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几乎是砸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何天羽还在熟睡。这几天他着实累坏了,虽然推掉了所有的打工、翘掉了所有可以翘的课,但在家陪伴叶子是更操心的工作。如果算上他自己因为情绪不稳定而在床上“摊饼”的时间,三天里他真正有质量的睡眠恐怕也只有十二、三个小时罢了。
所以,这次他睡得太死了。尽管在紫岩的提醒下他提前上好了闹表,但那铃声破天荒的没能把他叫起来。于是,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变大到让任何一个睡着的人都无法忍受之前他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何天羽就像从高处落到弹簧上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飞速披好衣服,来不及洗漱修饰一脸倦容的他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大门口已经乱作了一团。叶子痛苦地弯腰捂着腹部,一个看上去是中国使馆工作人员的家伙和另一个新西兰社工分别死命地拉住了两位情绪极其激动的老人。
她今天穿得非常素雅,除了没有直接穿孝服,这样得体的装扮已经足够表示她的哀戚之情。可是在暴雨袭来的一刻,她就像是一朵被狂风不停撕扯的野菊花,似乎再有一点点力量施加在身上就可以把她拦腰折断或者连根拔起了。
眼中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东西让何天羽霎时便怒发冲冠。除了紫岩说的“叶子肚子上挨了一脚”以外,她的脸上还有一个极为明显的掌印,看来情绪失控的罗洋父母刚看到她便是一记掌掴,之后又不分青红皂白地踹了上去……
“叶小姐,你没事吧?”当地社工一边努力控制着躁动的老人一边冲着叶子关切地喊道:“罗先生的家人太冲动了,已经威胁到了你的安全。你随时可以报警,我们会跟警方说明情况,再把他们带离这里。”
“罗洋英勇救人”的事成了当地的热点话题。慢慢的,国内媒体自然也得知了情况,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为了救自己的女性室友而死。
在涉及人道问题的时候,签证的流程是极快的。老人们在登机前便已得知事情的梗概,待到了这边听人具体介绍了一下情况又去看了儿子的遗体后,就更加无法自已了。
把人赶走?不用别人说,何天羽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了。他的手已经放到了手表的按键上,只需要轻轻一按,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让撒野的人从眼前消失。
但,他没有这么做。不曾为人父的他自问无法体会到罗洋爸妈是如何的痛彻心扉,所以他想试着去体谅、去接受这种“过分”。
罗洋是独生子。他的父母要孩子比较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他,却得在这个年纪接受儿子客死他乡、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又怎么可能不激动?
想要耳根清净很容易。但罗洋的亲人就会永远地失去亲手收拾他的遗物、到他的房间去缅怀的机会,这对于逝者的家属来说,无疑是十分残忍的。
与此同时,何天羽知道自己也是家里的成员,因而有责任替已经风雨飘摇的叶子多分担一些东西。就算没有王浩的嘱托,他也应该站出来了。
突然,罗洋的爸爸奋力挣脱了束缚。身后的人反应极快地重新抓住了他的腰,但他还是勉力探着身子伸出胳膊把厚实的手掌抡向了叶子已经微微肿起的俏脸。
就在这时,何天羽忽然闪到了女孩的前面。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他的脸上,那清脆的响声即便站在外面的草地上也能听到。
其实,叶子并没有打算躲闪。巨大的愧疚和自责一直在折磨着她,如果这样发泄出来能让罗洋爸妈的心里好受一些,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承受任何程度的拳脚。
毕竟,罗洋是因她而死的。
可就在她紧闭双眼准备迎接痛击的时候,她感到有人挡在了自己身前。一声脆响过后她错愕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看到了一双宽厚的肩……
“叔叔、阿姨,您们好。”何天羽一脸严肃、不卑不亢地道:“我是罗洋的室友。他出事那天我也在场,要是我反应快点能拉住他或者喊叶子一声,也许就不会……所以,我有责任,您打我也是一样的。”
脸上火辣辣的生疼。以他身为年轻人的反应和力量,要抓住罗洋爸爸的手还是轻而易举的。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用脸接下了这本该属于叶子的耳光。
慢慢的,脸上被打的地方好受了很多,何天羽知道这是紫岩在默默地帮忙。其实有她在的话,自己就算被人往死里打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但那份挺身而出想帮叶子分担、让罗洋父母有机会发泄出来的心情却是半点不假的。
这一次,被人死死抱住的罗爸爸终于动弹不得了。可罗妈妈就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忽然哭天抢地地干嚎起来:“洋洋,你死得好冤啊!你拼命救了的小贱货,原来早就有姘头了!”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粗鲁的。除了听不懂中国话的当地社工以及罗爸爸,在场剩下的三个人几乎同时变了脸色,原本看着一对老人的时候还充满同情的使馆工作人员立时就在目光中掺进了几分鄙夷。
何天羽脸上写着的不悦转瞬即逝。完全失去理智的人就是不可理喻的,比起他们所承受的丧子之痛,自己和叶子受的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阿姨,您误会了。”他平静地道:“我们大家在一起住的时间很长了,都是好朋友。再说,我刚才说的也是实话。罗洋走的那天,确实……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您和叔叔……”
他是极为真诚地说出这番话的。至于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怕事态失控的社工终于逮到机会腾出一只手十分吃力地打了个电话。正好在附近巡逻的警车接到通知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两个警察商量了一下,最后的决定是把罗洋的父母送回他们下榻的酒店去。
“叶小姐。这位先生和女士的情绪太激动了,我们先把人带走了。”警察对着她点了点头:“这里是你的家,也是你的房产。只要你不愿意,任何人不能踏进半步,尤其是可能威胁你安全的人。如果死者家属到最后也无法保持冷静,那么可以由社区或警方出面替他们收拾遗物。”
说完他拽着罗洋的爸爸向屋外走去,走出半步又回头道:“另外,听说你遭到了殴打?不管有什么理由,暴力都是不被允许的。如果需要法律援助,你随时可以给相关机构打电话。”
“放开!”罗妈妈挣扎着嘶声吼道:“让我进去看看,洋洋还等着我们呢!”
“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让两位老人留下吧。”叶子说完又坚定地望向了社工和使馆的工作人员:“如果可以,作为屋主,我想请他们住在这里。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