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一见他这样,心下猛地似被人生生剜了一块去般,尖锐的疼痛如浪涛袭卷而来,让她痛得几乎没法呼吸,半晌,她才勉强稳住了紊乱的心绪,瞪着眼睛定定盯着跪地的男人,喘着粗气,哆嗦着问道:“阮管事?难道是贤儿他……他……?”
“夫人,小人有负你的嘱托,没照顾好大少爷哇……!”阮管事没有直接回答夫人,但他却带着哭腔,直接将头叩得呯呯作响。睍莼璩晓
夫人闻言,浑身不自觉剧烈地震了震,手一抖,原本端在手里的杯子便立时摔了下去,呯一声脆响,上好的汝窑瓷杯立时便粉碎成片片惊心的尖锐利器。
“你——”夫人垂下眼睛,浑身的力气似乎都在这声乍裂的脆响声里被抽走。
她甚至连抬起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详细给我说来。”夫人嘴唇颤动半晌,她才勉强挤出这句声如蚊叫的话来。
“小人一直暗中跟随那队官差,也按照夫人的你吩咐,花了不少银子打点,让他们对大少爷好点,本来一直都没事,可出了帝都不久,大少爷突然就病了,虽然小人花了银子为他请了大夫,但那些官差并不同意给他看病,说是不能坏了规矩。”
“小人心里着急,可又无计可施;只能悄悄混进里面,将大夫开的药拿给他服下;可这样,大少爷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好转,这一日日拖着病下去,大少爷他捱不过,最后……最后……就这样病没了。”
阮管事一边呜咽不止,一边举袖擦着眼泪,神情悲伤又自责。
夫人听完,整个人都呆掉了;除了脸色大变,由原来的病态苍白变得惨白吓人;眼睛不会转动,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荣妈妈见状,神色也蓦然暗了下来,她悄悄瞟了夫人一眼,随即垂着眼睛,在心里落下一声沉沉叹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天后,绿意苑。
“语姑娘,自从三天前那个人病亡的消息传回来后;夫人就悄悄给他立了衣冠冢,但令人奇怪的是,夫人与姬素怜两人脸上都看不到什么悲伤的情绪;夫人的表现尤为奇怪,我看她好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而且,在建了衣冠冢之后,她突然再度对那个半疯傻的东方舞关心了起来。”
东方语眨着眼睛,微微笑道:“那姬素怜呢?她的情绪又如何古怪?”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明亮清澈,声音也十分悦耳动听,但她的笑容都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凉意。
东方贤,终于死了。夫人得到的消息是病死的;但正确的死法应该是中毒身亡才对。
少女凉凉转动着漆黑如星辰的晶亮眸子,眉宇隐隐流泻着一丝讥讽之色。
东方贤每日都定时服下一定量的水银,他能捱到现在才死,那已经相当不错了!
夏雪略略动了动眉梢,看着少女眼角那隐约古怪的讥笑,心下怔了怔,冰冷面容仍是一贯的冷淡,道:“她脸上也看不到悲伤,我反而觉得她的眼神好像充满了仇恨,而她看东方舞的目光也很古怪,她什么地方都不看,就一直盯着东方舞的肚子看,她的眼光还不时地溅着愤恨的阴芒,叫人撞见心里都觉得发毛。”
“盯着东方舞的肚子?”
夏雪点了点头,“我是昨天偶然碰见她,实在是她那目光太古怪了,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她的行径也跟夫人一样让人生疑,她非但不为东方贤悲伤;还大反常态,往绮香苑跑得勤了,似乎一夕间,所有人突然都将东方舞当成了什么抢手的宝贝。”
“这件事……有意思。”少女笑吟吟挑眉,目光流露出一丝惊喜,悄然流转间,又隐隐可见那双漆黑眸子泛出迷人的媚艳风华。
“你让人查查给东方舞看病那大夫的行医记录。”在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东方贤对待东方舞的态度有些奇怪,他看东方舞的眼神也让人倍觉疑窦,似乎除了兄妹之间的感情外,还隐隐透着某种男女的炽热*。
东方语让夏雪去查的事,很快有了结果。她知道那个秘密之后,并不觉得有多惊讶,只有这样的事情,才能合理解释夫人与姬素怜两人对东方舞的反常行为。
姬素怜!
