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个惹人讨厌的挂满破铜烂铁的少女,凭她庸俗的欣赏水平也配喜爱兰花?
然而,她嘴角娇矜空灵笑意还未来得及蔓延至双颊,前面,那道一直悠然前行的蓝色身影忽地侧身,以眨眼的速度退开几步,接着弯腰,伸手,在甜美少女彻底亲吻大地母亲之前,有些狼狈地抓住少女前倾的双肩。
尽管姿势不优美,动作亦狼狈,但总算替勾破衣裙的甜美少女保存了一点点脸面。
惊喜交加中,甜美少女睁大双眼,活蹦乱跳地爬了起来,双臂张开,便搂着东方语激动地又跳又笑,感激连声。
“你好,我叫段西岭,刚才真是多亏有你,谢谢,太谢谢了。”甜美少女声若黄莺,灿烂地笑了起来,脸颊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裙摆上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叮叮声,和着她娇脆婉转的嗓音,煞是动听。
“不客气,”东方语微微一笑,目光含着隐隐的凉有意无意往后面掠了掠,“救人等同救己,换谁都会做的。”
段西岭怔了怔,显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对了,我叫东方语,有宫女过来了,你快随她们换身衣裳吧。”东方语微笑着轻轻推了推段西岭,心下生出三分疑惑,枝桠上还挂着从段西岭裙摆上撕勾的布料,那分明是轻柔顺滑的流沙纺,刚才的风并不大,照理说,即使裙摆飘过枝桠,也不容易被勾住……。
段西岭一再对东方语道谢后,跟随宫女离开了大队人马。
东方语继续随着人群而行,她微微仰头看着宫殿上飞檐金瓦,眼神流转,渐渐生出重重透亮逼人的华彩来。
突然感觉后背有道强烈阴毒透了万年冰封般森凉目光,静静如蛰伏的毒蛇般在纠缠着她,这种感觉……有种久违却不算陌生的熟悉感。
少女微微蹙起双眉,在脑里慢慢回想。半晌,她终于记起这种感觉什么时候有过了,是在她拉着风昱到街上替墨白买腰带的时候,曾经有个容貌看不真切的少女静静站在首饰店门外,也曾用这样阴寒的目光盯缠过她。
她还记得当时她感觉有人窥视回了头去看,少女旁边有名丫环手里拿着一株娇兰。
如果她刚才没看错的话,走在段西岭后面的少女,一身华贵衣裙上随风招展的刺绣,正是怒放的兰花。那一身衣裙的料子与样式,绝非一般官家女子能穿的。
迢迢云仙渡,馥香若幽兰。
东方语脑中忽地闪过盛传于帝都的一句话,她终于明白那日看见丫环手里拿着一株娇兰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无声向世人彰显身份,这少女就是帝都最负盛名的幽兰郡主冷兰若。
但她与这位郡主素不相识,真搞不懂这位郡主眼底对她的怨气从何而来。
时辰接近巳时末,宫人将小姐们引入宏德殿稍坐,然后便开始午宴。
皇家的奢华与气派果然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东方语端坐席上心里大发感慨,看着宫女们将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菜式端上,登时食指大动。
“哐当”瓷碗落地的声音在规矩严厉的皇宫里,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立时震住所有声音,一刹那,四下寂静得落针可闻。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女伏低身子跪在地上,双肩颤抖如筛,磕头的呯呯声与她惊恐的声音交织一起,引得苦主东方语一阵皱眉。
看了看湿了半截沾染油渍的衣袖,心下暗自庆幸,还好汤水只是微温!
“不过意外溅湿了衣袖而已,稍后我处理一下就是了,你起来吧。”少女心下默默哀叹了一秒钟,面上仍浮着淡淡微笑,“意外的事谁也说不准,对吧?刘姑姑?”
