鹰这群金主留在大堂里。
自然是让姑娘们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些金主们又请又哄,连哄带骗的请到二楼的雅座去。
单于鹰也不在乎几个钱,所以大手一挥,阿布罗使团一行便轰一声全上了二楼雅座。
老鸨的眼神那可是比针还尖,她自然看出单于鹰才是这群人的首领,所以,一上来,便让月尽欢里最有名气最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上前侍侯他。
温香软语撒娇挑逗,半推半就、欲拒还迎,这些把戏对于月尽欢里的姑娘来说,那自是手到擒来的把戏。
只不过,这位来自茫茫大漠之边草原上的雄鹰,对于这些姑娘们矫揉造作的把戏,一会就失了兴趣。
失了兴趣,自然是撒银子走人了。
但老鸨还没剥下他们一层皮,所以哪肯如此轻易让他们走人。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暗中出面找到了老鸨,并自荐枕席;哦,是自荐到月尽欢代替姑娘们演出。
这位自荐演出的,不求名不求利。
老鸨自然怀疑她的用心,不肯轻易答应。
但当老鸨看过她的表演之后,实在是惊得一句三叹,惊得瞪大的眼珠久久不能回复正常;在那人再三保证不会搅砸月尽欢的生意之后,老鸨同意了那人临时上场替角表演。
月尽欢里原本就有一处表演的高台,几乎所有青楼都有这样的设计,高台位于大堂之上,二楼雅座则环绕高台而设;这样一来,坐在雅座里欣赏别人卖弄风月的嫖客们,即使坐在雅座里纹丝不动也能将台下的表演收尽眼底。
烛火明灭,跳动的火焰原本是带着黄晕的,不过有人心思巧妙,用不同颜色的纱绸将烛火围起,如此一来,黄晕的烛火透过各种颜色的纱绸之后,便变成了纱绸的颜色,或红或绿或橙或蓝……,七彩朦胧变幻,一霎将高台拥变得飘渺遥远,有如传说中的仙岛蓬菜一样。
就在单于鹰惊讶于月尽欢这个别具匠心的布置时,乐声忽然凌空响起,悠扬婉转的旋律透着几分冷艳凄清的味道。
声乐齐起,帘幕缓缓拉开,昏暗明灭带着七彩梦幻光芒的灯火映落在高台上,一个女子,一个身着纱裙,脸覆纱巾的女子,随着乐声冉冉起舞,看她灵动飘逸远在云天的身姿,竟似仙子凌波微步,眺空远去的模样。
“哇,是羽衣霓裳舞。”大堂里有人哄声高叫,声音充满了赞叹,表情甚至开始透着几分迷醉。
单于鹰自然也听到了大堂下的哄叫声,他露出感兴趣的目光挑起眉梢,饶含趣味的眼神带着鹰隼般的锐利紧盯着高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子。
此时,乐声又变了,从悠扬变为低越;女子扭动的舞姿也由原本的渺渺遥远变了,她的舞姿轻盈飘逸,随着乐声变化起伏,时而冷艳高贵;时而妖娆妩媚;将一个女子曲线美表现到极致,利用动态舞姿的美,将一个人内心的诱惑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得不说,这段羽衣霓裳舞确实与实不同,令人惊艳的同时还心笙神摇,尤其她身披薄纱,七彩灯火摇曳映落她身上,更为她轻盈卓绝的舞姿增添几分神秘朦胧的美感。
所有人都沉醉于这样一曲天外飞仙般的霓裳舞曲,直到一曲既毕,舞姿收尽,众人面上仍流露着如痴如醉的表情,久久忘了反应。
高台上那蒙着纱巾的女子微微向台下观众裣首躹躬,然后疾步引退,她退下去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窜入了冷风,将她蒙面的纱巾给撩落了去。
纱巾一去,随即露出她极佳的面容与高贵冷清的独特气质。
她纱巾被风掠去那一霎,正侧面对着单于鹰。
单于鹰眯着眼眸,顿时为她绝佳的容貌惊为天人,目光一瞬注入了万千力度灼灼遁着女子而去。
可惜,他略略弯身追寻那女子的时候,佳人已掩面渺渺远去。