少女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微微弯起,形成一朵诡艳的花。
花园开阔和地上,有两只十分显眼的风筝在相互追逐,乘风而上,升得相当高。
因两只风筝是一模一样的,颜色又鲜艳夺目,所以,它们很快就引来了路过的人为它驻足。
在底下握线的人一直不停地放长线,似乎并不懂得这风筝飞得越高,线放得便越长;而风向改变的时候,便越难掌握风筝的方向。
高空上那两只竞逐高飞的风筝,两条细细的线在底下那两个不善操控方向的人手里,风向突转,才狼狈想要收线,可惜已经迟了,收线不及,风筝很快乱冲乱撞跌了下来,牵着风筝的线,也因为风筝跌落到树桠上挂着,而断了。
驻足观看的人这时本来已收回视线,正欲举步走开。
却不期然看到两个丫环一边焦急谈话着,一边飞快朝那棵挂着风筝的大树跑过去。
驻足观看的人,原是准备到绮香苑去的姬素怜,她无意识望向那两个奔跑的丫环——夏雪与胭脂,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羡慕。
只见这时,夏雪手脚麻利地爬到树上,摇摇晃晃将两只风筝取了下来。还将其中一只递给胭脂。
“夏雪,这不是我的风筝,你手里那只才是我的。”胭脂看了看,却鼓着腮,一把将手里的风筝举到夏雪面前,还欲将夏雪手里那只风筝给抢过来。
“喂,胭脂,你不能这么赖皮的吧,看到我手里的没破,就硬说这只才是你的。”夏雪在胭脂抢过来之前,便眼疾手快将风筝举高过头顶。
胭脂一时够不着,只得瞪着眼睛,不满道:“你说这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你的。明明这两只风筝的款式都是一样的。”
夏雪挑了挑眉,冰冷的面容泛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将手里的风筝不停在左右两手里轮换着,硬是不肯与胭脂相换。
她轻轻嗤笑了一声,道:“你都会说这两只风筝是一样的,那你有什么办法分辨出哪只是你的?哪只是我的?”
胭脂闻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夏雪见她被自己堵得哑口无言,微微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风筝;转身便欲将风筝再接上线,继续玩去。
胭脂鼓着腮,脸上露出十分不服气的神色来,指着夏雪手里的风筝,道:“你刚才扯线的时候那么用力,这只被树枝划破的一定是你的。”
夏雪眯着眼眸,淡然看着胭脂,道:“证据?证据呢?没有证据就别在这诈我。”
“好了,你们两个,至于为了一件玩物,在这争得面红耳赤的吗?”那一袭天蓝色衣裙在猎猎清风中摇曳起舞,流光溢彩的少女笑眯眯走了过来,指着夏雪与胭脂二人手里的风筝,笑骂道:“买的时候,我就让你们别买同样的,免得到时不好分辨,偏你们两个当时不听劝,还说两个同样的放起来既壮观又好看。”
“现在好了吧,分不出来了。”
胭脂似乎仍旧不服气,她一直瞪着夏雪已经接上线的风筝,满怀期望问道:“小姐,你一定有办法分出来,哪只是她的,哪只是我的,对不对?”
东方语目光自两只风筝上转了又转,半晌,她摇了摇头,道:“胭脂,我分不出来。”
胭脂颓然垂下双肩,斜眼睨着夏雪,道:“夏雪,你别得意,说不定待会你手里那只也会被树枝划破,再也飞不起来。”
夏雪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眼角处却隐隐露出一线得意。她眨着眼睛,还拿起那只完好无损的风筝对胭脂扬了扬。
“哇……小姐,你看你看,好多蝴蝶朝我们这里飞过来呀。”胭脂露出不忿又不屑的眼神回瞪了夏雪一眼,眼角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东方语身后,正有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起舞,一直朝她们三人所站的位置飞来。
胭脂一瞬看得呆了。
随即便兴奋得哇哇大叫,眼前的美景,早让她将刚才与夏雪争抢风筝的不快抛到了九宵云外。
这些蝴蝶不但一直朝她们三人所站的位置飞来,它们飞到东方语旁边,还分散开来,围绕着东方语的衣裳翩翩起舞。
隐在不远处的姬素怜默默看着那美好的画面,心狠狠地揪痛了起来。
“语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这些蝴蝶为什么一直围着你转?”夏雪可没有胭脂那么惊喜与兴奋,她们两人看事情的角度从来都不一样。
东方语低头看了看环绕着她翩翩起舞的蝴蝶,笑眯眯道:“夏雪别紧张,我估计,应该是我这件衣裳上花香的味道吸引了它们。”
“前天,我不是采集了一些鲜花回来磨成汁,还将衣裳放在那些花汁里面浸泡过吗?这件衣裳上面留有花香;而我们所站的位置又是在上风处,花香随风往下飘散,这些蝴蝶一定是闻香而动;等一会它们发现上当之后,马上就会到别的地方去了。”
“原来用花汁浸泡衣裳还有这样的妙用。”胭脂露出梦幻的眼神,向往而羡慕地盯着那些围着少女翩翩起舞的蝴蝶,感叹道:“早知道,奴婢也将衣裳放到花汁里浸泡,这会好歹也能体会一下被蝴蝶环绕的美景。”
“傻丫头,这件事还不容易办到吗?我们现在马上就去花园里捡起新鲜的花瓣回去。”
