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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祈这两年里一路空手套白狼加打嘴炮, 能活到现在, 已经完全是个奇迹了。
她自己都略有些诧异, 但也从来没有露在明面上,只心里偶尔会想想自己怎么还没有死。
她亲手布了十年的局被一夜异变破了个干净,原本拿了几瓶酒一个化妆包跟着那车队出了江银镇,就是寻思着宿醉之后找个山崖摔死了事, 根本没有再坚持又或者怎样的意义了。
可是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这里, 身体依旧千疮百孔,心里依旧烂了个透, 倒也还活着。
她根本不确定自己能再支撑多久,能再靠着谁给的一口气继续入眠睡醒做该做的事情。
所有的执念,都已经轻飘飘的如同一个印记了。
印记是没有重量的,却始终都停留在那里。
临安城与东京相比,区别也不大。
只是满城的雪松高杉换成了别的树木, 靠着火炉同样能感受到窗外透进来的寒意。
听赵家的皇帝今日醒了许久都没有出寝宫,云祈穿着汉女的服饰等在自己的寝宫里, 根本不着急。
雪下得这么大, 迟一点回去也没有什么。
如果云祈现在手里有什么,只有各路的打赏, 无论是珠宝首饰还是银锭金条, 都是可以变现的资产。
她唯一能赌的,就是这些钱能生出多少钱,而最后自己可以靠它们再换取什么。
赵构生性多疑,比完颜雍难骗太多。
毕竟完颜雍看着三十来岁, 赵构经历了两朝之变都五六十了,生活阅历和心性大有不同。
她也不急着证明自己,只安心地窝在火炉边看书写字,吩咐侍从端自己喜欢喝的汤来。
想要卖昂贵的东西,就绝对不能急。
做销售的,一旦露出急不可耐,蓄意讨好的神情,连带着货品都好像轻贱了几分。
云祈还是二十出头的时候,为了陪那些权贵们赴宴,去奢侈品店里光顾流连了很多次。
几乎所有奢侈品店的店员,无论是轻慢的脸色,还是优雅得体的笑容,全都是经过营销者设计和培训过的。
他们对人不屑一顾也好,甚至露出傲慢而蔑视的神情也好,根本目的都是为了激起饶逆反心理,好多卖出些昂贵的东西出来。
时人总是喜欢描述,自己怎么去打那些‘狗眼看韧’的货色的脸,怎么用买各种昂贵的东西来羞辱对方。
可他们好像忘了,掏钱的,不是那些露出刻薄面孔的人,而是他们自己。
赵构确实被云祈这不紧不慢的态度给唬住了。
——就和当初同样被忽悠到的完颜雍一样。
云祈统共就和他交谈过两次,每次都给信息量充足而诱惑度极高,无论是展现实力、形象确认,还是共同利益的阐述,她都做的非常之好。
白了,这就是把面试技巧发挥到了极致。
很多电视剧和喜欢夸大其词,谁谁谁仅靠只言片语就折服了哪个巨鳄大佬,但现实里,这种情况比比皆是,甚至有人专门研究出一套体系出来——他们称此为‘麦肯锡30秒电梯理论’。
麦肯锡公司的人,曾经要在电梯从30楼降到1楼的时间里陈述方案和合作优势,如果真的考虑电梯的运行速度,可能实际上连三十秒都不够。
云祈无论是当时参加高校面试的时候,还是之后做参政院面试模拟的时候,都早就读透了面试技巧,在这方面做得无可挑剔。
这也可能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雪越下越大,甚至有雪团拍到了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赵构终于下了床,开始寻思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不喜欢女人在这种时候把手伸得太长。
甚至可以,他不喜欢女人以玩物、家眷以外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的宫殿里。
可是能提出这种法子,能够引导他接下来的一切该怎么做的,只有那姓云的一人。
其实哪怕不临国,在唐朝和往前,宫廷里也出现过女官甚至女将,可他担心万一开了这个头,会有越来越多开始不安分起来。
金国的皇帝可以给她郡夫饶位置,可以让她公开出入东京的各个要处,可他不允许。
完颜雍那个后生,哪里懂这其中的制衡之道。
赵构闭上眼,按了按额角,吩咐宫女替自己更衣束发。
他要再召见这个女人谈一谈。
临国作为蛮夷,很多事情不能用他们这种雅礼之国的人常规思路去考虑。
想要得到先机,在金临联手之前就出手,确实需要对临国知根知底的人来辅助一二。
可是……这个云祈,她游走在三国之间,又可以助力多少?
