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蝶笑花的视线,云剑看见那个独一无二的女孩子,正踢开衣襟,朝这边走来。
她脸上皮肤还是黑的,五官仍然俏丽,是个黑里俏,但毕竟像个接触阳光太多的乡下人一样那么黑着。她头发仍然就那么简单的挽着,发质好,脸形佳,简单的挽着都很好看,但到底像个没钱的乡下人一样,毫无珠翠的垂缀。她穿的仍然就是身最简单的袍子,身材好,气质佳,最简单的袍子穿着就很好看,但到底是不合适的!
她就这么不合适的的抄着双手,大步踢开了衣襟,任性的朝这边走过来,对着他们的窗子看看。
因为光线、角度的关系,隔了窗纱,从外头看不见室内。
林代只能看见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蝶笑花和云剑都没有出来。他们可能在说话。
——又或者是做些说话之外的事情?
如果换了个女人,肯定不安、担心、纠结,要冲进房间里去了。
如果换了个女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把他们留在房间里吧?不!根本不会把蝶笑花带到锦城来见云剑才对!
林代却安之若素。
她知道蝶笑花遇见云剑,在遇见她之前。云剑那样的人,肯定在蝶笑花的生命里,留下过很深的烙印。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人总希望跟各种烙印说一声再见。
倘若蝶笑花曾经请求林代陪同,林代一定从头陪到脚,云剑拿大棒子都打她不走。蝶笑花既然没有请求,林代就尊重蝶笑花的意见。
旁边的莲池刚浚了泥,还没来得及重焕容光。只有一些芦苇在那里权且提供颜值担当。林代在那边停下来。
云剑走到她身边时,她正高挽了袖子,在那儿挖泥、摆石子,玩得不亦乐乎。
碧玉在那边无言的向云剑行礼谢罪:林姑娘不让怎么精心打扮,碧玉也没办法;林姑娘要蹲下来玩,碧玉更拦不住。
云剑只好问林代自己:“怎么回事?”
他知道这世上可能有不分场合就很可爱的玩耍起来的傻白甜。但绝不是林代。这个举动既然如此奇突,背后一定有深意。她既然故弄玄虚,云剑只好聊问一句。但如果林代也像蝶笑花一样,玩什么“你既然猜不到我就不解释”的把戏。云剑发誓要把这两个人踢出去,随便流氓们怎么欺负他们!凭他们两个的容颜,吸引来的色狼,看他们带的那点子人够不够保护他们的!
幸亏林代回答得很爽快:“做我们东滨的样子给你看哪!”
“哦!”既然确认了她的意图,云剑就不着急了。但惋惜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洗是洗了,但还是这么黑,因她根本是晒黑的!
这年头又没有防晒霜。她在东滨跟个男人一样到处跑——比有的男人跑得还多些!碧浪银沙,椰树金阳,她岂有不晒出小麦肌肤的道理?
汉人总是喜欢白皮肤,哪怕在现代社会,国际上欣赏小麦的健康肤色了,中华本土仍然一片美白产品当道。
其实在早先时候,洋人也不是专爱深色肌肤的。知道白雪公主不?那个童话的开头。皇后坐在窗下,许愿:“但愿我女儿有皮肤如雪之白……”其实英文原版用词不是“白(hite)”,而是“美好(fair)”。在当时,肤白就是美好,肤美好就是白。像雪一样白。往死里白。
那是中古了。直到《飘》(goneiththeind)问世,赫思嘉小姐刚出场,用种种手法描写她美貌,说她皮肤是如木兰花一般的白,哪个南方女人有这样的皮肤,是要“用阳伞精心保护”。绝不令之晒黑的。
再后来到近代,某个有名作家笔下的短篇里,事情就不对了,某个有钱小姐到乡下度假。看到大太阳下的修路女工们都用带帘的帽子、长手套,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而这个有钱小姐呢,到海滩上,把自己敞开了晒。回去开舞会,人们都艳羡她:“哇你度假了!瞧你晒得像个乡下姑娘!”——这里。“乡下姑娘”是褒义,是阳光、健康、美好的代名词了。大概要得益于很多鼓吹乡间美好生活的文艺作品吧!而那个修路女工,正好也在参加舞会。他们乡下居然也有舞会。她居然有幸跟严苛的包工头共舞。那个包工头居然对她非常殷勤,夸赞她像个城里姑娘。
瞧,从这里开始,事情就复杂了。城里开风气之先的上流社会们,口味已经变了。在乡下人努力朝他们靠拢的时候,他们开始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炫耀自己能到海边度假。而乡下人还傻愣愣的没赶上趟。
到现代科技社会,整个口味彻底变了,黑珍珠们大行其道,天生白皮肤的特意要去晒黑。没时间晒太阳,还专门去晒紫光灯呢!神作《死神来了》(不是说后面几部)之中,两个爱美的姑娘就相约去晒紫光灯,跟相约去做个指甲似的,都是很基本的美容项目。结果死神打了个响指,其中一个在灯箱里被烤熟了。
汉人们直到现代社会,大多数还是相约去做美白的。偶有赶潮流的明星去做了美黑,如果本来就丑,黑了还是丑,人笑一句自作孽不可活;如果本来很帅,硬把自己烤黑了,你看多少女粉丝们咬着手帕纠结的扭吧!虽然黑了也很man很帅啊可是可是……
咱们是汉人,在那个修路女工的阶段还没有迈出步来,总归有这么个“可是”。
何况云剑乎!