“小姐,那我们走吧。留夏雪一个人在这放她的风筝好了。”胭脂仰起下巴,露出得意的神情,睨着夏雪,迫不及待挽起那风姿卓绝的少女,直催促她往花园另一角而去。
姬素怜望着她们主仆几人走远,心下似是突然受到启发般,某个酝酿多时的念头终于渐渐疯狂地占满了她的脑袋。
她目光微微闪了闪,冷芒含着恨意,阴毒地漫过她漆黑的眸子,缓缓爬上她那从小养成的倨傲额头。她冷冷盯着绮香苑的方向,半晌,却改变了脚步,回头往别的地方去了。
因为东方贤病亡,姬素怜作为未亡人;虽然不用明着为东方贤守孝,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着自己的喜好想招摇便招摇,想素雅便素雅。
那些颜色艳丽的衣裳,甚至首饰,都不得不暂时统统锁进柜子里,让它们压箱底去;为此,夫人还暗地让她自己去置办了好几套素淡的衣裳。
夫人一直在极力遮掩着东方舞怀孕的事;在发现姬素怜十分积极往绮香苑跑的时候,又不能明着禁止姬素怜;却又担心着姬素怜万一发现了东方舞怀孕的真相,会对东方舞不利,所以,一直都让人金睛火眼地盯着姬素怜的一举一动。
总之,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让姬素怜与东方舞单独相处,以免东方舞肚子里那点血脉遭受到什么意外。
而姬素怜之前并非察觉不到暗中有人盯梢,她也并非不明白夫人的用意;不过她一直都按捺不动,因为她没有想到有用的法子,但现在,她受到触动,已经想到了好法子。
这个法子既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在夫人派来那些人盯梢的眼皮底下,名正言顺地除掉东方舞肚里那个令她痛恨的孽种,又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夫人怀疑的麻烦中。
想起这个两全美的法子,姬素怜心里就兴奋,她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将那一弯阴森笑意隐在嘴角里。
姬素怜每一日都会准时到绮香苑,说是去看望东方舞,其实不过是不想待在富织院那个冷清而阴森的院子。
而东方舞疯病虽然好转了许多,但这时的她却早失了昔日的活泼骄横,见了姬素怜连眼睛也不会转过来看她一下。
仍旧木然坐着,活像一具会呼吸的人偶。
而姬素怜似乎并不介意,每日仍十分热络往绮香苑跑,而她每日在绮香苑,一待便是半日。
在东方舞未发疯之前,夫人为了将东方舞培养成有气质的大家闺秀,往她的院子里塞了不少书;现在姬素怜每日来到绮香苑,便会捧一本书,安静地坐在东方舞旁边,津津有味阅读起来。
每日读一段,到了时辰,她便会合上书籍,将它放回原处,然后也不打扰东方舞,自顾转身离去。
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就像流水般转眼无声便过去了一个月。
这天,姬素怜仍如往常一样,沉静而淡然进入绮香苑,仍旧安静捧着一本书籍就坐在东方舞旁边,闻着角落炉鼎里冒出来的淡淡香气,神情愉悦地缓缓翻着书页。
如果没有她眼睛偶尔转动时露出的隐隐寒光,这画面看起来便完美和谐极了。
“大小姐,该喝药了。”福儿端着托盘,上面只放着药味浓郁的汤药;一直没有表情的东方舞,在闻到空气中飘过来那股令人作呕的药味时,竟然皱起了眉头,那木然的眼睛还流泻出深恶痛绝的神色来。
姬素怜就坐在她旁边,还是在光线正好的地方,东方舞一切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她低垂的眼角。
她见状,嘴角霎时多了一缕令人胆寒的阴森。
侍立于东方舞身后的平儿,很自然自福儿端来的托盘里拿起了药碗,她略略垂首,小心翼翼缓缓吹凉汤药,然后轻柔细语哄着东方舞,道:“大小姐,来,乖乖将这碗药喝了,待会奴婢就给你吃你最爱的栗子莲蓉糕。”
东方舞皱着眉头,却没有拒绝平儿递来的钥勺,十分听话将那碗汤药慢慢喝尽。
姬素怜冷然眯着眼睛盯着这每日必定上演的一幕。
东方舞喝的这些药,听说是用来调理她的身体,是为了医治她的疯病与脸上溃烂的伤疤。
她却知道,东方舞一日两回所喝的汤药却并不相同,而眼下这个时辰,东方舞喝下的绝不是调理身体的汤药,而是令人恨得发狂倍觉耻辱的——安胎药。
姬素怜略略抬起头来,就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又顺势随手拔了拔头上的发钗。
以往东方舞喝完药之后,便该到床榻上休憩一会;而她这个时辰也该离开绮香苑,回那个令人倍觉孤寂与阴森的富织院。
东方舞在平儿的搀扶下,僵硬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却忽然大力甩开平儿的手,接着双手捧着自己脑袋,表情一瞬显得亢奋疯狂痛苦夹着狰狞,眼神十分凄厉,而那脸溃烂得令人惨不忍睹的脸霎时扭曲到叫人立生毛骨悚然之感。
“啊!”高亢痛苦的声音,尖锐如冷铁,以绝对震颤的音量自东方语喉咙嘶嚎出来。
屋内所有人都被她这声痛苦难抑的哀吼给惊呆了,一时间,全都傻楞楞地盯着她。
东方舞在大吼一声之后,一面痛苦地撕扯着自己头发,一面发了疯般突然拔腿,转身就往外面狂奔而去。
半晌,平儿才从惊愕中回神,她眼睁睁看着东方舞在外面越跑越远,慌忙大叫一声,“大家快拦住大小姐呀。”
