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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听信馋言(1 / 1)

“都已经到这了,你就随我进去,自己亲眼看一看不就明白了。”墨白不由分说,拖着她的手就往里走。

少女垂目瞄了瞄袖下交缠十指,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随即不依地挣了挣。

这人,也不想想眼下可是在大庭广众无数目光之中,就这么扣着她的手不放。

墨白似是有意捉弄她一样,她不挣还好,她一挣,指间反而扣得更紧了。而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被他用力收紧相扣十指变得更近了。

少女立即暗地咬牙,扬起眉眼,笑意微微里流泻出森森冰冷盯着他妖魅容颜。

墨白被她眼底那一股恼意逗得心情愉悦,唇角微微上勾,淡然凝视少女一眼,在他们踏入大门之前,倏地松开了少女的手。

“小语,天香楼你来得多了;但天香楼的厨房你可从来没去过吧?”男子虽放开她的手,但仍旧靠得极近。

少女微微抬首,见他眼神古怪之极,心下不由得被他撩得生出几分好奇。

她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往天香楼的厨房走去。

厨房,也是个人声鼎沸的地方,不过它的喧闹与大厅人来客往的繁华热闹不同。

东方语刚靠近,还未得窥厨房全景,便闻到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油腻味;她挑了挑眉,并没有作声,而继续往前行,距离又近了些,墨白倒没有让她站在门口,而将她带到侧面专门用来为各个雅间传菜的通道。

近距离望进去,只见这个共二三十人正在忙碌的大厨房里,忙而有序,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项分工明确。负责烧火的,洗菜的,切菜的等等,各自做好各自的。

东方语看了一会,露出不明所以的眼神,侧目斜睨着墨白,道:“你让我来这看什么?我没看出谁特别啊。”

不管是烧火的,还是炒菜的,每个人各司其职,全都忙得不亦乐乎;但她看他们,除了脸色红润一些,额头上的汗珠多了些,衣裳上沾染的油污多了些,也没觉得里面的人有何特别之处。

他们就是一群负责烧菜的厨子而已。

“别急,你往第五个炉灶看,你看那里是不是站着一个人似在听训。”墨白淡淡一笑,抬起莹白如玉的手,往火苗簇簇的炉灶指去。

东方语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见第五个炉灶旁边,确实有个人弯腰垂首站在那里,被那个握锅铲的厨子训话;看那个厨子趾高气扬的模样,拽得就跟个二万五一样。

而弯腰垂首听训那人倒是个实诚的人,任凭那个大厨子怎么说怎么训,他都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乖乖听训。

这情景,让东方语不由自主想起了小学生乖乖听训的场面。

但那个听训的人,看他所穿的衣服质地,并不像是穷苦人家;而且,从东方语的角度,虽然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但也能判断出那个人并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看那人浓眉朗目,即使收敛了一身豪爽英锐,她却仍能感受得到他自身散发着不同一般人的魅力。

东方语心下愕了愕,像这样的人,连油污熏面都没法掩盖他原本独特英锐的气质,怎么会甘心到这当一个厨子?

依眼下的情形看,还是个刚刚入行的新手,才会被人指着鼻子来训,也不敢反驳半句,还要笑眯眯点头哈腰,不管对错全部应下。

这样的人,这样的气质,简直与这个油烟熏鼻的厨房格格不入,他怎么会跑来这想要当个厨子呢?

看他浓眉朗目豪迈英锐的气质,这样的人应该适合在沙场驰骋,做一名叱咤风云的将军才对。

将军?

东方语为心里突然冒出这个词而怔了怔,她再仔细看向那人的模样,心下忽然一动。

墨白含笑中,微转眼眸将她一切细微变化也收尽眼里,“小语,你再看看他的虎口处,与常人可有什么不同。”

东方语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眼神古怪地瞟了他一下,随即却有些鬼使神差般听从他的话往那个仍在弯腰垂首听训的人看了过去,目光略略往下,凝在他右手微弯的虎口处。

只见那人的虎口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虎口起茧?

少女垂下眼眸,目光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墨白,你知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你的表情,我还以为你知道。”墨白语气淡淡,神态认真,一点不像说笑的样子。

东方语听闻这个答案,顿时气恼得斜眼睨他,嘴角上翘,随后露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森寒笑容,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非拉我来看?”