他顿坐下来,朝老鸨勾了勾手指。
“你,将刚才那姑娘叫到这来。”
他一挑眉,拍一声将大叠银票按在桌上,“人来了,这些银票就是你的。”
老鸨惊喜交加,张大了嘴,身体却哆嗦了一下。
虽然那些银票看起来已在她眼里冒出闪闪金光,这道道金光也足以让她心花怒放。
但是,这些银票再冒金光,她也只能趁着机会在此多看几眼而已。
“这位爷,真是对不起,刚才那位姑娘,她根本不是我们月尽欢的姑娘;我甚至不清楚她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她来自何处;她只是想借我们月尽欢的地表现一下她的才华……”
“少啰嗦,人叫来,银票,你拿去。”单于鹰两眼一瞪,拍一声,在原来那叠银票上又加了一叠。
老鸨看得两腿都颤抖了。
她两眼发着贪婪的光芒,盯着那叠银票直吞口水。
但纵然她再想将这些银票收入口袋,她也不能给单于鹰变个人出来啊。
老鸨吞口水,再吞口水。
随即扬起她自认为十分谄媚好看的笑容;但在单于鹰看来却是令人十分恶心的笑容。
诚惶诚恐道:“这位爷,奴家说的都是真的,刚才那位姑娘根本不是我们月尽欢的姑娘,奴家甚至都不知道她从何而来……”
“嗯?你这是蔑视我们主子?”与单于鹰相邻的随从听到老鸨再三推搪,顿时不悦地提着大刀跨了过来。
老鸨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明晃晃的大刀,登时吓得脸如土灰,声音哆嗦得结巴。
“各位大爷,奴家说的都是……都是实话,这会那姑娘早就不知去向了,你让奴家到哪去找人?”
“嗯,我们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随从将大刀往老鸨的脖子又压入了一分,老鸨的脖子立时溅出血珠来。
疼痛入颈,老鸨差点失声尖叫起来,浑身已抖如筛糠,只着跪地痛哭流涕求饶了。
单于鹰斜着锐利眼神,盯了她一下。
忽然挥了挥手,道:“放了她。”
“主子?”随从愕然,不过还是听令收起了大刀。
“你们看她都吓得尿裤子的,我想她说的应该是实话;像她这种人更加明白,别人的命再矜贵,也比不上自己的矜贵。”
大刀收去,老鸨感觉身体一松,这下她终于扑一声跪在了单于鹰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瞌着头,“大爷有眼光,奴家说的真是实话,求大爷饶了奴家。”
单于鹰大手一挥,“罢了,我们走。”
老鸨仍跪在地上,头几乎埋到裤裆去。
声音仍有几分难掩的哆嗦,“大爷慢走。”
霍霍响动的脚步整齐而有力操响在楼面上,半晌,才远出了月尽欢之外。
单于鹰一行人终于走了干净。
老鸨这才肉痛地站起来,想着今天白白亏了大笔银子;然而,她站直起来一看,顿时两眼暴发出狂喜的光芒。
原来单于鹰刚才所在的雅座,还留了一张银票。
她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将那张面额巨大的银票迅速揣入怀,两眼放光,嘴里在喃喃:“嘿,看来这个鹰眼阔鼻的蛮子也是个谦谦有礼的主,好歹给我留下了酒水钱。”
对于在月欢尽这段撩人心思的舞曲,单于鹰对于那张在朦胧灯光下惊鸿一瞥的脸确实念念不忘了一段时间;不过这种新鲜事在他遇上别的新奇事物之后,几乎立即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一个女人,对于他们在草原上飞翔的雄鹰来说,简直连衣服都不如。
所以单于鹰是不会费力气费心思去打听一个女人的。
阿布罗使团一行一路玩乐行进,半个月后,终于到达了帝都。
帝都的驿馆自然比凉县的奢华数倍。
阿布罗使团一行悉数安排在驿馆里;而单于鹰所住的厢房自然是最为敞亮奢华的。