“笨手笨脚的东西,还不赶紧将碎片收拾干净!”位属三品女官的刘姑姑冷着脸斥喝着宫女,抬眸看向东方语时,已是满脸恭谨笑容,“二位小姐宅心仁厚,是奴婢们的福份,还请二位小姐随奴婢到偏殿换下衣裳。”
东方语瞄了眼旁边同样被汤水洗礼过的少女,她的妹妹东方妮,施施然站起来随刘姑姑走了出去。
东方妮见状,只能将心头不满哑在嘴里,亦跟着出去换衣裳。
弯弯转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刘姑姑将她们带入一处典雅华贵之所,恭敬道:“请两位小姐先将衣裳脱下来交给奴婢。”
东方语脱下外衣,瞄了眼同样受油渍沾染的手链,眸底闪过一瞬犹豫。
“二小姐,奴婢虽然眼拙,可也看得出你腕间的手链并非凡品,油渍若不及时处理,久了怕是除不掉,小姐不如将手链也脱下来交由奴婢一并清洗?”
东方语想了想,便将手链脱下交给刘姑姑。
临出去时,刘姑姑忽又回头道:“这里的衣裳两位小姐随便挑,奴婢这就叫人来侍候,奴婢处理好这些污脏的衣裳便会尽快回来,还请二位小姐在奴婢回来前莫要四下走动,奴婢担心二位小姐不熟悉环境,若是迷路就不好。”
东方语姐妹二人只得含笑点头应下。
然而,刘姑姑这一走,她们等了大半个时辰,直至衣服穿戴整齐,也没见有宫女过来侍候她们。
又过了一刻钟,东方语忍不住微微烦燥,嘀咕道:“刘姑姑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嗯,是去得挺久的!”东方妮点头附和,看东方语的眼神却隐隐有些怪异。
半刻钟后,刘姑姑满脸歉意,脚步匆匆出现在她们面前,东方语接过那条手链,很仔细地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不对劲之后,才将它重新戴在手腕,之后便在刘姑姑引领下,直接去了百花盛放的奇珍园。
她们到的时候,远远望见万花丛中一袭华贵凤袍迤逦缓行,毫无疑问,能穿凤袍又雍容端庄高贵典雅的女子必是当朝皇后了,围绕在她身畔数名容貌端丽的少女,正在极力表现出最美好最优秀的样子。
眼角往廓角下掠了掠,那里站着一名眉目沉稳的嬷嬷,不时望向皇后身边的少女,再低头记着什么。
看这情景,东方语脑里蓦地涌出一堆信息,据说太子两年前便已大婚,府里现在有太子妃两名侧妃,及无数侍妾,唯独太子妃育有一女,其余人皆无所出。
莫非今日这场百花宴,皇后有意从中选人充实太子府,以期延绵太子过于单薄的子嗣?
想起自己的身份,东方语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不管皇后是不是有意选人,反正不会有她的事,她何不好好欣赏百花盛放的美景。
想罢,她高高兴兴去赏花。这时,皇后别有意味的目光有意无意朝她这边方向瞥了一眼。
东方语隐隐可见皇后眼角下的泪痣无端闪过一抹诡亮之色。
“本宫有些乏了,”皇后淡淡抬眸,和善地微笑道:“梁姑姑,你引小姐们到御花园那边走走,本宫先回去休息了。”
恭送皇后之后,小姐们自然是兴高采烈跟着梁姑姑去御花园,东方语也随众而去,期间,幽兰郡主因不小心弄湿了裙裾,曾离开了一会。
一个时辰后,皇后身边的亲信大宫女莫姑姑神色凝重地来到御花园,将所有官家小姐召集在一起。
“各位小姐,奴婢奉皇后口谕将大家召集在一起,是要宣布一件事。”
众小姐一时面面相觑,瞧莫姑姑的神色,谁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莫姑姑看着鸦雀无声的官家小姐们,清了清喉咙,缓缓道:“就在刚才,奴婢们为皇后娘娘打扮时才发现,凤栖宫少了一样东西;那件东西在众位小姐进宫前还在。”
众官家小姐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轰一声哄乱起来,有人道:“莫姑姑这话什么意思?是怀疑我们当中有人手脚不干净吗?”