“小语,别生气,你不是常说,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妖魅男子眨着他那含着某种诱人力量的眼睛,凝定少女容光明媚的绝世容颜,微微含笑道:“虽然现在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你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的。”

少女挑着眉梢,怒气隐隐里白了他一眼。

什么叫她很快就会知道?

“你看他,虽然极力收敛掩饰,但一个人长久养成的气质绝不可能轻易改变的;你再看他拿锅铲的手势,根本不像一个厨子,我觉得倒是更像一个惯例使用兵器的士兵。”

少女心下一动,目光透出几分审视几分迷惑,朝那个沾染了一身炭灰的人看去。

那个人虽然看着有些狼狈,但他自然流露出来的气质与英锐豪迈,确实就如墨白所说的一样,怎么看都觉得像一个惯例使用兵器的士兵。

哦不,正确的说法,她觉得应该是更像一个意气风发率领万军的将军才对。

东方语瞄了瞄了目光透着复杂神色的妖魅男子,心里似被人点燃了烟花一样,瞬间冒出了无数闪光的疑惑。

“嗯,现在我们出去用膳吧,这个人,你迟早会知道他是谁的。”

“墨白。”东方语沉吟着,眼眸流转出一丝怀疑,“天香楼的厨子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拿手绝活教给别人的,对吧?”

“嗯,小语,你自己就是烹饪高手;你应该知道要学会烧菜容易,但要学得精,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无论做什么,都少不了勤奋与天资。”

“也就是说,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收徒,就是收徒,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绝活传授给别人。”

东方语看着那个被训了至少两刻钟的人,心下漫起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那个人究竟来天香楼的厨房做什么的?”

如果是别人,一定听不明白东方语这句无头无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墨白却是奇异的听懂了。

“他呀,他为了能够进入天香楼的厨房,可是花了很多心思;你说他眼下这情形,他想干什么?”

东方语扬了扬眉,不禁哑然失笑。

去厨房不是烧菜能干什么呢?

墨白眼神温和看她,又不动声色瞥了里面那个浓眉英锐的男人一眼,随即与东方语走了出去。

绿意苑。

“语姑娘,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夏雪一脸古怪自外面进来,一进门就朝那安静研读医书的少女提高声音扬了起来。

“嗯,结果怎么样?”少女抬起头,迷彩风流的眼眸微微转动,凝落在夏雪脸上,隐约可见那双清亮眸子含着一丝期待。

“他这几天一直都早出晚归;而且每次回来两手都会多一些大小不一的伤;有的是烫伤,有的是利器割伤。”

东方语心下莫名的紧了紧,“那他每天去的地方呢?追查到了吗?”

“这个……请语姑娘恕罪,暂时还没查到。”

东方语似乎有些意外,但她看着神色微见犹豫的夏雪,心下一动;随即笑道:“不要紧,以他的经验,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让别人跟踪到的。”

夏雪见她没有继续追问,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目光透着几分复杂看着少女,没有再说话。

五天后。

墨白再次相邀东方语到天香楼去。东方语本欲推却不去的;上次她已经上过这人的恶当;这回她原是打定主意推掉的。

但那人竟然可耻的对她露出深情温柔的眼神,一直静静凝望她;弄到最后,她在那样清纯却又透着诱惑醉人意味的眼神下,被看得心底发毛,似乎她不答应,就是个罪大恶极的黑心人一样;自是不得不卸盔弃甲,被他妖惑的眼眸征服。

那神态冷漠出尘脱俗如谪仙一样的男子,似乎早就料定她到最后一定会答应;竟连菜肴都已点好;他们进入雅间小憩一会之后,便开始传菜上来了。

“墨白,你该不会说,今天请我吃饭,就只吃鱼吧?”

少女瞪大眼睛,看着桌子唯一的一碟菜肴,心下疑云似潮,堆滚涌来。

“小语,你别着急,先试试这碟松子鲈鱼味道如何?”

