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千坊后堂
“放我下来吧,此处已无外人,不是知道我是在装醉吗。”
依旧是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的声音。
然,不同以往的是,那声音中所掩藏的淡淡的疲惫。
千雷低头看着怀中闭目养神的小人儿,目光在那张苍白安静的小脸上流连了片刻,心中奇怪道:
老大明明喝了那么多酒,怎么这小脸儿还是一点儿都不红?
话说回来,他好像还从未见过老大脸红,莫非是小孩子脸皮儿太厚了,所以即便是醉酒了,脸红了,旁人也瞧不出来?
千雷这般寻思着,便缓缓俯下身去,一点一点靠近怀中臂弯中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小脸……
忽然,那双原本阖着的眼眸摹地睁开,清冷的眸底警惕之色一闪而过。
呃……
拜托了,又来?
老大,咱打个商量,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突然睁眼睛,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很吓人的好吗!
千雷额上滑下一滴冷汗,略有些尴尬的呵呵低笑了几声,他呆呆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双无波无澜的眼眸,不由得阵阵失神。
第一次如此接近的距离,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里从未有过他的倒影,哪怕是一片残影也不曾划过……
纵使此刻他们的胸膛如此紧靠,他们的目光这般交汇。
然而,千雷清楚的感觉到,那双会说话的眸子,此时此刻,并没有在向自己传递任何的讯息。
那双黑色漩涡般深邃无垠的眼眸似乎在看着他,又好像没在看他……
绯世抬眸瞥了一眼面前放大至无数倍的这张脸,眸光掠过那脸上状似痴痴傻傻,恍恍惚惚的表情,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她伸手用力拍了拍那张越凑越近的大脸,皱眉略有不耐道:
“你要愣在这儿继续发呆是你的自由,但我的时间宝贵且有限,实在没理由继续浪费。”
说着绯世便直起身,一把挥开面前那张石化的大脸,腰间一用力便轻易地挣开了揽着自己身体的双臂,脚尖一蹬,正欲跳出那僵硬的怀抱。
忽然,绯世只觉腰间一紧,先前松松垮垮圈着自己的那俩条胳膊突发神力,像两条散发着热度的铁链紧紧的锁扣着自己的腰身,
一时之间,她竟动弹不得。
绯世抬头看了一眼那神色如常的酒保少年,眸底划过一抹疑色。
这人不是一点儿武功都不会吗?怎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劲的力道,竟让自己一时间也难以挣脱……
虽说之前是疏忽大意了些,但也不至于……
难道说,果真有人天生神力,还是说……
千雷低头看着怀中皱眉垂睫的小人儿,眸光一转,咧嘴一笑道:
“嘿嘿,老大,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安心坐着吧,免费送上门的坐骑,不坐白不坐嘛,正好还能省点儿力气,好生歇息上片刻,等会儿不是还有大事要办嘛。”
绯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头顶上方那张“恢复正常”的脸,随口道:
“随你。”
语闭,她便缓缓阖上了有些疲惫的双眼,看起来就似睡着了一般。
千雷低下头,盯着怀中那张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脸看了半晌,他紧了紧双臂,放轻脚步,缓缓朝屋里走去。
这时,迎面匆匆走来一黑衣少年。
一身黑衣的少年面容冷峻,浑身似散发着一股压抑的怒气,他大步踱至那酒保少年面前站定,伸手欲抱起那酒保少年怀中看似闭眼熟睡的小人儿。
“哎哎哎?队长,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一走过来就动手抢人啊,欺负我不会武功吗?”
阴沉着脸的千云闻言猛的抬头瞪了千雷一眼,他忙又低头察看了一番千雷怀中那犹在闭着双眼的小人儿,隐隐松了一口气,遂又压低声音道:
“闭嘴!松手!”
