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邀约
偏偏就这时,卧室洗手间方向发出一记清澈水声,“啪”得……好像神龙摆尾轻轻地击水,然后是大漩涡流动旋转迅速沉降的声音。
声儿不大,但足以让门口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大门duang一声,楚晗被震得倒退两步,撞到墙上。他没防备他老爸竟然直接对他动手了,在儿子地盘上如此不尊重,一巴掌发力卸门把他震一边儿去了。
楚珣面色清冷,话都不说也来不及说,大踏步冲进卧室。这情形让楚晗吃惊,伸手拦都拦不住这人。
楚珣第一下没推开洗手间门,里面显然锁住的。
这人第二下就没有试图再去开门。楚晗严肃叫了一声“爸爸”,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爸猛地掏向门把手位置,五根指头直接戳穿了木门!楚珣一贯温柔笑模样一个人儿,极少见得会这样。那几下手法极其凌厉,没有丝毫体恤,打穿门从里面粗暴地拔掉门栓。
洗手间里一地的水,空无一人。
大浴缸里原本一缸水只剩半缸,马赛克的瓷砖墙壁上,洗手台上,还有地板上,溅得全是水迹。浴缸里水波剧烈地起伏荡漾,荡开一个大漩涡,水流迅速旋入底部的下水孔。
人不在。
楚晗蓦地松一口气,放心了,然后瞄他爸反应,也是一声不吭。
楚珣谨慎地四下扫视,没有戴眼镜那些啰哩八嗦的累赘,锐利目光扫过浴室里所有东西。这个洗手间是封闭式的,没有窗子。水迹从浴缸里出来,湿漉漉的痕迹拖拖拉拉的,糊在小块羊毛毯上,然后再到地板上。楚珣冷冷地端详那些印迹,目光最终落在洗手间那个马桶上。
这人一不做二不休,两手攥住马桶边沿,那架势是要拆他家马桶!
楚晗这回实在忍不住了,低吼了两句:“爸您不舒服了么?
“您需要叫医生吗?”
“……”
他修养风度算是很不错了,没有直接暴走吼“楚珣你是犯病了吧你也早上忘吃药了吗让俺爹赶紧过来把您扛走”!这还是在他自己家么?
马桶底座与地板焊连的接缝处,只一拔,再一扯,就被楚珣给掀开了。沉重的白瓷物件发出刺耳的磕撞声,让楚晗极其尴尬,脸都红了,生怕他爸真能从里面把内小谁给揪出来。
楚珣然后又看浴缸,并且拆下天花板通风管道处的金属挡板,凑近去看了许久……
房间里慢慢安静下来。
浴缸里漩涡越来越小,半缸水最终顺着下水孔流光了,消弭一切痕迹。
楚晗贴墙站着,沉默而无奈,眉心紧蹙。他爸刚刚差点儿把他家强拆了。他公寓大门掉了一个金属活页,吊在门框上咣当。还好楚珣最后把浴缸给他留下,没一掌砸碎。这么办事儿,楚珣无论如何是得对儿子给出个解释。
多大个事儿啊……因为瞒了您往自己家领个朋友?就算领个对象回家过夜也不必随时交代,更何况青天白日什么都没发生。
我还是六岁小孩吗,可以捏着玩儿?您至于的……
楚珣还蹲在地上,这时才抬眼,缓缓又回复往日温柔如水的一双眼。楚珣握住楚晗的脚腕,沿着小腿往上轻轻揉揉,哄孩子似的安抚:“小晗,你没事?你还好吧?”
楚晗:“……”
楚晗一下子就没脾气了,咳……老帅哥估摸就是早起忘吃药了,偶尔抽一下子,秋冬季疾病多发,以前又不是没抽过。
他方才攒的一肚子火都灭了。他爸眼眶里盘桓的全是宠溺式的柔情。他忍不住弯腰搂住楚珣的肩膀脖子,狠命揉那一头软卷发,挺亲热的,低声说:“您这又要干嘛啊,实在想闹你就去闹二武去折腾他,别欺负我……平时乖点儿好吗,别让我总是担心你,乖。”
……
也没什么再值得隐瞒,楚晗很坦白真诚地说:“刚才我有个朋友在家,您是要找他的?您想找他可以直接告诉我啊!”
后半句没好意思说,那人显然已经钻没影了吧。您这架势多吓人,你直接拆门啊,以后谁还敢出来见你?
楚珣手一指浴缸漏水孔,眼神示意:那只小畜生八成是从这里钻的。
楚晗半握拳掩住鼻子嘴,真是笑不出来,特尴尬,真委屈小千岁了,毕竟人是自己请进门的。他与小房子关系很单纯,就是谈得来的朋友,搞得好像多么复杂不可告人似的?俩人干什么了啊。
楚珣那眼神,也好像什么都知道,甚至已经知道很久、很久了。
“一直担心你,太担心了,连续半个多月睡不着觉。”楚珣双手把儿子的脸捧了,眼对眼,眉梢眼角都是眷顾深情:“你就是不跟我交待实话,那么要强干什么啊,知道多危险吗?”
