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客栈现在很安静。
已经快到开饭的时候了,客栈里却还是一片死寂。
所有的客房都关着门。房里的客人们似乎都没有出来吃饭的意思。
客栈之中,只有一名掌柜和两名伙计,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楼。
他们也想躲回房间。但他们毕竟还要招呼客人。
没有客人出来。出来的几位客人,现在都躺在客栈的外面。
没有人给他们收尸。这么大的风沙,谁都不愿意去给陌生人收尸。连蔡氏三兄弟都不愿意。尽管赌坊的后面,就堆着好多具姜海朋让他们秘密准备的棺材。
黄沙已经快将外面的尸身给掩住了。如果一直没有人给他们收尸的话,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尘归尘土归土了。
客栈里住进了两名新的客人。李锦衣和南宫三郎。
两个人,一间房。
李锦衣已经打定主意了。他哪里都不会去了。
六扇门总衙此次给他的任务不是抓人,而是问傅红雪一句话。他已经问了。也已经有了答案。他可以回去复命了。
但他不想走。他要跟着傅红雪。在这一整串的案子完全水落石出之前,他要一直跟着傅红雪。他一定要看到他的刀光。
案子破了之后呢?李锦衣还没有想好。他知道,这件案子没那么快破。
南宫三郎也打定主意了。他在看过路小佳的那三刀,或者是三剑之后,他就打定了主意。他要跟着傅红雪与路小佳。
他也要再看他们的刀。看他们以刀使出的刀法和剑法。
路小佳没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现在和傅红雪一起,在花大娘的房间里。孙浩然又消失了。
路小佳走出房间的时候,孙浩然像个鬼魅一样地出现在花大娘的房门外。路小佳跟在傅红雪身后走回客栈的时候,孙浩然又像个鬼魅一样地消失了。他知道,傅红雪和路小佳既然已经回到客栈了,他就没必要再守在花大娘的门外了。
傅红雪一走进花大娘的房间,就准备跪下。因为,他杀了人。在多年以后,他又拔刀杀了人。
花大娘没让他跪。
花大娘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杀了就杀了。”
在那片山林里的时候,花大娘总是叫傅红雪雪儿。离开那片山林之后,花大娘再也没有这么叫过傅红雪了。
她对着傅红雪说话的时候,直接叫他孩子。他是她的孩子。她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傅红雪的时候,叫他红雪。她曾经给了他一把红色的雪。
傅红雪垂着头,轻声说道:“是。娘。”
路小佳轻声道:“大娘,傅大哥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侄儿杀的,也是该杀之人。”
花大娘道:“只要是你们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这句话,傅红雪和路小佳都听懂了。
他们明白,花大娘所说的该杀之人,和路小佳所说的该杀之人,不是同一种人。
花大娘已经老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魔教的大公主和白天羽的外室了。
那个时候,她如果说该杀之人,一定是和路小佳所说的该杀之人一样的人。
她在抚养傅红雪的那十八年里,她对傅红雪说的该杀之人,就已经变了。那时候,她说的该杀之人,是害死她丈夫的人。他们是她丈夫和她的仇人。无论正邪,他们都是她丈夫和她的仇人。都是该杀之人。
现在,她说的该杀之人又变了。她现在说的该杀之人,是前来招惹她的儿子们和她媳妇的人。
她知道她身前的这两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道她那个失踪的儿子和那个满身铃铛的媳妇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没招惹谁。谁要是想将他们置于险地,那就都是该杀之人。
她现在只是个老太婆。一个想要安享晚年、看看儿子和媳妇、抱抱孙子的老太婆。她不需要去考虑太多的东西。
所以,她对傅红雪说,杀了就杀了。
傅红雪轻声说道:“是。娘。”
花大娘道:“杀不完,娘能帮着杀。”
路小佳轻声道:“大娘请放心。有傅大哥和侄儿在,杀得完。”
花大娘叹了一口气,说道:“小路,去给掌柜道个歉吧。红雪不会说话。”
路小佳轻声道:“大娘,侄儿已经道过谦了。还赔了些银两。”
花大娘道:“那就好。风还是那么大么?”
傅红雪轻声道:“是的,娘。一时还走不了。”
花大娘道:“那就等风小一些。客栈里不能再杀人了。做生意的,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店里发生这样的事。”
傅红雪轻声道:“是。娘。”然后,傅红雪缓缓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路小佳也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门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夫人,能说句话么?”
