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那你们想不想当贵族,当庄园主,当老爷?”
所有的人面面对视了片刻,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我记得,那是萨菲罗斯,来自艾德伦村的一个失地农民,今年才二十岁整。他们家的田地被当地一个小贵族看中了,要修庄园的池塘,一纸文书下来就征走了地。他父亲拼死反抗,捍卫自己的土地,结果被贵族的家仆活活打死,他母亲绝望之下在地里点着了自己,贵族的家仆一直等到火灭了,他母亲烧成灰了,才去打扫现场,顺便还以补偿为名抢走了他的妹妹。他在流浪时加入了山地人的基地,一直到现在。
我说:“萨菲罗斯,你想当贵族,当庄园主,当老爷?为什么?”
萨菲罗斯怯生生地说:“那样,我们就不会受那帮畜生的欺负,就能过好日子了。”
我摇摇头:“你觉得当上贵族就不会受欺负,那你知不知道,那些小贵族成天受大贵族的欺负,大贵族还成天受他们的国王欺负?”
萨菲罗斯咬咬牙,道:“那我就当国王!总之不能让人欺负我!”
大家哈哈大笑,我也笑道:“萨菲罗斯,有理想当国王这很好,但是当上国王以后,还是要受人欺负的,小国要受大国欺负,大国内部也有勾心斗角,这样的冲突会层出不穷,说不定哪天你这个国王就被人推翻了。”
萨菲罗斯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那我就杀光所有欺负我的人,和要欺负我的人,总之我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欺负我!”
我收住了笑:“那样的话,你就成了最大的恶棍,就算你成为了国王,能够压制所有人的蠢蠢欲动,但是当你失去力量的时候,你还是会被推下王座,生活更加凄惨。”
萨菲罗斯迷茫地看着我:“那我们要怎么做?”
我说:“这正是我今天要和你们说的重点。怎样才能不被人欺负?我的答案是,把我们这个世界变成一个没有任何人高于任何人,任何人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世界,没有任何人对其他人的生命、财产有决定权,让大家所有人的平等相处,没有贫穷和富裕之分,大家互帮互助,相亲相爱。在那样的世界里,才不会有谁欺负谁的存在。”
大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萨菲罗斯回过神,尖锐地问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在这样的社会里,有人欺负人怎么办?你都说了,不能对其他人的生命、财产有决定权!”
我说:“当然,在什么社会里都会有欺负人的人存在,绝对的和谐相处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那样一个世界,这样的行为就是不被整个世界所容忍的,大家会用它们的指责、目光、抨击让那个欺负人的人感到压力和羞愧,让他自己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最终消除罪恶,回到我们中间。试想,在那样一个世界里,完全都没有彼此、高下之分,大家友爱和谐,又有什么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蝇头小利做出些违背社会伦理常规的事情?”
萨菲罗斯不依不饶:“万一真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呢?即使天堂里也有罪恶!”
我缓缓说:“是的,天堂里也有罪恶,所以就有了神罚。万一真有那样的事情发生,神圣的火焰会净化掉那个人的罪恶。但这是那个世界最严厉的手段,也是最后的手段!”这句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有一些失神,这真的是我要表达的理想世界吗?但是我的余光看到萨菲罗斯的眼里闪烁出了狂热的光芒,他不说话了,乖乖站回队列里。
我继续说:“我们在场的各位,都有被人欺负的经历,我们难道希望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希望以后我们创造的新世界里,这样的事情还层出不穷?希望等到以后,我们自己功成名就时,摇身一变做欺负人的‘人上人’?我们加入布拉卡教会,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临时避难,我们是抱着一个理想,建立一个我刚才说的那样的平等仁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欺压和损害,没有卑鄙和阴谋,有的只是无限美好如同天堂的平和,以及庄严、惩罚一切罪恶的神之火焰!为了这个理想,我们万死不悔!”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但眼里都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说:“我今天给你们讲的这些,也许你们认为是废话。因为你们在加入布拉卡教会那一刻就有人给你们讲过了很多遍。可那时候和现在不同,那时候,你们还没有力量,现在你们已经拥有了改变这世界的力量,虽然这力量还很渺小,但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做到。我希望你们时时刻刻在心里想着这理想,因为它一天比一天近,甚至某一天,就会出现在你们眼前!现在,所有人,转身,三英里负重跑,开始!”