旋即,她与福儿也慌慌张张朝着东方舞跑远的方向追了出去。
姬素怜在看着整个绮香苑的人都乱作一团,火烧屁股般急急忙忙去追赶东方舞;她才慢悠悠伸着懒腰,站了起来,盯着东方舞狂奔的方向,眼里悄然漫出一缕阴毒与快意来。
随后,她才装模作样招呼着严妈妈,也跟着追了出去。
姬素怜远远跟在后头,只见东方舞这会就像是疯症发作一般,而且发作的症状似乎比以往还严重得多;因为她一边撕扯头发一边狂奔;不多时,她一双手还从头上转到了身下,开始逐渐拼命用力撕扯起自己的衣裳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发狂的关系,绮香苑那么多奴才在身后拼命追赶,都追不上她的脚程;只能又惊又怕地跟在后头,看着她在前面疯疯颠颠嚎叫,还有她一路跑过的地方,渐渐多了她穿在身上的衣裳。
从外衣到里衣,一件件撕扯得七零八落,扔在路上;而最后,当平儿气喘吁吁追得近些的时候,脚下突然打了个跄踉,她低头一看,脸色霎时白了起来;这一白之后,又立时通红如烧。
因为地上绕到她脚步的居然是东方舞穿在身上的肚兜。
平儿怔了怔,随即弯腰将那件贴身衣物捡起来抱在怀里。
东方舞这一路跑去,居然是顺着地势高,风力大的地方。
绮香苑一众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渐渐逼近东方舞;而这时,知道消息的夫人也脸色阴沉地赶了过来。
她除了狠狠瞪了平儿一眼之外,亦没有时间在这时候责骂平儿。
跑在她们前面的东方舞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这时,她已经找到了一个风势绝好的地势高处。
夫人定睛一看,惊得心脏立时停跳了一拍。
东方舞眼下已经跑到东方家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来;而且,她还赤露着肌肤光滑雪白诱人的上身,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也似的爬上了那又长又窄的石阶。
更令人心惊胆颤的是还在后头。
“舞儿,你停下来,别再跑了。”夫人震惊过后,哆嗦着嘴唇,挟着恼怒与哀求朝东方舞喊了起来。
这时的东方舞对夫人的叫唤声自然是仿若未闻,她只觉得爬得越高,身体内那种疼痛火烧的感觉便会得到缓解,让她立刻觉得舒服不少。
夫人见她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往上爬;而且她这回爬的地方可不比别处;那是上尽石阶之后,进入祠堂之前的门楼,这个门楼可是用坚硬的石头砌成的,足足有一丈多高。
她这一看,差点吓破了胆,来不及犹豫与思考,她立时吩咐下人赶紧追过去,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东方舞往门楼上爬。
可惜,她反应得太迟了,而这些一路追赶着东方舞狂奔过来的下人们,此刻大多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光是喘粗气还来不及呢;这会虽看见她神态焦急,众人听命往石阶上爬,只不过那速度已经慢得跟只蜗牛似的。
在大伙爬到石阶顶端之前,东方舞却似多足蜘蛛般,手脚并用。在众人提心吊胆的目光下,一步步爬到了门楼最顶端。
“舞儿,舞儿,娘求求你,你快下来……”夫人见状,早吓得心神俱散,顾不得仪态,声声哀求起来。
东方舞攀着石头,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见她张开双臂,在那缕缕金色阳光里呈一只飞鸟展翅的姿态,头一昂,突然往下面纵身一跳。
夫人的魂,都在她这个动作里给惊出体外了。
众人瞪直了眼珠,东方舞就这样直直地轻飘飘地,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以眨眼不及的速度,咚一声跌了下来;她往下跳的方向正正是往上的石阶,这一跌自然是跌落在石阶上。
她的身体就如断线的纸鸢一样,摇曳于众人眼前,却又在瞬间像一块破布一样沉沉跌在了石阶上;因为是头先着地,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那巨大的冲力一下令她跌得脑浆迸裂,乳白的与鲜红的混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惨不忍睹的恐怖画面。
然而,这还不是最后的结果;由于石阶的坡度,她那破碎的身体接触到石阶之后,并没有静止,而是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骨碌碌地往下滚。
一直滚到石阶最底下,不继续往路旁的草丛滚去,直到遇到树根阻挡,才完全停止下来。
夫人看着东方舞那不成人样的惨状,身体居然地晃了晃,眼前一黑,整个身子便软绵绵倒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被眼前这幕惨烈的情景给惊骇得双腿打颤,唯独一路追随夫人奔来的荣妈妈大胆镇定,惊吓过后,她立时朝平儿喝道:“平儿,快拿衣裳将大小姐盖上。”
平儿惨白着脸,哆嗦着瞟了眼那滚在草丛的东方舞。半晌也挪不开脚步。