这还不算,驿官知道阿布罗部信奉雅玛真神,又打听到单于鹰喜好丹青,所以在单于鹰入住之后,十分狗腿的找了大师级国手绘了一幅雅玛真神图像献给单于鹰。
单于鹰原本不屑驿官这种拍马屁的行径,不过出于礼貌还是收下了驿官送来的雅玛真神图像,他收下图像,待驿官离去之后,将那图像随手往角落一扔。
连看也没打掉看一眼。
然而,上天似乎故意与他作对般;他不想看,那图像却偏要撞入他眼里,让他看个清楚。
因为他这随手一扔,画轴滚动,画像自然展开。
他不看也得看。
而这一看,却看得他眼睛都直了,鹰隼般的眼神锐利而闪亮,透着熠熠惊奇的光芒。
画像上的雅玛真神,乍看之下,大体上还是他在草原上平常所见的样式,但细看之处,却立时让人发现不同,这不同之处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雅玛真神原本是传说中的人物,是个善良勤奋伟大英勇的女性。
此刻画像上的雅玛真神,面容仍然是女性的,但她的容貌却比传说中更美更超卓,尤其一双微微含笑凝望远处的眼睛,简直比秋日晶莹的露珠还剔透,比山涧泉水还清澈洁净。
她似乎在看万物,却又似乎专注在看你。
单于鹰便是对着这样一幅画,对着这样一双灵动的眼睛,便已觉得痴了。
真恨不得立即揪着驿官的衣领,问问他这幅画像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这画像上的雅玛真神是否有对应的原身。
可惜,当单于鹰终于依依不舍将目光自那幅画像上抽离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而驿官也离开了驿馆回他自己的府邸去了。
单于鹰这一晚便在神思不属中辗转度过,一会抚着画像上的面容痴痴傻笑,一会又露出欢喜的神情,一会又皱起眉头夹着几分懊恼。
他整晚都在床铺与画像之间不停折腾,弄得住在他隔壁的随从以为他发生了什么意外,整晚在掀开被褥、下床、奔过来察看之间不停徘徊。
单于鹰当然不会将其中原因告知随从的。
他还将那幅画像给宝贝地收藏起来。
天终于亮了起来,单于鹰盼呀盼,从日出盼到日上三竿,终于盼到了驿官露出。
驿官虽然露面了,但他一露面立时就安排阿布罗使团一行到帝都各自景点游览,这是皇帝的旨意,一定要好好招待阿布罗使团,他不敢不从,似乎也是掐算好了时间,不让单于鹰有单独询问的机会。
单于鹰虽然心里有些懊恼,但他看着一众随从那跃跃欲试的欢欣表情,当下也不好拒绝驿官的安排,自然率领众人浩浩荡荡游帝都去了。
他们去游览的时候,也不知驿官是有心安排还是无意之举,单于鹰一行途经铜化大街露过明善堂的时候,正碰上了东方语自里面出来,往相反方向回府。
单于鹰便在人群中,一眼瞅见了少女那似乎有层淡淡金光包围的侧脸,光是侧脸便足以让人惊艳得丢了魂魄。
因为他发觉,他一眼瞄见那个少女,竟然跟他手里那幅雅玛真神图像万分相似。
他惊怔了半晌,眼见少女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他才回过神,拔腿便要追过去。
“鹰王子?鹰王子?”驿官垂老却隐含不明意味的声音持续响在耳边,单于鹰回过神,鹰目如电,透着审视人心的幽亮划过驿官的脸。
旋即他恢复原来那副粗犷豪迈的面容,哈哈高声大笑着,昂首阔步往另外的地方迈去。
接下来,单于鹰似乎游得十分尽兴,因为驿官是个十分周到的导游,他长期负责接待各国来使与各地官员,所以他有些过人的本事。
天色入暗之后,驿官将单于鹰一行送回到驿馆,而他自己也功成身退回他自己的府邸去。
单于鹰在他走后,才令随从外出,去打听白天所见那个女子的消息。
他所带的随从也不乏能人,不出两个时辰,那随从便回来向他报告。
单于鹰愈听,眼神便愈加发亮;眼光闪动中,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竟隐隐浮着志在必得的神情。