莫姑姑面无表情掀起眼皮,缓缓扫过众小姐头顶,“奴婢不过一个侍候人的宫女,并没有权力质疑各位小姐。”
这话——表明是说皇后怀疑她们了!
东方语抿唇淡淡一笑,她现在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皇后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人群中又有人道:“我们又没靠近凤栖宫,就算是有心,也无力呀!”
“这话不对!”东方舞越众而出,神情隐隐有些兴奋,一双眼睛里暗芒浮沉变幻,她站到莫姑姑旁边,脸上堆着不怀好意的笑,看向众小姐,道:“我们当中不是有人曾去过凤栖宫偏殿换衣裳吗?我看最有嫌疑的,自然是她们几个了。”
“舞儿!”夫人本和其他官家夫人闲谈,看见这边的情形,立时过来,声音含了怒气,对着面若芙蓉的少女便是严厉斥喝。
“东方大小姐言之有理。”莫姑姑微垂下眼眸,似乎悄悄松了口气,“可……?”
人群里急欲撇清关系的小姐连忙出主意:“莫姑姑何必为难,请曾到偏殿换过衣裳的几位小姐自己站出来就好。”
东方语垂下长长浓密眼睫,遮住流丽变幻眼神,无声冷笑起来,静静在脑里将换衣裳时的细节慢慢回放。
莫姑姑不动声色将沉诡的目光缓缓扫过,犹豫道:“这……”
甜美少女段西岭,第一个从人群里跨了出来,裙摆上缀的金色小铃铛随着她一走动,立时叮叮作响,清脆悦耳的声音落在有些人心里,没来由的引起一阵烦燥。
东方语接着笑意微微缓步走来,站在段西岭旁边,东方妮见状,有些畏缩地顿了顿,咬着下唇,垂着头也慢慢跟在东方语身后;再接着,便是貎美脱俗的幽兰郡主迈着优雅莲步款款出列。
莫姑姑看了看各有千秋的四位少女,脸上表情僵了僵,眼神渐渐变深,却是谨慎道:“这事奴婢作不了主,还是请皇后娘娘前来亲自处理,请各位小姐稍候片刻。”
一会儿,皇后穿一袭优美华贵宫装缓步而来。
看了看越众而出的四名少女,面容慈和,语气平静道:“本宫丢的是一条紫晶玉石手链,为了证明各位小姐清白,少不得有些冒犯,还请几位配合。”
紫晶玉石手链!不正是她手腕戴的……?
东方语心下骤然漫过阵阵寒意,眨着明亮的眼睛,眼神清澈无辜,眼底笑意森凉,看着皇后慈和温善,然她却从皇后眉线掩映里,看到了冰冷的犀利。
皇后话落,东方语眼尖地瞄见旁边身体紧绷的幽兰郡主悄然松了口气,她不禁困惑地挑眉,难道……?少女不着痕迹略略偏了偏头,眼角悄悄凝在冷兰若极力缩在广袖下的手。
嗯,这位貎美脱俗的幽兰郡主手里紧紧捏着一颗石头和一支金簪,……簪子紧贴着石头?
她明白冷兰若为什么紧张了,那不是颗普通石头,而是能吸引金属的磁石!
少女眸光如华,垂下长睫无声嗤笑,难怪段西岭穿着流沙纺的衣裙,也会轻易被枝桠勾住裙摆,原来冷兰若利用磁石对铃铛的吸力,令枝桠牢牢勾住轻柔顺滑如流沙的裙摆。
但现在……冷兰若手里磁石吸附那支金簪又是怎么回事?