荣妈妈扶着夫人,见平儿那畏惧的模样,忍不住又冷喝了一声:“快去呀,愣着干什么!就算死了,她也是大小姐,也是你的主子。”
平儿被她喝得心儿也一颤一颤的,良久,终于硬着头皮,哆嗦着往草丛迈开脚步;然而她却一直扭着头,闭着眼睛,连瞄也不敢瞄东方舞一眼。
荣妈妈掐住夫人人中,这时幽幽睁开眼睛,转醒过来。
她看见平儿拿衣裳覆住了东方舞上半身,连血肉模糊的脑袋也一并给盖了起来,眼下,只看得见东方舞那双绣花鞋,僵硬的腿弯曲成弧状,裤管上工、鞋子上,都沾染了尘土与草屑。
夫人这一看,立即悲从中来。
眼泪更如泉涌般哗啦啦直往下掉。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先失了儿子,如今连个半疯傻的女儿也失去了。
尽管夫人平日待下人极为严厉,但此刻在场众人看见她哭得如此凄惨的悲恸模样,众人皆自心底生出几分同情来。
荣妈妈吩咐其他收拾善后;她则扶着夫人往回走。
既然东方舞人去了;大伙自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边东方舞自门楼跳下坠亡的阴影还笼罩在心头未散;之前在绮香苑慢悠悠跟过来要看热闹的姬素怜却在这时,突然像是受到传染般,在追过来的道上也蓦地做出反常的举动来。
她先不可自抑地狂笑起来;然后突然撒腿往上风处就跑。
跟在她身后的严妈妈见状,顿时心头一凛,直觉要出事;严妈妈自然撒开步子欲要追上姬素怜;可她毕竟年纪大了。
而姬素怜可年轻力壮得很。这又朝着逆风往上跑,严妈妈用不了多时,便累得想要趴下;但姬素怜却不同,也许是她陷入颠狂的兴奋状态,根本不知道疲惫,她一路飞奔,连半步也没停顿;很快就将严妈妈远远甩在后头。
她们原本是从绮香苑出来,姬素怜身边除了严妈妈,根本没有别人;而其他人,全都被东方舞吸引到祠堂那边去了。这一下,严妈妈只能喘着大气,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姬素怜跑在前面,脚步越来越快;举动越来越失常。
之前东方舞所做过的事情,比如扯头发撕衣裳什么的;姬素怜全部一件不落地重复着。
在祠堂南面,大概一千米的位置,有一座观景亭,因这地势本就是府里最高处;所以这座观景亭所处之地自然是视野开阔的高处。
姬素怜没有跑向祠堂;或许她潜意识就排斥那个地方;因为耿言暖怀孕的时候,她被逼着去了那里做了类似告罪的事。
她没有去祠堂;但她所跑的地方却更令人心惊胆颤;因为当严妈妈累死累活追到近前的时候,抬头一望,却望见姬素怜像飞人一样跑到了观景亭上面。
虽然此刻,姬素怜还没有像东方舞那样疯狂到将自己身上的衣物撕扯得一丝不挂;但她的举动却也不比东方舞好多少;只见她跑到了观景亭之后,居然顺着亭子的支柱,像只无敌蜘蛛一样,爬到了亭子顶上去,荣妈妈扶着夫人走过来的时候,正正看到了姬素怜张开双臂,以十分飘渺的姿势往下跳。
这一幕无疑于重复了刚才东方舞自祠堂门楼往下跳的情形;严妈妈按着几乎跳出身体的心脏;只能愣愣看着眼前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
姬素怜张着双臂,就如一只断线的纸鸢,随着上空猛烈的风往地面飘呀飘。
“噗”
身体自高处坠地的声音并不是那震颤人心的呯一声;而是令人觉得古怪的喷血声。
严妈妈惊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半晌,才勉强稳定住心神;她顾不上旁边震惊错乱的夫人;拔腿就往观景亭北面跑去。
远远的,只见北面那大片空地堆放了很多木桩;还有很多倒插在地削尖的竹子,这些东西本来是为修建篱笆园而准备的。
但眼下,这些东西却成了夺取姬素怜性命的凶器。
严妈妈目光飞掠;只见那大片倒插的削尖竹子上面,姬素怜瞪大眼珠,已四平八稳躺在上面一动也不会动了,数根竹子自她体内穿透而出;她的身体因为竹子的支撑,根本掉不到地面实处;而是悬空在竹子上;自她体内滴溚喷涌的血液,很快将竹子还有地下染红大片。
饶是严妈妈见多识广,她也算是从大风大浪里走过的人;但看见眼前这幅诡异而惊悚的情景,她还是被惊吓得戛然倒退数步,同时还张大嘴巴,发出了绝对惊恐的叫声。
夫人原本就撑着病体追来;之前又受到东方舞坠亡的刺激,本已心神疲倦,元气涣散;在荣妈妈搀扶下,勉强跟在严妈妈后面,往观景亭北面走去。
一眼便瞄见了满脸惊恐之色顿坐在地的严妈妈;夫人立时心下凉了大截。
匆匆抬头往远处望去;姬素怜的死相比起东方舞来,实在是惊悚更加骇人;瞪大的眼珠,张开的四肢,数根竹子自她体内穿透而出,竹尖上面鲜红的血液在阳光映照下,透着闪光,反射出令人胆寒的诡红阴影;底下,大摊水流一样的血迹染红了竹子,也染红了泥土。
最令夫人接受不了的是,那些自姬素怜体内穿透而出的竹子,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就像一支支闪烁着寒光的利箭。
曾经,无数死在她手里的人,无数种断气的画面突然清晰历历地呈现在夫人眼前;与金色的阳光变幻交织,影影绰绰与姬素怜的情形模糊重叠;夫人只觉自己脑袋在这些影像的折磨下,快要爆开了。
她忍不住一把甩开荣妈妈的搀扶,捧着头用力摇晃起来。然而,那些影像那些情景在这晃动之下,反而更加清晰了;她似乎可以听到那些冤死在她手里的人,此刻正阴森森露出诡怖的眼睛,流着成河的暗红残血,一个个阴恻恻冷笑着,张开双臂往她的脖子掐过来……。
“啊……!”