我眼前的小伙子们,默不作声,统一地转过身,背着他们的长枪长刀,绕着训练场迈出了步伐。我看到不少人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我也不知道这次的思想教育是否成功,但我知道,我为未来一个波澜壮阔风起云涌的大变*****革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忽然身边想起了一阵掌声,我回过头,一个穿着朴素的黑色长袍的中年人,身材高大,半张脸深深地隐藏在黑色斗篷当中,看不真切。之前在路上的时候,埃德加曾经告诉过我,这是布拉卡教会中,负责传教、解惑、吸纳新人的祭司的服装。低级祭司只能有灰色的亚麻布斗篷穿,而穿上黑色斗篷的,至少都是中级祭司级别的存在。中级祭司至少相当于一个中队长级别的存在,也就是目前整个训练基地最高等级的军事长官,埃德加的存在。
那名中级祭司拍了拍手:“看不出啊看不出,埃蒙斯,你一个百夫长,口才居然堪比中级祭司。山地人真是藏龙卧虎。只是你刚才说的内容,似乎与我们布拉卡教会的教义有所冲突。你可否就此向我解释一下?”
我眉头一跳:“你是……?”
中级祭司缓缓放下斗篷,露出一头惨白的头发,一张惨白的脸,一双眼白中略带些血光的浑浊双眼,和一张几乎没有血色的吧。一眼看过去,竟让我有些不寒而栗。这双眼睛不停转动着,似乎正要择人而噬。中级祭司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把我脑海里的念头完全看穿。他缓缓道:“我?我就是德鲁亚教国诺德山地区执事、布拉卡教会中级祭司,山地中队督军——梦比优斯。”我看着眼前这个中级祭司,脑子里飞速转了起来。中级祭司并不是多么稀罕的货色,就埃德加之前告诉我的,中级祭司在整个卡拉迪亚有将近两千名。但整个卡拉迪亚只有十五个地区,除去那十三名仅有的高级祭司以外,卡拉迪亚地区执事的名额留给中级祭司的只有区区两个,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就是其中一个。这已经是无限接近于高级祭司的人物,要说他是虔诚的宗教狂徒,这打死我也不信,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他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张,或者说政治野心,绝对不允许另一个政治野心的存在,尤其是这另一个人手上还染指了军权。
看我没说话,梦比优斯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抬起手,似乎要召唤什么。就在这时,另一条人影突然出现在我背后,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的内心仿佛被谁抽了一鞭子,几乎要跳起来,但我还是面不改色地回过头,是一张熟悉的脸,埃德加。
我心里一松:“埃德加,你回来了?”
埃德加点了点头:“你已经是百夫长了,我很为你骄傲。”接着又指着那边正在负重跑的小伙子们:“这些就是你带的兵?你就是用他们打败了整整一个小队?”
我隐约察觉到,埃德加这话是说给后面的梦比优斯说的,言外之意无外乎提醒他“这是一个用兵的天才”,但埃德加这话一出来,我就感觉背后一紧,梦比优斯已经开始警惕我的野心,再这么提点一下,我不是更危险?
果然,梦比优斯阴测测道:“用兵倒是一把好手,就不知道以后是为我们德鲁亚教国而战,还是为进攻我们德鲁亚教国而战。”
这话说得很露骨了,埃德加一惊,立马回头:“不会的,埃蒙斯是我亲手发掘出来的人才,他不会背叛教国的!”
梦比优斯冷冷一笑,转过身走远了。
我看着梦比优斯的背影,心里已经起了杀机。说起来很神奇,一个月前我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吟游诗人,短短一个月以后,我竟然对德鲁亚教国的一方大员起了杀机,我的潜意识里觉得,这个梦比优斯,说不定日后就是我的心腹大患。
埃德加忽然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久不见了,埃蒙斯,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天才,我当初真是小看你了。”
我摇摇头,笑道:“如果不是你把我从布尤恩带出来,我也没有今天。你这个月到哪里去了,这个梦比优斯又是怎么回事?”
埃德加似乎欲言又止,道:“等你们训练结束之后,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我立刻把训练事宜交给凯撒处理,和埃德加回到我的宿舍。作为一个百夫长,我已经拥有一间单人宿舍了。埃德加在宿舍里坐下,看着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说实话,那其实就是我所构想的世界。没有欺凌,没有压迫,没有争执。我很高兴你能和我想的一样。”
我沉声道:“这也是每个受苦的人梦寐以求的社会。”
埃德加点点头:“我这次去提哈,就是为了解救梦比优斯。他是布拉卡教会派来的山地地区执事,但在北边登陆的时候被诺德的爪牙扣住了。我和他们激战一场,就会了梦比优斯。”
我说:“地区执事的权利到底有多大?为什么山地人的地区,会派来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来执掌?”
埃德加说:“地区执事权利不小,只要是这个地区的政务和经济决策,都是由他来做;连我也只有军事权。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另一个身份,山地中队督军,这就是说上面还授予了他参与军事决策的资格,连我要指挥山地军队,都必须要经过他的允许或监督。”
我说:“这根本就是不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