东方语诸般念头电闪而过,听得皇后淡淡问:“段小姐,请你先说说,你在偏殿换衣裳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段西岭微微抬首,眼神一片澄净清亮,神情坦坦荡荡,“我从小不习惯别人侍候更衣,所以我换衣裳的时候,就请两位宫女姐姐都退了出去,但她们一直都在门外候着,我换好衣裳之后,便随她们回到花园,中途根本没机会接近凤栖宫。”
皇后含笑点了点头,侧头对旁边的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想来是去传那两位侍候段西岭的宫女。
段西岭说的是不是真话,只需一问便知,皇后很肯定地笑了笑:“好,暂请段小姐下去。”
按顺序,本该先到东方语,冷兰若却忽然上前一步,抢着道:“皇后娘娘,臣女虽然也去了偏殿,但臣女在里面待的时间却是最短的,臣女因裙裾沾了少许水珠,到偏殿稍稍收拾了一下,便出来了。”
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流掠过东方语脸上,又道:“其间,宫女因为去找火盆离开了一会,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从偏殿到凤栖宫正殿,来回最快也得两刻钟,臣女除非长了翅膀,否则这事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还请娘娘明鉴。”
东方语听着,轻轻挑了挑眉,这说辞听起来天衣无缝,若真是这样,冷兰若手里的金簪又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从凤栖宫顺来的,她又紧张什么呢?
不对!冷兰若身为郡主,对凤栖宫自是比其他小姐熟悉,再说她有磁石,如果她在身上再藏几块磁石的话,要吸附一支不重的簪子,在很远的距离就能办到……。
但冷兰若千辛万苦冒险弄支簪子出来干什么呢?
东方语正在分析着冷兰若的动机,忽又听得皇后慈和的声音不轻不重响起:“嗯,幽兰郡主的为人,本宫还是了解几分的,你且下去吧。”
“两位东方小姐?”皇后眼色一转,脸上仍旧挂着端庄典雅的笑容,目光掠过东方语风姿绝世的容颜时,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幽冷阴诡气息:“该你们说说当时在偏殿换衣裳的情形了。”
东方语极快地皱了皱眉,她的手链——皇后的手链?
东方妮微拢双肩无声抖了抖,眼睛瞄了瞄一旁从容镇定绝色少女,突然闪电般伸手,大力抓住少女左手,振臂举起。
“大家看,这就是皇后娘娘丢失的手链!”
东方语盯着被东方妮捉住的手腕,右手慢悠悠捊了捊衣袖,然后甩开东方妮的手,特意举高露出半截手臂的左手,在众小姐面前扬了扬,冷笑道:“大家可看清楚了,我的好妹妹举证,说这就是皇后娘娘丢失的手链。”
“请问东方四小姐,当时你不正与令姐在一起么?你若说亲眼目睹她离开偏殿,去拿皇后娘娘的手链,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段西岭挺了挺胸,越前一步而行,望着强自咬唇的东方妮,目光炯炯又道:“如若你没有亲眼所见,你又凭什么肯定令姐手上戴的一定就是皇后娘娘丢的手链?”
“我……?”东方妮脸色白了白,却无言以对段西岭的直接诘问。
东方语微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淡淡含笑朝段西岭点了点头。
从皇后说出丢的东西就是紫晶玉石手链开始,她便完全明白今天一切都是早安排好的套,一环扣一环,端的严密得让人无缝可钻。
从安排东方妮坐在她旁边,到宫女凑巧将汤水洒泼到她戴着手链的左手,再到姐妹二人同时去换衣裳,后来刘姑姑劝她脱下手链,再到后来刘姑姑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到现在,她的好妹妹东方妮挺身指证她!
“是或不是,让人上前一验便知真伪!”皇后淡淡开口,只拿眼角漠然瞟了东方语一眼。
随即有嬷嬷上前欲强行捊下手链,东方语眯起双眼,清澈眼眸凉光飞闪而过,唇畔勾出如花笑意,很配合脱下手链交给了嬷嬷。
少女眨了眨眼睛,眼神清澈透亮,讥讽之意不加掩饰流泻而出。这句话,让她百分之一百肯定,现在戴在她手腕的手链绝对不是她原来戴的那条。
看来夫人与皇后的关系果真菲浅呀!为了除掉她,煞费苦心打造条一模一样的手链,啧啧……真够大手笔!