楚晗忙解释:“我心里有数。”
楚珣眼神忧重:“3号院小破楼里,万一你真的回不来了,你让你爸爸怎么办,我找谁去?老子现在去找二武,还能再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吗?!”
楚晗不好意思地揉乱自己头发。他可逮着为某人粉饰贴金的机会,恨不得啪啪啪把小房子贴个金光闪闪头顶冒出一轮佛光:“是房三儿救了我和三大爷他们。倘若没他,我们一拨人就真的掉黑洞里出不来!”
楚珣轻轻刮了儿子一嘴巴子,没心机的傻小子,真单纯,都被人卖了,还乐不滋儿的替姓房的数赚到多少,你做人就这么天真?眼神还嫌弃着,唇上却没忍住,楚珣探身,一口贴到大宝贝儿脑门上,深深吻了一点红痣。
那点红痣后来是楚珣发达父爱亲子之情的专属,不准别人碰。以前小霍将军也常亲那里,有一年冬天楚珣犯抽,常年积怨揪着他男人吵架,你就亲他,你不亲我,老子脸上没有那个了,你就嫌弃不爱看了……没见过争风吃醋醋到亲儿子头上的,小霍将军就这样被剥夺了亲楚晗和抱楚晗的权利。
……
楚晗心里一件极其重要事情还没汇报,而且没法再瞒了。他坐到沙发里捂了脸,再放下,万般愧疚地把沈承鹤失踪的事讲出来。
楚珣就斜靠在沙发里,脚踝轻摆茶几边缘,目光精明稳健:“我早知道了,人是两天半之前丢的。
“承鹤也是我大侄子,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你爸能让鹤鹤出事儿吗?”
楚晗心里一热,手足无措得。他也这时才知道,他爸这是刚刚从部队大院沈家过来的。他爸爸在他背后,亲自登门去向沈承鹤的老子坦承实情,并且下了军令状保证半月之内把大鹤鹤原样弄回来一根毫毛都不能少。楚珣还是事事处处都护着他的……
珣总歪在沙发上自嘲,还是当年楚司令的嚣张口气,“娘的,老子半辈子在沈博文那厮面前没这么低声下气过,恨不得三跪九叩磕到他家门口台阶上给他赔不是!人家里也就这么一宝贝,我估计他再操一回,也操不出这么个聪明、英俊、神武、奇葩的宝贝儿子了。”
老帅哥一旦跨进这家门,公寓里气氛转瞬间就不一样,一下子添出某种鲜亮明快甚至妩媚张扬的颜色。
楚珣是那种天生自带温度与色泽的人,脸上展露的每一道线条、衣服里包裹的每一条肌肉,都舒展出一种非常吸引人的感觉。而且这人特会捯饬,眉目发型都极精致,大冷天还穿风衣出街耍帅,西装下/身竟然是九分裤,一落座就很嘚瑟地暴露脚踝。楚晗一瞅他爸露那截细长润白的脚腕,忍不住乐出来,真是个风流的。
楚晗自己出门只穿偏保守的正装,领口袖口系得严实,在外人面前不卖风骚,好像也没什么特殊亲密的人让他有机会在家里风骚……他俩爸爸背后都说他奇怪了,明明小神童六岁就开窍了啥都懂了,长到二十多岁愣是还没有把丰富的理论知识付诸实践。
全家人都知道他是处/男。
他只是从前没找到心里期待的那个人。一般俗人看不上眼,觉着根本不配。
珣总来公寓视察一遍,随手就指,阳台上,养点儿会开花的植物不好么?一片都是绿也没个红花;还有卧室那个床单,宝贝能把你那黑床单换成紫色蓝色或者米白色吗?
楚晗哼道:“您还弄坏我俩门,您先把门修了。”
“让你爹给你修门。他负责。”楚珣使唤人的表情都优雅迷人。
楚晗嘲笑道:“爹人呢?你男人不在你就来我这撒欢儿,缺管教了。”
楚珣手指朝下一指,笑容满面。
楚晗诧异:“在楼下?地下车库吧?”
他刚才从视屏图像看出破绽。楚珣脑后的背景是一片粗糙的水泥墙壁,光线阴暗,墙上隐约看到某些数字。一看就是在车库里,数字标的是停车位号码。
楚珣解释:“我们俩两天前就回来了,一直找不着机会靠近你。”
楚晗:“……怎么?”
楚珣说:“你知道你身边有多少人盯你吧?赶上楼门口盯你的人换班,我捡了个空才上楼,不想让内谁知道我回来了。”
楚晗:“……”
他手机偏偏这时响了,也是这么巧。
楚晗一看来电显示:“……您二位不会还是暴露行踪了吧?”