“古古怪怪的。”少女不满地瞥过他含笑面容,小声嘀咕了一句,拿起筷子,往冒着腾腾热气的鲈鱼伸去。

鱼肉入口,酸甜的味道缭绕舌尖;香脆的鱼皮,鲜美的肉质,都极大地保持了鲈鱼新鲜清甜的味道;而浇淋的酱汁是新鲜的番茄与浸制的酸梅做成,所以整道菜都带着开胃可口的酸甜滋味。

干炒过的松子,那股淡淡的香气混入鲈鱼,令人见之便想大快朵颐。

但是,东方语是什么人物。

她除了医术,最拿手的就是下厨烧菜;她烧出来的菜,那可是行家中的行家也比不上。

她只挟了一块鱼肉入口。

随即慢条斯理咀嚼起来。

半晌,她在墨白古怪的目光下,略略皱了皱眉,道:“墨白,天香楼换新厨子了?这道鲈鱼烧得实在不怎么样,除了卖相尚可之外;它的味道——盐放多了,咸味太重,完全压住了鲈鱼鲜嫩的味道,吃进嘴里,除了满口的盐味,实在尝不出这是新鲜的鲈鱼。”

“是这样吗?我来尝尝。”墨白动了动眉梢,眼光似乎含了一丝惋惜,又似乎还透着其他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我觉得挺不错的。”墨白放下筷子,目光流溢出十分奇怪的神色,似是羡慕又似含着狡黠,他凝定少女容光明媚的绝世容颜,忽然道:“小语,你还记得五天前我带你去厨房看的那个人吧?”

东方语挑了挑眉,见他神色复杂,有些意外道:“记得呀,怎么了?”

她无意掠过桌上的碟子,失声道:“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这道菜就是他烧出来的吧?”

“墨白,他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新手烧出来的菜还用得着你这个大老板给他试菜。”少女笑眯眯凑近头来,明亮眼眸闪动着审视的光芒,定定盯着他。

墨白淡淡看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我听说东方夜将军回来了;嗯,以前我倒也远远见过他几面,他整个人看起来跟想像中的大将军模样有些不同。”

“他并没有别人认为的那种粗犷的武夫特质;他给人的感觉相当文雅英锐,不过,我听说,他的性格倒是十分豪迈,按术土的面相之说,看他浓眉朗目的长相,便知他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东方语讶异停下咀嚼的动作,瞪大眼睛看他,微微笑意里透着隐隐寒光。

“墨白,你拐弯抹角的在我面前提他,该不会是收受了他什么好处吧?”

“小语,你认为我会收受他什么好处呢?”墨白挑着眼眸,淡淡含笑凝定她,语气透着冷淡与漫不经心。

少女怔了怔。

按墨白的身份地位,他要什么有什么,那还需要受贿牟利。

“没有收受他的好处,你为何在这为他说项?”

“小语。”墨白敛了微笑,定定凝进她明亮眸子,“你为什么不用心去尝一尝这碟鲈鱼呢,也许你再吃一口,就会发现它的不同之处。”

“这条鲈鱼?”

东方语疑惑低头,盯着桌上的松子鲈鱼左瞄右看,但她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她凉凉抬头,笑意微微里,含着一股威胁的凉意,嗔恼道:“墨白,你拿我寻开心呢,是吧?”

“小语,有些事,不一定用眼睛看;你得用心去感受;自然就能感受出不同的滋味来了。”

东方语挑眉盯着妖魅男子,直觉他一身雪白衣裳晃眼的亮。

心下莫名的有些烦燥起来;这家伙,眼神古怪,语气古怪,就是说话的内容也古怪。

到底想对她说什么啊!

浓眉英锐?文雅?粗犷?

厨房那个人?

等等,那个人,该不会是——

难怪夏雪的神情也像眼前这人那么古怪,原来,原来他们都知道。

目光再落在桌上的松子鲈鱼,心下一瞬百感交集。

五天前,那个人垂首弯腰,抛了身份地位隐了姓名出身,像个小学生一样,在油污热气炉火交混的厨房,乖乖听训的情景忽然在及时历历鲜明起来。

东方语重新拿起筷子,又挟了一块鱼肉放入嘴里,慢慢地极用心地咀嚼起来。

墨白见状,妖惑眼眸露出隐隐欣慰欢喜的笑容,淡淡道:“小语,现在觉得这道鲈鱼的味道如何?除了盐的咸味,是不是还吃出了别的味道?”