少女笑意晏晏侧目,凝定旁边心虚垂首敛眉的东方妮,心下悠悠在想:夫人究竟许诺了什么好处给东方妮呢?难道……,眸光微闪,如了无痕迹的风拂过皇后妆容精致的脸,只在皇后眼角下泪痣一凝便移开,夫人想让东方妮成为太子侧妃?
嗯,不知后面还有什么等着她?
“回娘娘,奴婢已到御品坊查证过了,这条手链确定是出自御品坊,专属娘娘的首饰无疑。”去而复返的梁姑姑,一字一字错落有声地打破御花园沉默压抑的气氛。
梁姑姑飞快瞄了瞄微微含笑的少女,继续道:“奴婢还请教了御品坊的工匠,师傅们说:凡是御品坊打造的首饰,必然留有御品坊特殊的印记,普通人肉眼看不见,但只要将饰品放入清水中浸泡,再用火烘烤,立刻就能辨别出来。”
东方语无声凉凉笑了笑,有没有印记她们早就知道,如今这番说辞,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力证她就是那个卑鄙无下限的窃贼而已。
“为了在大家面前证实这条手链究竟是不是本宫的,你们着即按师傅教的方法,让手链上的印记现出来。”皇后的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起伏,但眼神却是冰沉而犀利的。
御品坊特有的印记清晰呈现在众小姐面前,自然引起一阵惊呼。
“哼,果然是什么样的种结什么样的果!”东方舞声含鄙夷冷冷哼起,满眼幸灾乐祸盯着东方语风华绝世的脸,“有个偷窃败坏的娘,生出的女儿能好到哪去!”
“舞儿,皇后娘娘面前,休得放肆!”夫人冲东方舞一声厉喝,立时垂首敛目诚惶诚恐跪在地上。“臣妇教女无方,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罢了……”皇后懒懒挥了挥手,忽地凤目锃亮放出骇人精光,“本宫想起来了,东方二小姐的生母,便是前段时间被本宫贬斥为贱妾的二夫人,对吧?”
夫人低垂着头,脸上浮出一抹赫然,尴尬道:“回娘娘,正是。”
夫人话落,原本安静得压抑的小姐们轰一声乱了。
“啊,想不到她就是东方语!”
“那另外那位就是抢未来妹夫的姐姐了?”
“呵,这东方府真是事事新奇,样样新鲜!东方府的小姐们更是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有那样的娘,难怪会对皇后娘娘的东西动歪心思,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听说她之前曾大肆在帝都派发休夫书,皇后娘娘该不会……?”
“嘘……不想要命了!”
众小姐嗡嗡的议论声听得夫人脸色忽红忽绿,听得东方语心下寒意顿生,更扰得皇后眉头一皱。
“夫人!”少女微微昂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夫人,眸光流丽如许,然冰冷如霜,那透凉的眼神如汹涌巨浪,层层逼人席卷而来。少女笑靥如花,钉子般望进夫人诡冷双眼,一字一顿道:“你最好管好东方大小姐的嘴,否则,东方语必有一天,会教她明白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东方语,如今事实证明,本宫的手链就是你利用换衣裳的便利故意偷窃的,你认不认罪?”皇后皱眉,冷冷开口打断东方语平静语气下暗涌波涛。
“我不相信二小姐是这样的人,请皇后娘娘明察!”段西岭再次越众而出,清脆的女声比她裙摆上铃铛晃动的叮叮声还要悦耳。
东方语诧异中漫过丝丝感动的暖流,回首,只见段西岭微仰着甜美的容颜,眼神坦荡无畏。
这种皇权至上的时代,这姑娘竟然不畏强权!
顿时令东方语心感汗颜,她之前扶这姑娘一把,只不过不想做人肉垫子而已;不过这姑娘现在就站出来声援她,是不是嫌太早了?她本人都还未表明态度呢,这姑娘就敢断定她不是小偷?