楚珣特自信地把腿一摆:“不可能!我以前跟你爹都是干什么的。”
楚珣眼一眯,用手指着:接他电话。
楚晗接起电话,话音如常:“喂……嗯,陈总,一直在家呢,午睡起来看看书……没有啊……您说什么?!”
电话里显然是陈焕,音量不大也足够屋里人都听见:“小晗,我就是通知你,那个人,醒了。”
“醒了?什么时候的事?”楚晗迅速瞟他爸。
楚珣也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陈焕电话里说得简短清楚明白,在501研究所实验室,那个叫澹台敬亭的人醒过来,有了意识,能张口说话,但仍然没有记忆,没有肢体行动能力,需要继续观察。
“小晗,毕竟人是你发现的。”陈焕说话一贯和气讨好:“我们还是想请你过来看看嘛,找你研究下一步方案。”
楚晗迟疑:“哦……改天看我有空吧,我最近忙另一个事。”
电话里的人紧跟不舍,简直是巴结他:“不然就今天吧?傍晚你过来,安顿好这个人,我也好向上级交差,然后就放你随便忙你私事,绝对不打扰你!成不成吧小晗,赏个脸帮叔叔一个忙嘛!”
楚珣深深一点头。
楚晗干脆地说:“好,傍晚过去。”
电话那边却还没完:“还有,小晗,当时在地宫里跟你在一起的,好像还有一个人?你那位朋友,哦,他大名怎么称呼?”
“哦?”楚晗不动声色:“……您说谁啊,哪个?”
陈焕说:“好像一位姓房的朋友?你能否带他一起来,我们也想请他谈谈,可以的吧?小晗——就这样说定了哈,你一定帮我们请他过来一趟!一定来啊!”
楚晗看他爸表情。
他绝对不想答应这个。
楚珣再次深深一点头,用口型道:答应他!!
楚晗对电话里人道:“……好吧,我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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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晗也没想到,他把这事跟房三爷一提,对方当即点头答应,完全都没犹豫推辞。
楚晗心想,亏我还替你着想试图拒绝姓陈的,不想把你搀和到那帮人的事儿里,原来你自己也无所谓不在乎。这人一直关心惦记那个澹台敬亭,这回植物人终于醒了,估计巴不得跑去501所看一眼。房三儿与那一位北镇抚使,十有八/九从一开始就认识,猴年马月的,老相识吧,但小千岁出于某些原因没对他说实话。
傍晚,两人坐在北兵马司胡同一座后山墙的墙头上,整理背包准备出发。楚晗在墙上小腿轻荡,那感觉好像又回到童年,在玉泉路大院他爷爷家,他和几个伙伴爬到食堂后身,昔日那座红砖长城遗址的围墙上,看夕阳的余晖缓缓降下,留下西山一片威仪的剪影。
楚晗突然盯住房三儿的眼:“这事你得说实话吧,中午时候在我家,你到底从哪溜的?”
房三儿故意摆出一张迷糊脸:“我溜什么啊?”
楚晗绷住笑,眼神精明揪住不放:老实承认吧,千岁小爷,您钻的是浴缸下水管还是那个马桶?你原来这么怕我爸!
“不是。”房三爷也笑,笑得吊儿郎当一脸偷吃到糖还能全身而退的满足相,而且每次都能灵犀楚晗想问他什么:“哼,老子才不会钻你们家马桶。”
“你刚一开门我就知道谁来了。
“我当然不会蠢到被你们堵在浴缸里。
“我出来了,就躲在你卧室里一个地方,看着你爸就那么暴躁地冲进去把马桶拔下来,哈哈哈哈……后来你们俩一直在客厅聊,我懒得听,就离开了。”房三爷咧嘴笑着,骄傲得抬了下巴,一双细长俊逸的眼斜睨夕阳,嘴角勾出淡淡弧度。这人对谁都极少做出凶恶狰狞表情,举止间却自有一种威仪,不容旁人有丝毫僭越侵犯,骨头缝儿里溢出来的都是“老子是条龙”的尊严和态度。
楚晗都愣了,脸上仍然很有风度地笑,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他想象着当时小千岁竟然是在背后,悠闲地偷窥他与楚珣在洗手间里倒腾。他一向认为楚珣也是相当厉害的人,没料到姓房的敢在他爸眼皮底下做鬼,还能骗过他父子二人的眼。这人说是“离开了”,还指不定在房间里待过多久?!
楚晗天生的不安全感作祟,心里总没底,拿不住眼前这个人。
可是房小千岁望着他时,眼神也是清清白白,水波清澈,一望就见底,总带着笑。一年四季身上永远湿冷,唯有笑容,是这个人身上唯一一寸温度,而这温度永远是留给他楚晗的。
楚晗愿意相信,小千岁无论如何没有过对他不利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是清白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