少女缓缓点头,略垂眼眸闪着盈盈水光,“嗯,我尝到了这道菜里,还蕴含了父亲慈爱的味道,也许我该放下成见,听听他怎么说。”

“小语,我看得出,东方将军是真心的想要对你好;也许你觉得他只是在弥补……,可你不是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墨白轻轻握起她的手,温柔流溢的眸光凝定少女情绪复杂的容颜,“就算他是想要弥补,起码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他为了学会烧这道你最喜欢的松子鲈鱼,已经在这里连续学了十天。”

少女扬起眉眼,微笑着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应该给他改过的机会。”

一个从来不近厨房的男人,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可以为了她,纡尊降贵撇开身份,让人骂让人训,让人像小学生一样指来点去,只为学会烧这道菜讨她欢喜;她又不是石头,自然会被感动。

不过,要她完全敞开胸怀,心无芥蒂地接受他这个不尽责的父亲,她还得再观察观察。

然后再做决定。

“小语,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东方将军根本不知道你已经吃到他烧出来的松子鲈鱼,他在里头一直被吴师傅耳提面命的训导,说他没有一点根基,这菜根本无法入口。”

东方语看着墨白眸光诱人的眼睛,忽然露出森森白牙,声音带着恶狠狠的味道:“你这人,我看都可以改行去当个专职的骗子了;明明早就认出他来;还偏生瞒得紧,将我糊弄得团团转,说什么你也不知道他是谁!”

“小语,我没有骗你,开始的时候我还真不知道是他。”墨白神色一正,十分认真地凝望着一脸气恼的少女,见她雪白如玉的面容微微飞起一抹诱人的绯红,目光霎时燃起一簇火焰。

“有一天,我来到天香楼,偶然听掌柜跟我提起,说是有一个很奇怪的客人,连着三天来这里点了同一道菜,他看那人器宇轩昂并不像普通人,所以格外留了心,谁知三天后,这个客人居然苦苦纠缠要到厨房学烧菜;而且,他只指名学烧这道松子鲈鱼。”

东方语怔了怔,略略垂下眼眸,眼底一溅出无数亮光。

“掌柜答应了?”

“这怎么可能呢!”墨白摇了摇头,“就算他给再多钱,我们也不会轻易收徒,更何况他的要求那么古怪。”

少女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目光晶亮盯着男子妖魅而苍白的容颜,道:“嘿,你还敢黑我家的钱!”

墨白听她似乎咬牙含恨的声音,心下愕了愕。凝着她明媚绝色的脸庞,温柔眸光似要看进她心底里去。

“小语你说什么呢,我自然不敢收岳丈……”

少女立时飞一记森然眼风过去,眯着明亮眼眸,不高不低地:“嗯?”

“嗯,未来岳丈!”墨白凝定少女突变的眼神,立即改口。

东方语忍不住望天,无声抽了抽嘴角。

这人,又开始发挥他们姓风家的厚脸皮本色了。

“后来怎么样?是你暗中授命让他进去学的?”

“本来我是吩咐掌柜将他打发了事,不过后来我暗中观察过他,才认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东方夜大将军,又无意得知他是为了打动某个女儿铁石心肠时,我才临时改变主意,让吴师傅教他做这道菜。”

东方语默然,不再问东问西,而慢慢品尝起这道不算美味,但滋味独特的松子鲈鱼。

一晃,日子又过了五天。

东方夜亲自拎着一个食盒,脚步如飞走到绿意苑门外。

他敲开门,本欲将手里的食盒交给铁柱送进去。

铁柱一开门,看见是他,却抢在他之前,眉开眼笑道:“老爷,你又来了;小姐有令,请你自己将东西送进去,小的不敢代劳。”

东方夜闻言,有些愕然暼向铁柱,道:“不用进去通传?二小姐真这样吩咐你的?”

“老爷,你就是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欺骗你呀;二小姐的确是这样吩咐的;她说若是老爷你来的话,不用通传,直接让你进去就行。”铁柱搔了搔头,神情欢喜到不得了,想这段时间,他每次跑进去通报之后,都不敢出来面对东方夜了。

也不知二小姐为什么突然开窍了,终于不再让他左右为难。

东方夜点了点头,压下眼底激动莫名的情绪,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进去了。”

“老爷,你请进。”

铁柱将东方夜送到二门之后,便止步不前,让东方夜独自进去。

东方夜走在熟悉的院子里,看着这些葱郁的大树年复年落叶抽枝吐芽;经历一轮又一轮岁月洗礼,越发长得挺拔茂盛,而他不知不觉已到了不惑之年;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宛若如昨,转眼,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已长大成人。

院子的布置大部份都跟以前一样;只有些地方小有改变;那些葱郁繁盛的树木间,多了姹紫嫣红,整个院子看起来更有活力更具生机;色彩斑斓明丽,繁花簇锦中,又见清爽,这细微的改动,令整座院子都比以前更为生动而让人欢喜。