在单于鹰命人去调查东方语的时候;那名原本该回自己府邸的驿官在他家里转了个圈,然后换下官服,悄然从后门出去了,他出去之后,坐着一顶不起眼的轿子,直奔当朝丞相所在的府邸而去。
丞相府隐蔽而独立的密室里。
灯光明灭,映着里面两团男人的影子。
“丞相,下官看单于鹰上钩了,今日他在街上碰上那个丫头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下官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沉迷。”
尤亦健负手而立,不显情绪地瞥了对面略略躬身向他的驿官,道:“这事切不可大意,更不要露了痕迹,让他怀疑你的用意,知道吗?”
驿官将头点得如捣蒜一般,道:“丞相你放心,下官绝不会露出破绽,让他看出什么端睨的。”
尤亦健冷眼瞥过驿官,“这就好,只待那天一到,时机成熟,这事便算成了一半。”
“是是。”
尤亦健冷眼垂下,又道:“记住,接下来这几天,断不可在他面前提起半个字,更不要再让他主动寻到那丫头的踪迹,先吊一吊他的胃口,引他心痒难耐,到时他才会觉得珍贵。”
“是,下官明白。”
尤亦健转眼,盯着跳跃的灯火,不带感情地挥了挥手,“你去吧。”
当然,对于尤亦健与驿官密会这一幕,单于鹰不会知道;东方语亦更加不会知道。
日子眨眼便如流水般逝去。
这天便是太后寿诞;皇帝下了圣旨,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携家眷进宫为太后祝寿。
东方夜自然要进宫的;东方磊也得同行;而东方语因为之前有皇帝特封的一品官秩,她就是想躲也不成。
她不想进宫;但有人却挤破脑袋想往皇宫里钻;因为这场为太后寿诞而举办的宴会,既集了三品大员,也云集了帝都各个官宦人家的优秀子弟。
未婚少女们怀着一腔荡漾春情,削尖脑袋想进宫,期望能在这场宴会中掳获金龟婿;而未婚的公子们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所以太后的寿宴,也变相的成了帝都年轻官宦子弟一辈的相亲宴。
东方柔的夫家是从四品官职,她自然不具备进宫的资格。但她却希望百霓虹能进宫参加这场宴会,以期通过这场皇宫盛宴,让百霓虹找到如意夫婿。
东方夜自然不肯答应东方柔的请求。
但最后,经不住老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迫不得已同意将百霓虹也带进宫去。
百霓虹似乎早有准备,进宫这天盛装打扮,脸上晕开桃色胭脂,将她原本带着三分病态苍白的瓜子脸添了几分娇媚春色。
东方夜与东方磊父子为沙场将军,自然不会坐马车进宫;而百霓虹的同行,东方夜自然将她安排与东方语同乘一辆马车。
相比于盛装打扮精心描画过自己壮容的百霓虹,东方语的打扮与壮容就显得随性多了,在百霓虹看来,东方语的打扮甚至有些蔑视的漫不经心。
东方语没兴趣与不熟的百霓虹弄些酸掉眼的客套,所以她一上车,便闭上眼睛养神,直接倚着车辕假寐起来。
百霓虹见状,觉得东方语这态度分明是轻视她,不屑与她交谈,她规规矩矩端坐在马车一侧,双手敛于膝上,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一下一下绞着手帕。
她垂目,悄悄打量着旁边那闭目的少女,目光过处,眼底不自觉溅出一缕妒忌来。
东方语骨子里天生那股从容镇定的神韵,那是别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她此际除了妒忌之外,还突然恨起上天的不公来。
为什么老天要将一切美好的东西全都赋予了东方语?