不过,无论如何,不管男女,有个人能无条件地相信自己,这种感觉总还不赖。
“刘姑姑,”少女吟吟浅笑,却是微微扭头看向皇后身旁板着脸的嬷嬷,视线低了低,一阵刀刮的眼风瞟过刘姑姑六指的右手,“既然这条手链证实是皇后娘娘的,那么我想问,我在偏殿换衣裳时,交给你拿去清洗的那条紫晶玉石手链呢?”
刘姑姑垂首敛目,六指右手交握在左手上,半掀眼皮目光森森望向东方语,“二小姐,奴婢在偏殿只拿了你换下来的衣裳,可没见着什么紫晶玉石手链;”她眼神一凝,略一停顿声含轻谩道:“再说,紫晶玉石——那可是皇家贡品!”
东方语转了转眼睛,心下微惊。脑里不期然记起那个苍白如雪的妖魅男子曾无意提起,皇帝似乎对才能平庸的太子颇有微词,而格外欣赏洁癖风昱处理政事的能力……。
如果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那么目标是臭美又洁癖那厮?
东方语略一沉吟,随即微微浅笑:“既然姑姑说没有,那便是我记错了。”
“皇后娘娘”少女俏然而立,微微抬头,眼神自信从容,神情平静如水,半点不见惊慌或畏缩,“大家只看见梁姑姑从我手上拿走手链,离开半个时辰,然后回来再证明手链上有御品坊师傅们说的所谓印记,但——谁能证明这条手链究竟还是不是原来从我手里拿走的那条呢?”
“哗!”小姐们刚刚才低下去的议论声,立时因东方语这番话哗然大乱。
这是赤果果指责皇后栽赃啊!
质疑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令人无从反驳!
不怕死的狂妄!有本事的嚣张!
小姐们齐齐在心里惊叹,更有不少人立时朝东方语飞来道道艳羨崇拜的目光。
梁姑姑皱眉,冷冷一哼:“哼,任你生得一张利嘴,如何狡辩,也抵赖不掉偷窃的事实!我劝你还是乖乖认罪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是事实吗?”少女笑意微微,眨着一双明亮清澈眼睛,绝世容颜只见从容自信,在她流丽顾盼生辉的眼眸里,除了纯净的坦然,再无一丝杂质,少女略略转头,却是直直看进皇后森郁透寒的眼睛,笑眯眯问:“皇后娘娘,你说呢?”
皇后迎上她清亮自信坦荡的眼神,脑中蓦地浮出一张因年深日久本已模糊的脸,却因少女直直不闪不避的目光,而在瞬间再度清晰起来。
这坦荡清澈的眼神,这从容自信的微笑,仿佛一切皆睥睨脚下,成竹在胸的神态,顷刻间,勾起她久埋心底的记忆,更深深刺痛了她的神经。
皇后脚下一个跄踉,全身莫名震了震,妆容精致的脸一刹白了白。她微微掉开头,朝身旁的嬷嬷递了个眼色。
“放肆,娘娘面前,也敢称我!”梁姑姑跨步前行,在少女跟前站定,两眼不怀好意地睨上少女令人绝艳惊羡的脸,举手便挥:“让姑姑来教教你,什么叫尊卑有别!”
“啪!”超级清脆响亮的声音,顿时将所有人惊得眼皮跳了跳。
“哎呀,梁姑姑你这是干什么呀?”巴掌声落,少女惊呼声起。众小姐立时被她活灵活现的惊讶表情唬得一楞一楞。
众小姐刚才只看到少女随意抬手掠了掠被风拂乱的发丝,一转眼,怎么这打人的反成被打的?
“你就算要惩罚自己的错误,也不必下如此重手打自己吧?瞧瞧,这脸颊肿起老高了,我看着都替你疼呢!”少女啧啧有声,绝世容颜那神态说有多替梁姑姑惋惜便有多惋惜。
“你、你……!”梁姑姑疼得立时眼泪飞溅,指着笑意晏晏的少女,一时气得语塞;真是活见鬼了,她刚才明明要打这个臭丫头的,巴掌怎么突然变了方向,落在自己脸上!