东方夜看着这个生机盎然的庭院,脚下微微加快了些。心情也难抑的激动。

相比与东方夜的激动,东方语可就淡定到不能再淡定的,她早知道东方夜进来;但她并没有出去相迎的意思,而是悠然坐在屋里等着。

她选了一个很特别的位置,她坐在那里,可以看清外面的情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她的踪影。

透过斑驳的日光,她看见那个一身干净衣袍的中年男人,浓眉朗目里微微透着一丝忐忑,虽然他手里拎着食盒,但并没有影响到他自然散发出的英锐明冽豪迈气质。

少女看到东方夜正面的模样,心下不禁微微怔了怔;这个常年守在边疆的男人,皮肤并没有晒成麦黑;虽没有帝都一般男儿那种透着病气的白皙,却也甚是着眼,在他英气明锐的脸庞上,基本看不到岁月侵蚀的痕迹;而最令人见之生畏的,自然是浓眉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即使安静不动,里面隐藏的凌厉杀伐气息仍会不小心溅伤别人眼睛,直达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在正厅前,东方夜停了下来,踌躇不前双目四顾,眼里一瞬闪过莫名情绪。

东方语朝神色微见激动的罗妈妈点了点头,小声道:“罗妈妈,你请他进来。”

“老爷,快快请进。”罗妈妈得令,压抑着心底欢喜,十分有礼恭请东方夜进屋。

东方夜看着眼前依稀有过去熟悉影子的妇人,迟疑道:“你是……?”

“老爷,奴婢以前就在二夫人跟前服侍。贱名罗以芳。”罗妈妈微微笑着,声音含了一丝哽咽,“二夫人去世后,奴婢一直留在二小姐身边。”

东方夜听闻她那激动欢喜百味的声音,心下似有所触动,微生感慨点头,道:“好……好。”

“老爷,你快请进吧,小姐就在里面。”罗妈妈接过他手里的食盒,连忙引着东方夜往里走。

进入正屋,东方夜环顾里面的摆设,发觉跟以前大有不同;心下微感不悦,沉了沉。

“罗妈妈,我听说当初是二小姐强行要搬进绿意苑住的,对吧?”

罗妈妈偷瞄了东方夜一眼,发现他脸色似乎隐隐透着怒意。顿时心下一紧,道:“老爷,你别责怪小姐,都是奴婢没照顾好小姐,我们住的那个院子突然失火,里面所有东西都被烧了精光;当初暂时没有地方安身,小姐思念二夫人,这才向夫人要了钥匙,搬进绿意苑住。”

“我不是责怪她住进来。”东方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眼底翻搅起一抹难觅的感伤,“我只是觉得,绿意苑原来的样子就挺好,她为什么要将那些摆设统统换掉;如果她真思念如歌,就该让那些物件都留在原位,那些东西可是见证了如歌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透过这些旧物原貎,他似乎可以看到当初梅如歌在这里生活时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都那样动人心魄,令人心生无限欢喜。

罗妈妈看见他突然回忆起往事,眼神迷离中还透着一丝伤痛的痕迹。滚到嘴边的话忍不住又收了回去。

她想了想,换了一句话,道:“这个……老爷你可就错怪小姐了;我们初搬进来的时候,小姐也坚决要让绿意苑的一草一木都保持原状,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小姐才不得不做了一些小小改变。”

东方夜闻言,收回神游的情绪,正欲问罗妈妈,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眼前忽然便多了一道蓝衣飘逸俏立的身影。

“你来了。”浅浅淡淡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与温度。

东方夜原本忐忑而紧张的心情,在这短短三个字里,突然转化成浓浓的喜悦。

他猛然抬头,定定望向前面亭亭玉立的少女。

风姿卓绝的容颜,淡淡带笑,一双眼睛特别明亮,那如水般纯澈的眼神就如她的母亲一样,透着灵动、狡黠、聪慧的气息。

“小语……”

一声轻唤,包含了无数感情。

东方夜转动着眼睛,眼底清晰倒映着这个比她母亲更明艳惊人的少女,激动的目光下隐隐搅动着闪光水珠。

他真是太高兴了。

“进来吧。”东方语默然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而从容,明亮眼眸里甚至连一点一点异样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东方夜刚刚放下的忐忑骤然又浮了起来。

金丝楠木桌子上,胭脂已经从东方夜带来的食盒取出那一碟菜肴来。

上面还冒着丝丝绕绕的白气,显然是刚刚煮好,他便急急忙忙赶过来。

东方语没有抬头看桌子,亦不用闻空气中飘散的味道,她都清楚那道菜肴是什么。

“小语,听说你最喜欢吃松子鲈鱼,我、我特意让人买了送来……”