一声莫名夹着无边恐惧的惊叫,自夫人震颤的嘴唇石破天惊地吼了出来。
夫人突然神智失常地狂乱挥动着双手,一边疯颠地大笑了起来:“啊……哈哈……我不怕你们……不怕你们!”
短短一日时间,东方舞与姬素怜先后跳坠身亡;夫人精神失常,完全疯掉。
一时间,东方府人人自危,除了下人们在忙碌着后事之外;其余主子都各自躲回了自己院子里。
东方语并不惧怕这些晦气的事;她躲回自己院子,只是想过她自己悠闲的日子而已。
胭脂单纯,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回到绿意苑,自然免不了对今天这些事来一番唏嘘感叹。
但夏雪可是半个知情者;她除了默默看着那安静捧着医术埋头阅读的绝色少女外;并没有回应胭脂的感叹。
直至东方语将手里的医书搁下;夏雪警觉地瞄过四周,确定没有人靠近偷听,才低声问道:“语姑娘,今天这些事真是诡异。”
东方语扬眉,淡淡看了夏雪一眼;目光微微泛出一丝欣赏。
看来夏雪也开始掌握问话的艺术了。
知道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问得那么直白。
隐晦的方式,只要听的人明白,说的人也明白,未尝不是更好的方式。
“没什么诡异的;你到现在一定还不明白,那天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和胭脂买同样的风筝,故意在姬素怜必经的路上放风筝吧?”
“我那是为了点化她,好成全她的心愿。”
“点化?”夏雪困惑抬头,低低咀嚼着两字的含义。忽地目光一亮。她隐约的可以将那天的事与后面的事联系起来了;她记得东方语后来还吩咐过她,让她找一个大夫,一个看似很有经验,又能替人保守秘密的大夫。
在她的安排下,姬素怜前去寻医的时候,自然巧遇了这位大夫。
“不错。你如果细心留意的话,就会发觉,自那天之后,姬素怜悄悄让人替她做了好几套同样的衣裳;这些衣裳全部都是一式两件的;就连头饰也一样;至于她为什么要费事将这些做了两套一模一样的,也是受到我有意对她的启发。”
东方语笑意微微,那容光媚艳的脸庞,涣发着令人着迷的光彩;而她那对明亮清澈的眸子,这微微转动之间,便流泻出一段诱人的霞辉来。
她声音轻柔而悦耳;但她的语气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森寒。
夏雪着她风华绝代的容颜,心莫名的紧了紧。
“还记得那天蝴蝶追过来围绕我的衣裳翩翩起舞的情景吗?”少女懒洋洋一笑,语气仍旧含着腊月的凉,“姬素怜为人虽然倨傲,但模仿能力却是极强的;那天的事情,她居然深懂我意,也深知模仿的要诣。”
少女轻声嗤笑,眉目转动间,露出一抹不屑的嘲弄。
“姬素怜先命人赶紧做了几套同样的衣裳与首饰;然后又悄悄出府找了你特意为她准备的那个大夫;再然后,她每天都穿着浸泡过藏红花的衣裳到绮香苑静坐;甚至她头上所戴的发饰,也在那些能令人亢奋发狂的药物里浸泡过。”
“你想,她每天都到绮香苑晃;而且每次都坐在东方舞旁边,还是坐在上风处;这些药物很自然就会因为风向的关系,飘散到屋子每个角落;而东方舞也就等同每天都自动自觉在同时服食两种毒药,一种可以令她发疯;另一种能够令她在不知不觉流产堕胎。”
夏雪听得心头惊骇莫名,但想了一下,又缓缓平静了下来;眼前这个笑意嫣然的少女,绝不是什么蛇蝎心肠之辈,相反,她善良正直乐观豁达;她如今会借着姬素怜的手这般对付东方舞;自是因为东方舞曾做过无数次伤害她,甚至伤害她身边人的事情。
任何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再大度的人,也有不可确碰的底线。
“语姑娘,姬素怜为什么要费事做几套同样的衣裳与首饰?”
“这个在后面我会告诉你的。”少女眼角微掠,却在不动声色之间,将夏雪那变幻的神色看在了眼里。
“还有一事;东方贤可谓是间接害死东方舞的凶手之一。”少女闪动着明亮眼睛,嘴角噙出一抹冷嘲笑意,“他爱妹心切;知道东方舞喜欢牡丹,因此曾特意从很多地方收购名贵的牡丹品种摆放在绮香苑里。”
少女又是凉凉嗤声一笑,明光流艳的眼眸自生几分迷离的朦胧。
“他为了能让东方舞每天起来之后第一时间就能看到牡丹花;特意在她闺房外圈了一块地,摆放了好几盆牡丹;东方贤一定料不到,他心爱的妹妹会怀上他的种;而且还被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忌恨算计。”
“无论是东方舞每天喝的药,还是姬素怜有意让她吸入的能令人亢奋发狂的药;这些药混着每天从窗户吹进来的牡丹花粉,都在不知不觉中加速了药效的发作,更何况——”
少女说到这,忽地慢悠悠停了下来,笑吟吟看定夏雪。
夏雪迎上她意味不明的目光,心下忽地一动,道:“难道语姑娘每天让人浇在那几盆牡丹上面的水,也有妙用?”