少女眸光闪闪,目内狡黠芒动,笑嘻嘻道:“梁姑姑,唉,不是我说你,想要长命百岁,就该听大夫的话,有心绞痛的人最忌情绪激动了!你看,心窝开始隐隐作痛了吧?”
哼哼,想打她?简直不自量力!她可是被夫人威胁进宫的,她能不做好准备,带齐十八般武器吗?
对于她这么一个贯通古今的堂堂医学博士来说,在戒指上藏根小针,在举手投足间刺中梁姑姑腕间穴道,令梁姑姑手掌突然改变方向,那是小菜一碟的事。
少女迎风伫立,唇畔笑意如花,眼眸流丽生辉,那自信张扬的神态,再度刺痛皇后的神经;她脸略沉,眉头一皱,一记眼风无形无痕逼了过去,梁姑姑只得悻悻地捂着脸退回到她身边。
“二小姐,这里可是皇宫,你休得猖狂!”刘姑姑翘起六指,一声冷哼,立时有两名生得十分壮硕的嬷嬷飒飒朝少女走去。“证据摆在眼前,你还是乖乖伏首认罪吧。”
伏首?认罪?
东方语幽幽一笑,眯起眼眸瞟了瞟走到她身后,准备强按她下跪的嬷嬷。
蓦地一个漂亮大转身,嬷嬷们扑了个空,自然怔了怔,就在这一怔的功夫,少女眉飞色舞地冲她们挤了挤眼,两名嬷嬷随后惊恐地发现,她们居然控制不住想张嘴狂笑,这意念一动,“哈哈”的喷笑声立时响如洪钟,震得小姐们齐齐皱眉,在皇后惊愕的眼神里,有名嬷嬷当场狂笑着大跳脱衣舞。
少女退开几步,站在边上,悠悠然拍了拍手,笑眯眯嘀咕:送你们点跳跳粉,权当见面礼;这东西我刚研究出来,你们是第一批试验者,荣幸吧!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本宫滚下去!”皇后咬了咬牙,恬淡的声音终于含了一丝恼怒。
“来人,给本宫……”
“皇后娘娘,”少女眸光一冷,飞快打断皇后,“我不认罪是因为你的证据不足,你却连番命人又捉又打的,是准备对我屈打成招吗?”
屈打成招!
她竟然敢!
当众用这个词对堂堂一国皇后出言不逊,还用如此轻蔑不屑的语气!
皇后脸色变了变,眼角下那颗流泪痣,因她激烈波动的情绪而瞬间变得妖冶夺目。
“禀娘娘,宫外有个自称东方府的嬷嬷前来求见。”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前来禀报,她的话瞬时破开皇后刚刚怒蓄而起的冰垒。
“她可有说求见本宫有何事?”皇后淡淡垂下眉眼,掩去眼底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凉。
小宫女垂着头,立时答:“她说,要前来向娘娘举报她家二小姐私藏贡品。”
话音一落,众小姐凌乱了,禁不住十分一致在想,今日这场百花宴怎么看着都比较像,专门收拾东方府二小姐的鸿门宴?
皇后眼皮未抬,红唇微张,冷冷吐字:“传。”
很快,有人垂首敛目跟在负责通传的宫女身后,进入到景致如画的御花园。
鹤立人前风姿绝世的少女淡淡回眸,吟吟浅笑着瞟了瞟宫女身后那道瘦高身影。
果然是她特意从夫人身边要来绿意苑的朱妈妈。
皇后悠悠拨着杯盖,不带感情投了一瞥在她跟前伏首跪地的朱妈妈:“听说,你要对本宫举报你家二小姐私藏贡品?”
“回皇后娘娘,是。奴婢已经将二小姐私藏的贡品带来了。”朱妈妈举起原本用两手牢牢抱在怀里的包裹,“请皇后娘娘鉴定。”
刘姑姑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当即惊呼起来:“呀,这不是去年淮海道进贡的青花瓷吗?”