千雷挑眉瞅了瞅对面眉头紧锁,莫名不悦的黑衣少年,耸肩摇头低声道:
“要我闭嘴可以,不过,队长您最好动作小点儿,当心吵醒了老大,刚刚好不容易睡着呢。”
“我看不如队长先松开手再说,我们这样,老大会睡不舒服的。”
千云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看千雷怀中那张流露疲色的小脸。
他眉头一皱,黑眸中划过一丝挣扎犹豫之色,正欲松开双手,忽然,呼吸间鼻端涌入一股越来越清晰浓重的酒气。
黑衣少年面色一变,他猛的抬起头,漆黑如墨的双眼直直射向对面的酒保少年,眸中尽是问询责备之色。
千雷见此,眨了眨眼睛,先是一头雾水的微愣了片刻,随后方恍然大悟,撇嘴不满道:
“哎呀!队长,你未免太小看我千雷了,我虽好酒,但也不至于玩忽职守,跟客人抢酒喝吧!”
“你再好好闻闻,这酒味儿可不是从我身上散出来的……”
千云闻言似是不相信般上下扫视了那酒保少年一番,他俯身缓缓靠近少年怀中那具单薄的小身体,鼻间越发浓烈的酒气让他的眉头越蹙越紧,黑眸中涌起了担忧之色。
千云直起身来,抬头看了千雷一眼,低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堂主为何一身酒气?”
没等千雷张口应答,一脸严肃的千云便又接着问道:
“先前不是说前面有醉酒的客人在闹事儿吗?究竟怎么回事?为何竟连堂主也醉成这般模样?”
“你到底在前堂做些什么?堂主醉成这般,你就在一旁看着吗?!”
千雷歪着脑袋,忍受着千云一连串的质问,低头瞅着怀中事不关已,不知是在真睡还是装睡的小人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眼看着面前被冷气包围的黑衣少年有越来越生气的趋向,未免殃受池鱼之灾,千雷想了想还是决定好好解释一番。
他刚刚开口正斟酌着措辞,忽闻耳边传来一清脆欲滴,冷冷淡淡的声音。
“吵死了。”
神色各异的千云,千雷二人闻声皆低头看去。
见是那原本一直闭眼安睡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皱眉看着他们。
千云见状忙上前蹲下身关切道:“堂主,你醒了?怎么样,身体无事吧?”
绯世伸手拍了拍紧紧缠绕在自己腰间的双臂,示意千雷松开。
她抬眸看了一眼面色发黑,眸露担忧的黑衣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又淡淡询问道:
“这几日堂内没什么事吧,计划执行的如何了?”
千云闻言眸光微闪,垂下了头,低声道:
“请堂主责罚,昨夜在燕春楼的行动失败了。”
正欲拨开腰间固执缠绕的双臂,跳下地的绯世闻言动作一顿。
她转头看了一眼面前那颗低垂着的黑脑袋,又抬头扫了眼千雷那躲躲闪闪,就是不敢直面的眼神,低叹一声不甚在意道:
“行了,行动失败了就失败了,你们也不必如此丧气吧。”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道:
“人都怎么样?大家都安全回来了吗?”
这次没等低垂着脑袋的千云回话,大松了一口气的千雷便脱口接道:
“嘿嘿,老大且放心吧,大伙儿一个不落,都活蹦乱跳的,好着呢,本来这次的任务也不怎么危险,大多是动动嘴就成了,若要轮到动手也不会,”
一脸轻松的千雷正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着,突然只觉脖子一凉,喉咙瞬间似被什么掐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他似有所觉的低头看过去……
只见,一大一小,一动一静,一冰一火的两双黑眸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呃……
完了,一时大意,忘形了……
千雷顾不得擦去额头上越冒越多的冷汗,他抿紧嘴巴,默默无言的将头扭向另一边,用眼角悄悄瞄了一眼对面的俩人儿。
嘎!这两双眼睛怎么还一直盯着他?!
至于吗?不至于吧……
默默抹了一把大汗的千雷猛的转过头,豁出去一般,梗着脖子,红着脸,掩饰心虚般地大吼道:
“老大!天地良心,此番同行的伴们皆可作证,这次任务失败了,可不能都怪在我头上啊!”
“大家本是各就各位,一切照计划进行,要不是中途赤龙帮那伙儿贼人突然跳出来到处捣乱,搅乱了咱们的后续计划,这次行动也不至于,”
“噢,对了,差点儿忘了这茬!”