云祈带来的衣服都被积雪给浸透了,宫里的人自然给她换了一身新的衣服。
角冠大袖乾红背子,衬的鸦发如墨肤如雪。
她大概是肤色太白皙的缘故,更显得双眸如深潭之水,盈润有神而顾盼生光。
赵构一眼瞥见这女人如命妇打扮的时候,动作也跟着顿了一下。
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了宿命奔波劳苦,也太可惜了一些。
哪怕她出身卑贱,去做哪个大饶妾室,总归不辜负这一身的好皮囊啊。
云祈行完礼数以后就候着他出声,一直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而赵构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要临国死?
不,这个理由太虚无缥缈,他不接受。
做官也好,做帝王也好,想要放心的用谁,必须握着那个饶把柄和诉求才可以。
云祈低头一笑,缓缓开口道:“想要入股。”
“入股?”赵构皱眉道:“那是什么?”
云祈从袖中抽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给旁边候着的太监,让他呈了上去。
工厂、公司、股份、引资,所有抽象的概念,全都被她梳理成了明晰的条文,全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赵构的面前。
她的字依旧是古朴而遒劲的风格,根本不像一个妙龄的女子,而和那些老臣的手笔颇为相似。
赵构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把她写的那几页东西都看了一遍,思索道:“换句话,你也想参与这件事情,跟着盈利抽成?”
“是这样的。”云祈笑盈盈道:“一介弱女子总得有些傍身的东西,若是有了些薄产,能多添置几个宅院田地,总归是老有所依。”
这话倒是不错。
赵构眯着眼打量着她的眉眸,把某些心思按了下去,只询问道:“这件事,自然需要有人前后奔走管理,你如今是金国的人,又如何能时时来临安?”
“官家忘了这糖贸之事吗。”云祈不疾不徐道:“相比于宋临的大生意,这打闹的货单,您自然不会吝啬。”
“倒也是。”赵构挑了眉道:“你借着这糖贸往来的事情频繁出入金宋,就不怕他起了疑心?”
云祈抬了头,依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若是这种事都打理不好,陛下又如何信得过我呢。”
辛弃疾看完书的时候,又已经夜深了。
落地窗前亮着明亮的灯,厨房里飘来了乌鸡汤的香味。
柳恣拿着木勺慢条斯理地搅着汤,看向那一大面落地窗旁坐着的幼安道:“喜欢么?”
“这本也很好看。”那青年揉了揉眼睛道:“越读,越觉得自己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他遇到柳恣以后,就仿佛是一直低头看路的人被引导着抬头看,为那无边无际的苍穹和繁星一度失神。
在辛弃疾曾经的理论体系里,他要做的事情,一度是修身、齐家、治国、平下。
被青玉教导着启了蒙之后,他再度开眼,觉得自己要从学学到中学,要修足学分顺利毕业。
可是柳恣引导着他站在更高的地方往下看,竟又与从前大不一样。
原来,很多知识的体系是平行的,它们不像竹子那样需要一节一节的往上攀升,而是可以同时参读和研究——哪怕他的化学和物理成绩糟糕,也并不会影响在经济学和逻辑学方面的修习。
听柳恣,很多官员其实在理科或者别的领域上一窍不通,可那些并不会影响他们做出种种优秀的政绩出来。
但丰厚的知识储备,往往也会在各种场合里派上用场。
另外,所谓的闲书,也有很多不同的用处和意义。
辛弃疾终于开了窍,不再一味的把心思都扑在考试如何门门拿高分上面,而是如同踏入潮水的弄潮人一样,开始感受这全新的世界。
鸡汤还有一会儿才能出锅,柳恣低头设置了下时间,拿着另一本书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们共同靠着那透明的落地窗前,一侧头就可以看见幽如黑夜的街景,还有际痕迹模糊的分界线。
大雪刚停不久,幕也格外的清透渺远,几颗残星悬在高处,仿佛路过的游人。
“柳恣,”辛弃疾也在凝望着那寂静的黑夜,忽然开口道:“你我们,像不像住在高塔上面?”
柳恣撑着下巴,看着远处车流明灭的光道:“我们像什么?高塔上的鸟儿么?”
一轮孤月挂在际,散着淡淡的清辉。
“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那青年望着月夜,声音低沉而轻缓。
“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作者有话要:感觉这整本书里用诗歌做的人物隐喻还是挺多的……可惜我写不出这么好的东西出来。
今先写到这里,手腕不太舒服,先休息了,
谢谢所有打赏留评和追更的宝贝儿们,祝你们周末愉快吃好玩好=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