东方语懒洋洋勾唇笑了笑,道:“嘿,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做无用功的事;你觉着我会费心让人无缘无故替东方舞浇花吗?”
夏雪在少女明丽流溢的目光下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东方语不会。
“那也是好东西呀;那是些可以加速血液流动的好东西。”少女略垂下眼眸,明辉如月的眼波在长睫下仍闪闪发亮。
“而且,那些东西每天经太阳一晒,就会踪影全无;谁也寻不着痕迹;再随着花粉让风这么一吹,直接带进东方舞的闺房内……啧啧,她不发狂那才是怪事。”
“可姬素怜为什么也会突然失去常性,发起狂来?”夏雪想起姬素怜死去的情景,心下微微有些动容。
“哦,夏雪你别忘了,有句话说的是逢药三分毒。”少女呷了口茶,滋润了喉咙,才慢悠悠道:“姬素怜她一心只想着算计东方舞,要让东方舞发狂流产;好除掉东方舞肚里令她痛恨的孽种,她却忽略了一件相当要命的事。”
“你说,一个整天与毒药打交道的人,却不知道与自己打交道的是毒药;这不是很要命吗?她才是最先接触那些药物的人;包括她穿的衣裳,与她别在发间的头饰;天天如此,一天天积累下来,那些药物的效用因为贴近她的皮肤,自然亦会更快作用于她身上了。”
“更何况,她每天都选择坐在靠窗那个上风的位置;东方舞呼吸入了牡丹花粉,她自然也吸了不少进去;你说,东方舞会发狂,她又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铁人,她能不发狂吗?虽然她没有像东方舞一样怀孕;但她却有适合怀孕的体质。”
夏雪听闻她这一席话,心情也微微觉得凉凉的沉重。
毕竟死人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唉,夫人也真没用;想不到平时那么硬挺的一个人;居然会因为一时接受这连番打击,当场就疯了。”
夏雪的语气微微透着一丝感叹,似是心里觉得堵,而陡然生出了怜悯。
“你错了,不是她没用!”东方语眯着眼眸,幽幽看了夏雪一眼,语气含着一丝腊月寒霜的冷意,缓缓道:“是因为她平时服的药里多了一味能令她产生幻觉的药材;虽然那只是一点点,不过她服药也有一段时间了,在接连看到东方舞与姬素怜惨死的情况下,才会一下被激发出来。”
夏雪闻言,微露惊愕的眼神瞪着少女;心下慢慢有股凉意窜起。
“怎么,突然觉得我很可怕?”少女笑晏晏看着夏雪,眉宇之间皆是纯净明亮的神色。
夏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她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风姿卓绝的少女;平常总一副云淡风轻笑嘻嘻模样;可她狠起心肠来,却比很多人要狠多了。
东方语略略垂下眼眸,将眼底那闪过的落寞与讥讽很好地遮掩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曾经怎么对待我。”
“她何止是想让我变成疯子;她还想让我变成疯子之后,再慢慢死掉,好让她的女儿代替我嫁进五皇子府,而她的好儿子,更不止一次要将我置于死地……”
夏雪错愕挑眉;对于东方语以前的旧事,她并不十分清楚……。
罗妈妈其实在外头站了一些时候,这时,她忽然掀了帘子,走进来,径直走到少女身边,轻轻挽着少女的手,温柔而慈祥地拍了拍。
“夏雪,小姐今天对他们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及当年他们对小姐所做的十分一,不说远的,就说你们几人在观音庙与普济寺遭遇的事情,有哪一件,他们不是想将小姐置于死地的;嗯,有空的话,我将那些往事说给你听听吧。”
夏雪看着眼前亲若母女的两人,一时心绪翻涌;良久,在罗妈妈慈爱而无愧的眼神下,想起她们在普济寺共同经历的生死;她心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再看向那笑意微微风姿卓绝的少女时,眼神便回复到从前那含着隐隐敬佩与信任的神色。
“对了,语姑娘,你还没说,为什么姬素怜要让人做几套同样的衣裳与首饰?”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东方语笑眯眯往自己嘴里扔了颗花生;最近她喜欢上这种可以锻炼牙齿的食物,咬了半天,完成吞咽的动作后,才悠悠然笑道:“那是姬素怜为了自己能从这件事里全身而退所做的两手准备。”
“你想想,假如东方舞发狂流产;那么她这个天天都与东方舞共处一室的人,无疑会成为头号嫌疑犯。”
“夫人在东方舞身上找不到源头,在药物又寻不出什么原因,到时一定会将怀疑的视线转到她身上穿戴的东西;她只要在东方舞流产后,暗中将那些浸泡过药物的衣物与发饰毁掉;再将没浸过毒药的那一套衣裳首饰大方交出来,夫人自然也就找不出什么证据来了。”
“没有证据,夫人怀疑终归只能怀疑;却不能奈她如何。”
夏雪怔了怔,垂着眼睛,微微叹息道:“可惜,她根本不知道,她让人悄悄做同样的首饰衣裳,所做下这两手准备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东方语动了动眉梢,淡淡看了夏雪一眼,却含笑不语。