云剑看着林代,说不出一个“难看”来,可是,终归遗憾。
林代看看他身后、看看屋子,问:“他呢?”
“没出来。休息着。”云剑道。
“很好。”林代非常满意。外头有风,又湿、又冷。蝶笑花是不应该出来。这家伙事到临头,总算晓得保养一下自己了。
一般来说林代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这个也怕那个也嫌的公主病患者。但蝶笑花不一样。他是真的有病。而且他是真的比公主还公主。
现在云剑也知道了,蝶笑花没有几天了。
他得的是跟朱樱一样的病。而朱樱已经死了。雪宜公主正是为了让朱樱最后的日子过得舒服一点,这才向云剑投诚。而朱樱到底是死了。水佐岗向朝廷要钱赎人质的人质名单里,就没有朱樱。
云剑只能说,朱樱最后一段路走得很舒适而且平静。
他和林代现在只能这么同样祝福蝶笑花。
云剑轻咳一声,想让气氛轻松点,便开玩笑道:“你也不打扮得细致点!”
“细致点干什么?”林代摊手,“为了打动你吗?”
云剑只好又咳嗽了一声。
蝶笑花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对别的也看淡了,唯对林代放心不下。他看来看去,觉得只有云剑还值得林代托付。与其说是他求着林代带他来见云剑,不如说是他把林代带到云剑面前。这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但三个人心里都清楚。
林代更是扭转话题、装聋作哑的好能手。她摊开双手满意道:“要打动将军,我不必色诱,拿出实力来就够了。看,东滨!”
云剑看到的只是乱七八糟刨出来的泥和水。水里还搁着些石子。这些石子应是林代带过来的,刻成了船形,倒是比她刨的泥水精致得多。
但见林代豪气干云,一手往前画了个圈,把这些乱七八糟都画在里面,就像王者之尊指点江山一般,对云剑道,这里是东滨的海港、这里是东滨的山脉……云剑听着听着,脸上表情越来越肃重。这乱七八糟的泥与水,在他眼里,真成了回环山水、无垠碧涛。
最后林代说起船:“我们有飞豹船、飞凤船、飞虎船、战船、太平船、漂洋船。所谓飞豹船,行动迅速,装载量又大,买货卖货时,用这个最佳。所谓飞凤船,船身小了很多,但是桅杆力量加强了,两舷还备有尖刺,可以应付简单的水上冲突。所谓飞虎船,船身紧致有力,橹棹力量很大,适合浅水行动。所谓战船,去掉了载货的无谓仓容量,所有空间都用来载食水与水手,船身坚实,漂浮力最大化,战士与武器能有多重可以载多重。所谓太平船,船身四平八稳,载重量不是最好的,坚固度不是最牢的,速度不是最快的,但综合能力却是最可靠的,船身靠岸、船舷上下也很方便,适合平时载客运货、来往交通。所谓漂洋船,船身极大、吃水极深、坚固度极高,运行起来成本也大,只有深海远洋捕鱼运货才合用。”
她一五一十,如数家珍。云剑就一直认真听着。
最后,林代拈起水里的石刻船,对云剑道:“这石船不过是东滨孩子胡刻着玩的。但你看,即使是个小孩子,也有这样刻石的指力腕力。大人也不说他胡闹,就由着他刻。你再看这船虽然刻的粗糙,但这边的武器,却如此细致用心。”
云剑就认真的看着。
林代总结发言:“纵然一个小孩,也对武器有如此的了解与爱好,且有发挥爱好的空间。东滨地理位置这样好,相关配置又如此成规模、有条理,你看要是与东滨开战,是否大大的不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