无论是卓绝傲世的容颜还是洁白无暇的肌肤,无一不是天赐最完美的礼物。
完美得叫人自卑,也完美得叫人妒忌!
她费尽心思盛装打扮精心描绘,却仍比不上东方语这随意涂抹,根本不染什么胭脂色,却比她强上十倍乃至百倍。
这张脸,这张天生妖艳却尽显纯净不见一丝狐媚之色的脸,比那极尽风骚容光荡艳的妖娆更能掳获人心。
这么想着,百霓虹手里的丝帕几乎被她绞得皱成一团。
原本与东方语对面而坐的夏雪,也是闭目养神来着,这会却突然睁开眼睛,渗一丝惊人的寒芒冷冷瞥过百霓虹手里的丝帕。
随后又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百霓虹心下倏然大惊,以为夏雪看出什么;但她见夏雪似是一无所觉的样子,才慢慢放下心来,却是不敢再任自己天马行空般流露出妒恨的目光,她敛了心神,目光不期然瞥过东方语穿在身上的衣裙时,嘴角微微弯起,噙出一抹古怪笑意,但这笑意又飞快闪逝,一瞬便了无痕迹。
车轮辘辘辗过平整的地面,响起单调的声音,更令车内的人昏昏欲睡;而东方语在这声声郁闷单调的车轮声中,由原本的闭目假寐,到了最后变成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起来。
夏雪听着她轻悠绵长的呼吸,十分轻柔地为她披上备在车里的薄毯,薄毯是地方进贡的贡品,名贵绝伦,虽然薄,但保暖性却极好。
百霓虹见状,心里被她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忌恨情绪一瞬突然如疯长的野草般,蹭蹭扎人的乱冒。
夏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冰冷一眼似能看透她内心一般。
百霓虹不期然地微微颤了颤。
她这一颤,令那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女瞬间惊醒,她睁开染了迷蒙之意的眼眸,泛着浅浅讥讽笑意转过百霓虹刻意挑了桃红胭脂的脸。
百霓虹似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急忙躲过少女带笑的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守卫喊停马车的声音。
皇帝特别开恩,允许各官家小姐夫人带一名贴身丫环进宫侍侯;但为了保证安全,所有人进宫的时候,必得经过守卫的层层严格检查。
就算东方夜身为大将军,也不能例外。
东方语自然无所谓,她也没什么好带的,她要带的东西都在她身上;至于那些功用各异的药粉,就是借守卫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她搜身。
过了九道宫门,终于进入到皇宫腹地。
东方语进入皇宫的次数虽算不上多,但皇宫里的景致,她该看的早就看过了,所以这会,她再次踏入这个金壁辉煌的地方,神态完全是平静得跟看到白菜一般的表情。
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微微敛去一身随意的狂放姿态,她步子优雅,身姿悠然,看她那淡然从容的神态,就像在逛她自家的院子一般。
相观于落后她几步的百霓虹,怯怯透着娇红渗着苍白的小脸上,一双泓水的眼睛,漾着无限赞叹与惊奇,她虽然没有四下转目骨碌碌粗野地看,但她小心翼翼转动的眼睛,却不时流露出她的惊讶,神态严谨小心,惊叹不断之中,自然显示出她的小家子气来。
在天子底下,满地都是三品官员,所以太后这寿诞宴会,宴请的官员也是十分宠大的数目。
按照规矩,这种大型宴会,自然是在皇宫中专门用来招待群臣的宴会宫殿中举行了。
那个宫殿,除了宴会大厅外,还有众多侧殿供客人休息。
东方语一行进入御花园,自然有人分开男女宾客,将他们分别引到不同的宫殿里休息。
寒风瑟瑟,年轻的官家小姐被安排在一处,众人围着炉火取暖,很快就熟络起来。
东方语去一趟茅厕回来,她发觉众小姐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她也不以为意,自顾坐在一角看她们谈笑。