她当初点化姬素怜的时候,就没想过要让姬素怜活下去;她可不会忘记,姬素怜与她那位好母亲,也曾不止一次要害她性命。
不过,关于姬素怜所做下这两手准备,东方语却有一件事没算准。
那便是姬素怜自己并不知道那些药物会那么快起作用;因为她从大夫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计算日期,起码还等再等几天;为了谨慎起见,她已将大部份浸泡过药物的衣物与发饰毁掉;却仍然留有一套,她想等待事成之后,确定这些东西没用了,再毁去的。
但是,她还来不及毁去这些证物,却同样死在了这些药物作用之下。
姬素怜意外身故;蒋梦宜作为她的生母,除了到东方府送她最后一程外,还跟随严妈妈到姬素怜生前所居住的院子收拾遗物。
在一个柜子里,蒋梦宜意外发现装在盒子里的一套衣裳与首饰有些眼熟。
“严妈妈,这套衣裳与首饰,应该还是新做的吧?”蒋梦宜婆娑着盒子,眼神阴沉悲痛,她目光凝着里面的衣裳与首饰,却微微泛出一丝阴森的若有所思来。
“是的,夫人。”严妈妈脸上也是悲戚之色,她看了看蒋梦宜手里的衣物,才叹气道:“这些衣裳都是在大少爷亡故后,夫人让人给她做的。”
“是吗?可我看着,怎么觉得有些眼熟?”蒋梦宜皱着眉头,目光又冷又尖,“她最近这段时间根本就没回过姬府,我不可能见过她穿过这套衣裳才对。”
严妈妈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狐疑起来。
她接过盒子看了看,忽然惊叫起来,颤着声音,道:“夫人……奴婢、奴婢想起来了,小姐、小姐她出事那天,穿的衣裳与佩戴的首饰就跟这盒子里装的一模一样。”
蒋梦宜当下打了个跄踉,难道她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见过姬素怜穿戴过这些衣物首饰。
原来……。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泪一瞬像豆大的珠子般自她脸颊直往下滚。
那样惨怖的情景,她真的打心底里不愿意再想起来,每想起来,她心里就恨得发狂。她的女儿,叫了她十几年母亲的女儿,就这样,莫名其妙自己跳下来,浑身插满竹子死了……。
但素怜为什么会有两套同样的衣裳首饰?看她放置这个盒子的隐蔽位置,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
疑惑浮起,蒋梦宜很快将心底悲痛压抑下去。
“严妈妈,素怜她之前所穿的血衣现在何处?”
严妈妈看着她脸庞悲痛形于色;两鬓青丝竟然在这短短几日生了华发;心下也不禁十分难过。
“夫人,奴婢将那套血衣还有那些首饰都换下,埋在地里了。”
按时东晟的习俗,像姬素怜这样年轻横祸身亡的,当时所穿那身衣物是不能用火焚烧,只能埋起来;据说若将衣物焚烧的话,会让死去的人永坠地狱,所以严妈妈才如此回答。
“你让人将那些衣物挖出来,我让有经验的人查看一下,一定要将当中隐藏的秘密挖出来。”蒋梦宜这样说的时候,双目那盈满的悲痛一下就被那股阴狠给压了下去。
严妈妈有些心惊地看着她,虽然感到有些疑惑,但仍点头应道:“是。”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在蒋梦宜知道这两套一模一样的衣物上,其中一套居然浸泡过藏红花的时候;她的神情错愕中夹着深思。
良久,她那阴寒的视线才从衣物上移开。
“严妈妈,你仔细回想一下,素怜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穿这些衣裳;之前是不是遇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严妈妈皱着眉头,静静沉思了一会,才道:“这些衣裳都是在得到大少爷亡故的确定消息后,夫人让人做的;对了,在有一天,大小姐突然去了夫人的院子,还当场非常意外地呕吐起来,再然后,小姐知道大小姐怀孕之后,行为就变得十分奇怪……”
严妈妈想了一下,神色透着几分不确定,道:“小姐之后每天都会去绮香苑看望大小姐,不过,除了对大小姐比平常热情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嗯,奴婢想起来了,有一天,我们正打算去绮香苑,在路过花园的时候,偶然遇见了二小姐与几个丫环在放同样款式的风筝,奴婢记得当时她们还因为分不出哪只风筝是谁的,而曾发生过争执……后来,小姐的行为似乎又变了,她去绮香苑倒是安静了,不过,奴婢记得从那之后,她一直都穿着夫人给她做的那几套素淡的衣裳……。”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蒋梦宜垂下眼睛,下垂的嘴角噙出一抹阴森冷笑。
她咬着牙根,眼底闪烁着蚀骨的阴狠残芒,缓缓地一字一顿道:“东方语,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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