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亮一人在人丛中踽踽而行,期间看见一日兵拿着一个身上写着“李鸿章”的人偶,人偶手上则拿着写着“大败”的杯子,不停的做一饮而尽的姿势,经过的日兵看见纷纷捧腹不已。又听见有日兵跟同袍说笑,说旅顺就好比女人,而他们就是从背后攻击她,周边的日兵听见又发出隆隆的笑声。远处还看见有夺旗游戏,骑兵们在抢夺清军军旗……
再也看不下去,百味杂陈、思绪凌乱的苏明亮独自离开了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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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几个活人了,还要我们巡视什么?”一个日兵跟同行的另一人说,两个日兵正沿着通天街巡逻。
“就是!”另一人不停地往手里呵气:“天寒地冻的,人家就在庆祝吃东西,我们俩就在这儿挨冻!”
“谁叫我们是预备队呢?头功都让他们拿去!”
“幸好尸体都算收拾干净,不然更是难熬啊!”
“哎!我宁愿是头两天呢!要什么女人都有!真后悔!那时候就不应该把她们杀光!”
“哈!你憋不住就学铃木君啊!六十多岁的老妪都上……”
那日兵白了对方一眼:“你当我是什么?!恶心得很呢!没女人也不能这样饥不择食吧?”
“慢着!”正当两人说得高兴,其中一人听见附近有动静。两人马上停住脚步,提起枪,细起眼睛审视四周。
“走!”之前心兰正想离去,但未几便来了这两个日兵。这时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立刻站起欲走,见拉斯懿还在地上,便强拉她起来,然而她早已被吓破了胆,脸色惨白,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日兵听见心兰的声音,认定有人藏匿,而且辨明了方向。推门进去,赫然发现两人躲在一角!
“别动!”日兵把枪口对准二人。
仿佛快将窒息,脑袋空白一片。
房间内只余下自己和斯懿悸颤的呼吸声。
想到的,是肚子里岳冬的骨肉,也想到,自己害了身旁这个愿意为自己犯险的挚友。
一手护着肚子,一手紧握着斯懿的手。
“我们是红十字会的人员,要去司令部……”心兰强忍着惶恐,屏住呼吸,挡在斯懿身前,示意着手臂上的红十字标志,尝试着这最后的方法。
虽然早已认出是女人,但听见那柔弱而惶恐的女性声音,两日兵相互一看,脸上都忍不住泛起了兴奋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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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亮依旧回到往日窥看心兰的两层式房子,打算看看心兰和斯懿,见左府后院不时有洋人急步的来来去去,像是寻找什么似的,从望远镜看还看见他们都很担心,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心兰和斯懿来,等了半晌也没看见她们的踪影,便打算上门问个明白。
“找遍左府上下也没找着她们……之前我们有人发现,当中的一个抬尸的人很像是岳冬,兰儿便哭着求我们让她出去找他……看来……她们真出去了……”司大夫手足无措的说着,其身旁的妻子英格利斯更是急得哭了出来了。
苏明亮听后大骇,司令部虽有“以礼相待”之言,但在这人间炼狱里,哪能让两个女子孤身犯险?!睁大的双目像是转动不了,但脚已经往后退,也没等司大夫启齿已经说:“我这就去找她们……你们在这儿等着!”话未说完就转身拔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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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但无损广场上日军的兴致。
在荷花池东北边的一高地附近,胖子佟默默地看着远处广场上正在庆祝的日军,而较靠近自己的荷花池,里边的尸体虽然清理干净,但池水始终是赤红色的。而风雪中,始终藏着那熟悉的血腥味儿。
对胖子佟这个满洲兵来说,当兵本来就是为了嫖赌吃喝,打不过胡匪自然要跑,而往日看见如此千军万马早就落荒而逃的他,此刻却只是呆呆的看着,脑海里不停回忆着那口井,那口,堵满了亲人尸体的井,而这时手中的洋枪也就越攥越紧。
亲睹小姑娘自尽,想着昨晚岳冬最后留下的话,虽然再无儿女,但不知怎的,此刻自己的确愿意付出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性命,来阻止类似的悲剧再在这片土地上发生!哪怕自己接下来做的压根是徒劳,压根是送死,但这总比自此一个人独自在世上苟且偷生要好!
而这时的他也终于感到了,自己和这片土地是连在一起的,也感到了,自己,此刻,才是个真正的士兵。
没有钟表,不知时刻,只是感觉差不多了,回到那近乎漆黑的房间里,点着了药引,然后迅速离开。而房子里,全都是一桶一桶的火药。
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旅顺的军事设施布置了。
愉快的音乐声中,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旅顺东面如烟花般盛大绽放。
火光比南边的黄金山还要高。
本来白茫茫的旅顺市街,火光下顿时被染得通红。
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将四周的的一切声音淹没。远在港口外游弋的日本联合舰队舰上的士兵也听见了,纷纷走到甲板上眺望。市街虽然被黄金山所挡,但也能看见从山顶冒出来的火光。
事发突然,广场上正在庆祝的日军无不目瞪口呆,未几在长官的命令下才分批集结,取回武器,并往东面增援或戒备。
积雪没胫,前路茫茫。周大贵等几个剩下的抬尸队员,昨晚在岳冬和胖子佟离去后也成功逃脱。此刻正在一山沟里往北边逃走,听见身后的爆炸声忙纷纷转身。
一对一对呆滞的目光看着远处那火球。但当想起昨晚岳冬临走前检走日军的枪支,还有他说过的话,目光,似乎变得乎不再呆滞……
火光映在岳冬那凝重的脸上。匿藏在教堂附近一暗巷的他,一直紧盯着大街上急忙往东面赶去的日军。
火药库的爆炸持续。苏明亮也顾不得要归队,兵荒马乱下心急如焚的四处寻找兰和斯懿,就像当初日军攻入市街四出处寻找两人那样。短时间内走遍了左府至抬尸队囚室一带的街道巷子,期间不断喊两人的名字,没有发现便继续往北寻找,因为估计两人不可能往南边祝捷会的方向走去,最后终于在临近教堂的一条窄巷听见一女子的凄厉喊声。
街上的日军终于散尽,包括本来在教堂四周巡逻的日军,背上枪支带上炸药的岳冬跑出了窄巷,冲向教堂外墙一跳,双手抓紧墙顶,然后使劲翻了过去。
苏明亮顺着喊声跑去,冲进一间房子,赫然发现地上有一具半赤*裸的女尸!那女尸手脚僵硬扭曲,想是死前有过一番剧烈的挣扎,虽然看不着脸,但其手中捏紧的东西却光灿夺目,其垂下来的同心结和一块小小的玉石,还有连着两根长长的红绳子,很是眼熟。
苏明亮不得不停下。
抖颤的手翻过尸身,是一张熟悉的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