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仅余的三名姑娘终于死去,在外等候的数十人马上不欢而散,一路骂骂咧咧,说要继续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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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日军走进了教堂,三个日兵马上对岳冬拳打脚踢,胖子佟怎么劝阻也没用,还吃了几脚,直至有数个日兵从教堂里边走过来才收手。
那三日兵就是前两天抓岳冬进来的三个,由于有上级的命令,故哪怕岳冬竟斗胆反抗,三人也不敢把他随意杀掉,但由于曾因逮捕岳冬不力而被上级责骂,三人自然对岳冬特别的“照顾”。
刚从教堂出来的日兵沿着墙壁贴上像是通告的东西,又跟看守抬尸队的日兵们打招呼。
在日兵容许后,一众抬尸队员终于站了起来,继续吃饭。
“你小子厉害!你这样他们也不杀死你!没事吧?”看着那三日兵像是稍微消气的远去,胖子佟爬到被打得蜷缩在墙角的岳冬身边,又劝道:“别再闹了大哥!连命都没有你找什么找?”
嘴边淌血的岳冬仿佛没有感觉,也没有理会胖子佟,目光始终离不开远处刚才妇女消失的地方。
这时传来了抬尸队员的议论声,他们围着刚才日兵贴上的通告交头接耳,像是好奇为什么日本人也用汉字。胖子佟和大部分抬尸队员都不识字,岳冬抬起头看,字数不多,看懂的有近一半:“十二月三日”、“祝捷会”、“盛大举行”。
“看什么看?!不识字的家伙!快点吃完干活去!就剩下这么四天了!”一个日兵上来驱散人群。另一个日兵则说:“你们听着!有谁发现女子,马上报告!不然,就像今天早上那没用的家伙!”
一众抬尸队员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岳冬也没有做声。他细起了眼睛,内心的愤怒和冷静在交织,不停盘算着如何能寻找刚才那些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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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妇女们经过了左府。那隐隐的哭啼声把十几个正在左府里做饭的妇女们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又来抓妇女了!”“听洋人说,现在女的抓到都不杀了,抓进牢里给倭人轮着施暴!”“听说连六十岁的都不放过!”“禽兽呀!”“你说他们会不会上这儿要人呢?”“不会吧?”“他们啥时候才停手呢?”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慌。
张斯懿蹲在火炉面前,愣着的看着一块一块的木柴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这时像是对刚才最后一句话有些反应,也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无意识的喃喃自语说:“死绝了……就好了……”
在旁的心兰像是听见,刚感到诧异往斯懿看去,外边后门便传来了敲门声!
这段日子里只有深夜有外边死里逃生的人试过敲门,就是没有在日间敲门的,而且刚听见妇女的哭啼声,那敲门的不是日军还会有谁?
“是倭人吧?”“惨了惨了!”“不是他们还有谁?”“多得你这臭嘴!他们真来这儿要人了!”一众妇女被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四散藏了起来。
门一直敲着。司大夫等洋人严阵以待,厨房外所有华人不论男女也都躲了起来。
司大夫把门缓缓地打开,虽然心里早已做好准备对方是日军,但最后还是难掩惊讶。
“是你?!”
“你好司大夫,我是日本陆军下士,荒尾馨。”
是苏明亮。
看清楚司大夫身后除了两个洋人外并没有其他人,一身端庄日军军服的苏明亮向着司大夫微微鞠躬,久久不敢抬起头让司大夫看见自己的脸。
多么陌生的名字,不单对司大夫来说,对苏明亮自己来说也是。
之前他一直在门外低着头寻思,手怎么也提不起来敲门,一向冷静的他心里更是不自觉的悸颤。他来这里万般无奈,不过是受上级指示。此次回来旅顺,他不想看见任何他认识的人。死去的,他无奈,亦不忍。活着的,就如目下这情景了。当然,他更害怕的,是碰上,他所喜欢的──左心兰。
司大夫呆呆的笑一声,像是接受不了眼前这一幕:“……都说日本人派了很多奸细来中国,说他们剃头留辫,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初时我不太相信,后来抓到一两人,也觉得两国交战,并不出奇……但万万没想到……连我身边认识的……竟然也大有人在……”他也仿佛在痛心,苏明亮,一个在他眼里彬彬有礼,年轻有为的中国青年,正值这个贫穷落后,频临崩溃的国家所需要的青年,竟然只是侵略国派来刺探情报的奸细而已!这时更万分感概道:“……如此处心积虑……中国,焉能不败?”
苏明亮边听着,边凝视着司大夫,目光无比复杂,也无比无奈。他早已想过司大夫会说类似的话,他不想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从再次踏上中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不,应该说,从知道因为自己是负责旅顺情报而被编入第二军时,他就已经想过,会有这么的天,会有这么的一刻。
但那时候的他仍确信,这是帝国为了亚细亚能共同对抗西方侵略无可奈何的选择,而清国和帝国所受的阵痛,也是为了亚细亚那长久美好的未来的必然代价。所以,哪怕面对如此境况,哪怕他不能让对方明白,哪怕对方的目光充满了对自己的仇恨,他的道德感、使命感和意志仍能屹立不倒。相反,他还觉得,自己,还有帝国,都是在忍辱负重。终有一日,眼前视你为仇人的清国人,哪怕要等到他的下一代,再下一代,总会明白和体谅,甚至是敬佩和感谢,今天自己的信念和付出。
然而,此刻,那一向冷峻、坚定、自负的脸庞上,在经历这几天的疯狂屠杀后,早已烟消云散,目下再听了司大夫这么的一席话,哪怕表面上仍是平静,也再难掩底下那无奈、疑惑和迷茫。
“司大夫……今天,我只是奉司令部之命,向您发出五日后举行的祝捷会的邀请函……”苏明亮冷静地说着,从怀中取出请柬,身子前倾,双手递上。
“庆祝吗?”司大夫苦笑一声,没有接过,反问:“你觉得旅顺有什么事情值得庆祝吗?”
最不想听见的说话也终于听见了。苏明亮一直低头鞠躬,没有回答,也压根回答不了,这时也闭上眼睛,仿佛,是在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