但这些小姐们似乎约好了一般,见她在一旁坐定,都默契地三缄其口,但却不时瞟几眼含着不屑与轻蔑的目光。
东方语见状,在心下冷冷一笑,眨着眼睛,透几分了然淡淡瞥过那低头不语的百霓虹。
小憩片刻之后,宴会便开始了。
太后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也终于露脸了。
珍馐佳肴当前,斛筹交错之中。
太后在沈姑姑搀扶下,缓缓走入大厅,走上了主位。
“首先,哀家非常感谢众位赏脸莅临这场宴会。”
太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铿锵有力,她掀起眼皮,眼神透着不可强视的凌厉,缓缓扫过全场。
最后,在那风姿卓绝的少女身上停住。
“在宴会开始之前,哀家有几件事想要当着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宣布。”
东方语接触到太后那别具深意的目光,心中忽地紧了紧。
太后凝定东方语,那视线透着深沉悠长的力度。
她凝视半晌,话音也顿了半晌。
殿内众人终于被她异样的神情引起注意,几乎齐齐扭头看向东方语。
万千道目光,透着各种不明情绪,一瞬就像光芒大盛的强光一样刷一下凝落在少女身上。
有人以为她会不自然,有人期望她露出畏缩的神态。
但是,没有。
那容光艳绝的少女,落落大方迎接了众人或探视或期望她出丑的目光,端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
神态一派从容淡然,似乎万千目光于她而言,不过是出没草丛的点点荧火之光而已。
而她本身就是挂在苍穹那一轮美满明月,冷清生辉,熠熠发亮,光耀大地,洒满人间。
太后眼见利用众人目光给少女压力,以期让少女露出畏怯失态的目的没有达到,她也不失望,深长的凝视过后,她坦然收回视线。
缓缓道:“众位卿家或许也有耳闻,哀家前些日子曾染了恶疾,缠绵病榻多时,多亏了东方府的二小姐东方语,她妙手回春,方令哀家脱离苦海,得从恶疾中安好。”
太后此话一落,众人随即一阵哗然。
尤其以女宾席上的声音最大。
这些官家小姐并不知道东方语懂医术;之前东方府举办过几场宴会,也有不小官家小姐曾列席,但之前,一来是夫人有人隐瞒,二来是东方语不欲人知。
所以,这些年轻一辈的官家子弟们,知道她会医术的人并不多。
太后这番话,无疑是给予了东方语医术上的极大肯定,这种不加吝惜的赞赏,顿时引得众人心生无限羡慕与妒忌。
不过,东方语此刻虽然面上仍一派坦然从容接受太后赞赏的模样,她心里却突然觉得发凉,眼睛微微转动,往那主位上尊贵雍容的女人看去,眼底不自觉闪过一抹警剔之色。
太后心里明明就对她不喜,这番反其道大张旗鼓的称赞她,她可不觉得会是什么好事。
太后语声微歇,看着众人露出或惊讶或妒忌的眼神,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垂下眼睛,掩去眼底的凌厉与算计,唇角微微上扬,弯出几分慈和的弧度。
微笑道:“哀家深感东方二小姐在哀家患疾抱恙期间,予以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那是发乎内心,对待亲人般的无私奉献,所以哀家决定——”
太后半合的眼睛乍然大开,目光掺一抹森然讥笑,眼神挽几许缕缕不明显的凌厉,淡淡落在笑意微微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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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决定要怎么回报小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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