东方夜看着神色冷淡的少女,不知为什么,竟没有勇气告诉她,其实这道菜是他学了十天才学会的。

“嗯,我喜欢吃的东西很多,你其实不必刻意。”东方语漫不经心瞟了眼桌上的松子鲈鱼,语气亦是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你还没用膳吧,既然来了,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东方夜原本看见她不冷不热的样子,心下又是忐忑又是不安;蓦然听闻她这句,心下当即翻江倒海般沸腾起来,他激动得连声应道:“哎,好,一起。”

罗妈妈看着这对表情别扭的父女,眼里渐渐泛起了点点泪光。

东方夜坐下来,基本是只顾看着东方语吃,而他根本没往往自己嘴里送,就是白饭到了他嘴时在,在此时此刻,也比任何山珍海味要美味百倍。

东方语似乎没察觉到他激动的情绪般,自顾低头慢条斯理吃她饭挟她的菜。

东方夜踌躇了半晌,小心翼翼试探道:“小语,其实这些年,我不是不想照顾你,而是……”

“有苦衷是吧?”东方语原本挟着一块鲈鱼肉,听他这期期艾艾推卸责任的语气,心下登时忍不住冒出一团火来。

她啪地放下筷子,霍然抬起头,睁大明亮眼睛,一瞎不瞬盯着东方夜,两只漆黑如星的眸子似乎被火烧着了般,正在冒着簇簇焰红火光。

“我今天既然让你进来,就表示我不想再纠缠过去不放;但你——你实在太令人失望了,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不能作为你未尽责任的借口;你可知道这些年,我和罗妈妈胭脂三个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眼看好端端的一顿和气饭就要搞砸,罗妈妈有些着急地低唤道:“小姐……”

“罗妈妈,你让我说下去。”东方语满肚气恼,要知道,就是因为东方夜对她这个女儿的不闻不问,而导致原主饿死。

她定定盯着东方夜,这个时候,她才不管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什么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也不管这个人还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若非她在心下忍了又忍,她差点就要蹦起来指着东方夜鼻子狠骂一顿了。

“我们三个十几年来一直短衣少食,挨饿受冻是常态;这些我们已经习惯了;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还要经常面临死亡的威胁?你的好夫人好儿子好女儿们,人人都巴不得我们死掉,谁知我们三个,越艰苦的环境生命力越顽强,一直活得好好的。”

“于是,有人在我们的衣裳饭菜甚至水里下各种各样的慢性毒药;见毒不死我们,后来还干脆放了一把火想将我们烧死。”

东方夜满脸震惊,呯一下站了起来,手背一瞬青筋大露,他瞪大眼睛看着风华万千的少女,双目溅出十分骇人的光芒,失声道:“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

东方语冷眼瞥过他暴怒的脸庞,冷冷嗤笑了一声,幽幽道:“当然是真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白世子取证;我们原先那个院子并不是因为失火被个精光;而是因为有人故意纵火想烧死我们;不过我们幸运的被路过的白世子所救,这才侥幸逃出生天。”

“怎么会这样?”东方夜对上她晶亮纯净的眼神,暴怒的情绪一下就焉了下来,“虽然这些年,我因为某些原因故意冷落你,但我每次回府也有询问夫人,她每次都说你就跟府里其他小姐一样,没什么意外。”

“一样?”东方语压抑着心里熊熊怒气,冷笑道:“夫人还真是抬举我了;府里有哪位小姐从小就被人下毒?不到十岁就因为体内积累了各种慢性毒药,而变得痴痴呆呆?更别说一样的识文习字……”

“是我的错,我真不应该相信姬氏,我怎么能相信像她那种善妒的人,会善待你!”东方夜无限懊悔地闭上眼睛,他真不该因为害怕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如歌,而将她忽略了那么久。

东方语看着他懊悔万分的神色,心下怒火稍稍降了些。

然而她眼眸一抬,悦耳的声音不自觉渗了一层冰,语气还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好,既然你说你有苦衷,那你现在告诉,到底有什么苦衷?竟能让你对自己的女儿这十几年都不管不顾?”

------题外话------

除了怕忆起梅如歌外,另外那个原因才是东方夜一直不管小语的真正原因,

至于是什么,嘿嘿,后面会讲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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