千雷面色激动的一拍双手,扭头直视着对面的绯世,冲口而出道:
“对了,老大,赤龙帮那群贼人早间还找上门儿了,说是替他们帮主传话的,那小贼一直藏头露尾,没敢露面儿,胆小怕事的,被我们赶跑了。”
“所以说,老大,昨夜在燕春楼也是,那群赤龙帮的土匪们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不仅吓坏了那些胆儿小的姑娘们,还将那楼里的客人全都吓跑了!”
“你说,我们几个即便是想继续实行咱那计划,这条件也不齐备了呀!”
“嘿嘿,老大,昨夜那经过情形大概就是这样,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那行动失败了真不能怨,”
千雷龇牙咧嘴,笑呵呵的正极力辩解加掩饰着,忽然被一严厉的喝斥声打断:
“行了,闭嘴!别说了!”
从方才起一直低垂着脑袋,半蹲于地,就似在负荆请罪的千云猛的抬起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喋喋不休,试图开脱的千雷。
千雷一见千云队长那愈发难看的面色,急忙识时务的住了嘴。
早已跳离千雷怀抱的绯世背转着双手,在原地踱了几步,扫了一眼一站一蹲,心思各异的二人,掀唇淡淡道:
“传话?”
千云闻声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人儿,颔首应道:
“是的,堂主,据那传话之人所说,赤龙帮帮主赤龙邀堂主你于明日午时至凤仙阁一聚。”
赤龙帮?凤仙阁?
绯世闻言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转身迈步向里屋走去。
千云二人见此忙起身跟了上去。
醉千坊前堂
一张摆满了各色酒菜的圆桌旁,几个膀大腰圆,一脸凶相的粗衣壮汉围桌站成一排。
酒桌上还趴着一衣着光鲜,一看便知不似寻常平民百姓的少年。
那华服少年头朝下栽倒在酒桌上,脑袋旁还歪倒滚落着一青玉酒盅,酒盅里的酒早已都洒在了桌面上,染湿了少年鬓间散落的几缕长发。
围着酒桌站成一圈的壮汉们低头看着被他们圈在中间的华服少年,不时交头接耳着窃窃私语几句。
“怎么办?要不要叫醒少爷?”
“要叫你去叫,我可不想再挨骂还又挨踹了!”
“唉,就是啊,上次少爷只是睡着了我们过去叫醒,事后还被痛骂了一通又狠踹了好几脚,更何况这回是喝醉了……”
“唉,你们说也真是的,少爷他今早一起来,早饭都没用,就一个人急急忙忙跑来这个小酒坊,还一杯就醉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说啊,这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酒坊吗?少爷为何专程过来?再说,少爷他平日里酒量也没这么差吧?”
“嗯,对啊,少爷前日在燕春楼饮酒也没醉成这样啊?哎!你们说,不会是这小酒馆儿里头的酒有什么问题吧?”
“喂!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们也不想想,少爷若当真喝了什么不干不净的酒,才导致昏睡不醒,回去后丞相大人能饶过咱们几个吗?”
“再说了,你们没瞧见周围这么多人都在喝那个酒吗,要是那酒真有问题,现在早都倒了一大片了吧。”
“嗯,说的在理,我也觉得那酒应该没什么不妥,闻着倒还挺香的……
“哎!你们快看,这周围的桌子几乎都要坐满了,明明是大白天的,怎么来吃酒的人这么多?”
“是啊,你别说,这小酒坊看着虽不大,来的客人倒真不少。”
“这个什么醉千坊,很有名吗?我怎么没听过?”
那几个粗衣大汉正偷空闲聊着,突然被一个擦肩而过的男子撞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颠倒在地。
几人好容易扶着一旁的酒桌稳住身形,这才转头怒视着突然撞过来的男子。
几个粗衣仆从转过头来只觉眼前忽然被一片赤色所掩盖,几人只来得及看见那男子一闪而过的后背。
只见那大步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身刺目的红衣,一头墨色长发被一根红绳随意的束着,几缕过长的发丝自鬓间垂落于肩头,行走间自有一股潇洒不羁之气。
几人不觉被那男子周身所带的气势所摄,故而有些底气不足的对着那背影大喊道:
“哎!前面的人站住!你这人怎么回事?撞倒了人都不说一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