少女懒懒瞟了瞟,只觉刘姑姑六指的右手实在太醒目,都将她的注意力给分散了。
胎白的瓶身,细腻光滑的表面,极具立体感的花雕——少女略略蹙了蹙眉,心下沉了沉,记忆中,似乎那只总笑得邪肆张扬的孔雀男,是曾经弄了那么一只瓷瓶到她的绿意苑,可——她不确定地再瞄了瞄,她怎么感觉怪怪的?
“去,给本宫传看管万宝楼的杜总管过来。”皇后的声音无论何时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威严,“还有,让他将帐册一起带过来。”
刘姑姑应了声是,立刻匆匆转身亲自出去了。
“你说说,这只青花瓷出现在你家二小姐院子里多久了?你又是怎么认出这是贡品?”皇后眼神含冰,幽幽凝在朱妈妈头顶,“你知不知道私藏贡品罪至三族,你为什么要举报你家二小姐?难道不怕本宫砍了你的头吗?”
“回皇后娘娘,奴婢记得两个月前,六殿下曾赠送了很多瓷器给二小姐,当时六殿下还说,那些都是皇家在册宝物,损毁是要被砍脑袋的;奴婢起初以为六殿下是唬我们的,直到后来有一天,奴婢在二小姐院子里,亲自擦拭那些瓷器,发现这只瓷瓶与其他瓷器大不相同……”
朱妈妈直了直扁长的腰,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道:“奴婢暗暗留了心,便悄悄四下跟人打听鉴赏瓷器的法子,后来奴婢怀疑这是贡品,害怕会连累东方府,一直不敢将这事说出来……。”
朱妈妈略一顿,咬了咬牙,道:“奴婢思前想后,决定趁着皇后娘娘举办百花宴的机会,举报我家二小姐,恳请皇后娘娘看在众小姐面上,对二小姐网开一面,她也是因无知才会一直收藏着这只瓷瓶……。”
“你这个贱奴,尽在这胡说八道。”亢越含怒的声音平地响起,冷兰若自人群里迈着优雅莲步,缓缓而出,“六殿下怎么可能送她贡品,如果这只青花瓷是真品,那一定是她教唆六殿下。”
东方语看向面含愠色的脱俗少女,不禁愕了愕,心道:幽兰郡主与那只洁癖孔雀究竟有什么关系?朱妈妈不过提了提风昱,她便紧张越众怒斥?
“幽兰郡主,请你稍安勿燥!”皇后抬起眼眸,皮笑肉不笑盯着冷兰若,“你看,刘姑姑带着杜总管回来了。”
“奴才杜望参见皇后娘娘。”
“杜总管,本宫问你。”皇后挑眉,光芒闪烁,眼角下那颗流泪痣随之妖冶夺目,骤然冷喝:“你老实说,淮海道进贡的青花瓷还在不在万宝楼?”
“娘娘……娘娘……”杜望伏地直磕头,浑身颤抖如风中残烛。
“嗯?你若实话实说,本宫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如若不然,让本宫亲自查出来……”皇后阴恻恻冷哼一声,眯起一双冰浸万年的森凉眼眸,“本宫定斩不赦。”
“奴才……奴才……一定实话实说。”杜望被皇后威慑得冷汗涔涔,立刻将头点如捣蒜。“两个多月前,六殿下曾跟奴才开玩笑,说是想借淮海道进贡的青花瓷观赏几天;奴才自然不敢答应;后来六殿下便没有再提这事,过了一段时间,六殿下突然让奴才陪他喝酒。”
杜望悄悄瞄了瞄皇后,又谨慎道:“娘娘你是知道的,六殿下经常拿酒到宫里让奴才们陪他喝酒;因此,他让奴才喝,奴才便喝了,谁知那天、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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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掉得惨淡无比的收藏……!
让人欲哭无泪啊!
亲爱的,快来安慰安慰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