花大娘叹道:“又是个该杀之人。”
傅红雪的手,立即握住了刀柄。
花大娘道:“以前是的。现在也许不是。让他进来吧。”
傅红雪的手,松开了刀柄。路小佳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房门之外,立着一名老者。先前在勾金赌坊里与南宫三郎搭话的那名老者。老者的身旁,孙浩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他冷冷地看着老者。
李锦衣和南宫三郎没有出来。他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李锦衣听到了老者的声音。他本来想出来,但南宫三郎拉住了他。
老者对孙浩然拱了拱手,走进房间。他一走进房间,就跪在花大娘的身前,说道:“夫人,该死之人,前来领死。”
花大娘说道:“浩然,你也进来吧。”
孙浩然走进房间,对花大娘躬身一礼,站在一旁,依旧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老者。
花大娘道:“浩然,他该不该杀?”
孙浩然咬牙说道:“该杀!”
花大娘对老者说道:“若不是你,堂主或许不会死。”
傅红雪的手又按上了刀柄。
老者说道:“属下特来领死。”
花大娘道:“你没有其他的话对我这个老太婆说么?”
老者答道:“堂主遇险,属下未能及时救援,更未能与堂主同生共死,便是该死。”
孙浩然咬牙道:“你说!你当年去了哪里?!”
老者答道:“堂主已经蒙难了。夫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去了哪里,都是该死。”
花大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起来吧。”
孙浩然连忙对花大娘躬身道:“夫人!”
老者道:“夫人!”
花大娘叹道:“堂主的仇,老身的儿子已经为他报了。该杀的仇人,已经杀完了。你起来吧。”
老者站起身来,躬身立在一旁。孙浩然则用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花大娘道:“可有儿女?”
老者躬身道:“属下一直未敢成亲。”
花大娘叹了一口气,对傅红雪和路小佳道:“你们可知道,他今年有多大年纪了?”
说罢,花大娘自顾自地答道:“他比你们的孙叔叔要小五岁。”
冷如霜轻轻地“啊”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嘴巴。
花大娘道:“神刀堂当年的年轻长老,只有两位。一位是你们的孙叔叔。另一位便是他。他是最年轻的长老。”
老者复又跪下,说道:“属下辜负了堂主和夫人。”
花大娘道:“起来吧。你如今老成这个样子,一定是心里不好受。”
老者站起身来,双眼开始迷离。
花大娘道:“当年的恩仇,都已经了了。你走吧。你的年纪,还能娶亲。你当年为神刀堂也做了不少事。你这一脉,不能在你这里断了。”
老者再度跪倒在花大娘面前,说道:“夫人,属下无能,愿入神刀门,再为夫人效力。”
孙浩然咬牙道:“你做梦!”
花大娘叹道:“神刀门不是老身的神刀门。神刀门的门主,是小路。”
老者在地上转了个身,对路小佳拜倒道:“雷无敌请门主收容!”
冷如霜再度“啊”了一声。
路小佳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孙浩然的牙齿,咬得愈发紧了。唯有花大娘和傅红雪面色不变。
路小佳连忙伸手将老者搀住,口中说道:“雷前辈,这可使不得!”
老者再度朝下一拜,说道:“雷无敌愿为神刀门效死!请门主收容!”
老者这一拜,路小佳的手上立即传来一股大力,再也搀不住老者。
花大娘道:“雷无敌,你起来说话。”
待到雷无敌站起身来,花大娘道:“这些天的事,你都听说了?”
雷无敌躬身道:“属下正是从这些消息之中,才得知夫人在此。”
花大娘道:“神刀门现在不安全。”
雷无敌道:“属下愿入神刀门。”
花大娘对孙浩然道:“浩然,你怎么说?”
孙浩然躬身道:“请夫人做主。”
花大娘对路小佳道:“小路,你怎么说?”
路小佳躬身道:“但凭大娘做主。”
花大娘对雷无敌道:“老身现在还不能收下你。”
见雷无敌又要跪下,花大娘伸手将他止住,说道:“若是老身现在收你入门,浩然和门中的老兄弟们心中一定会有疙瘩。”
雷无敌躬身道:“属下明白了。”
说罢,雷无敌跪在花大娘身前拜倒,说道:“属下暂别夫人。”
随后,雷无敌站起身来,对孙浩然躬身道:“无敌暂别孙大哥。”
然后,雷无敌又对傅红雪和路小佳躬身道:“属下暂别门主。”
说罢,雷无敌躬身退出了房间。
退到房门之外后,雷无敌一转身,将腰杆挺得趣÷阁直。
房间内,花大娘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