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酒保少年低头瞅了瞅手中的肉包子,又抬头看了看榻上悠然自得的小人儿。
他咧嘴一笑,将手中的肉包子刁在嘴里,向前几步,拱手作揖含糊不清道:
“在下千雷,多谢小公子方才相救之恩。”
“小公子不仅救了在下一命,还如此慷慨的以美食相赠,小公子于在下,已是救命恩人。”
“还未请教小公子高姓大名,日后千雷也好报公子此番相救之情。”
绯世抬眸看了一眼几步之外,俯首作揖,看似彬彬有礼的酒保少年。
她黑水晶般的双眸扫过少年嘴里塞着的大包子,瞥见那大开的嘴角不断流下的口水,皱眉嫌弃的移开目光。
榻上盘腿打坐的小人儿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淡淡道:
“这位公子有话不妨把嘴里腾空了再说,方才所言,一句都不曾听清。”
“我看公子甚是饥饿,一个包子也着实小气了些,这些,应该够了吧。”
言罢,坐于榻上的小人儿迅速伸手探向背后,拎出来一纸袋儿包子,手臂轻轻一扬,那袋儿沉甸甸的肉包子就飞到了几步之外那酒保少年怀中。
只见那一脸菜色,嘴里刁着个摇摇欲坠的大包子的酒保少年,抬头盯着横空飞来的纸袋儿,手忙脚乱的接住。
酒保少年一手抓着那袋包子,一手赶忙拿掉自己嘴里沾满口水的包子,向前跨了几步,靠近榻边,面色涨红地看着榻上之人,尴尬的张口欲言。
然而,还未等那尴尬的不知如何开口的酒保少年酝酿出什么,就被身后的黑衣少年扯着衣领,一路拖出了门外。
“嘭”地一声,醉千坊后堂的屋门紧紧关上了。
被拒之门外的酒保少年目瞪口呆的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眨了眨双眼,歪头思忖着……
好一阵儿,那酒保少年好似恍然大悟般咧嘴窃笑了几声,原来如此……
他踮脚贴近那厚实的木门,探头朝屋里张望了片刻,哼哼了几声,随即扯着嗓子大吼道:
“队长,你不会是想勾结外人,背叛老大吧?!”
“放心吧,是也无妨,队长暂且不提,我千雷定会帮恩人保密的!恩人请安心,今日之事,绝不外传。”
“那就不打扰二位了,千雷先走一步。”
“噢,差点忘了,里面的小公子,多谢了!这到手的包子,在下就不客气了。”
“正好前堂的兄弟们忙活了一早上,想来定是又累又饿,嗯,这孙记的大肉包子,来得真是及时啊……”
门外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远去,空荡荡的屋内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堂主,你受伤了?!”
原本一直静立于榻旁的黑衣少年忽然蹲身半跪于榻旁,墨色的双眸紧紧盯着榻上人的肿胀的小脚。
黑衣少年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指,刚欲碰触,又猛地退开,似乎生怕碰疼了那只小脚。
盘腿坐于榻上,闭目养神的绯世感觉围绕在身旁的气息逐渐不稳,紧紧定在脸上的视线也愈发难以忽视。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侧头看了一眼半跪于榻旁,仰头注视着自己的黑衣少年,视线掠过少年紧锁的眉峰,暗沉的面色。
绯世眸底闪过一丝无奈,她淡淡道:“如你所见,不过是一点儿小伤,不痛不痒,不必挂心。”
然而身侧半跪的黑衣少年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低垂着头,目光黯淡的盯着榻上那只肿得像大包子的小脚。
绯世双眼微眯,侧眸看了一眼黑衣少年冷冰冰的侧脸,略微疑惑道:“千云,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半伏于榻上的黑衣少年闻言抬起头,深邃的双眸直视着眼前这张陌生的小脸,半晌,他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眸光轻闪了一下,低声道:
“虽然这张脸的确毫无熟悉感,但,堂主的声音,还有,还有,气味,我自然不会认错。”
绯世闻言微愣,挑了一下眉,斜了一眼身侧吞吞吐吐的黑衣少年,目光掠过少年隐隐泛红的侧脸,双唇微动,皱眉淡淡道:
“我自认声音已经变换,不会被旁人察知,至于气味,只消在衣物上撒些味道各异的香料便可遮盖,一般人皆难发现,你又是如何察觉?”
那黑衣少年闻言怔愣了一下,面露难色,两颊渐渐涨红,双眸闪烁不定的飘来飘去,榻上人一看过来,立马低头闷声不吭的沉默着……
绯世垂眸看着面前这颗低垂着,半天没动静的脑袋,视线扫过那半边红透的侧脸,脸上划过几分不耐,她收回目光,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正打算说什么。
突然,面前那颗低垂的脑袋猛地抬起,只见那红着脸黑衣少年顶着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开始有了动作。
绯世见状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她垂眸看着面前神色怪异的黑衣少年。
只见那黑衣少年缓缓直起上半身,双臂撑在榻上人的两侧,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榻上人的脸颊。
少年闭起双眼,仰头轻轻吸了一口气,而后,转动着脖颈,贴近榻上人的侧脸,鼻尖微微抽动着……
那副模样,看起来好似某种犬系动物在通过轻嗅身体的气味,来辨识自己的主人。
但那种姿势,一眼看过去倒更像是某些登徒子,采花贼在闭着双目,一脸享受的,变换着角度,轻薄被自己圈在双臂中的娇小美人……
绯世眼角抽搐的瞥着围着自己的脖子,不停转圈嗅来嗅去的黑衣少年,额头上滴下几滴冷汗……
这是?
她轻咳了一声,果然,一直围着她打转的那颗黑脑袋摹地不动了……
那黑衣少年缓缓睁开眼,浓黑的双眸中迷蒙之色尚未褪去,他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
看着看着,少年半眯的双眼渐渐睁大,眸底迅速闪过一抹慌乱之色,他迅速直起身体,后退了几步,没再看一眼榻上之人,闷声不响的垂头站在一侧。
绯世侧头看着那似乎犯下什么大错般,不敢抬头的黑衣少年,黑亮的双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她轻笑道:“看来你还是修行不到家呀,若是得靠这么近,才能辨别出气味,哪天身后再有人接近,可别敌友不分,无差别攻击啊。”
低垂着脑袋的黑衣少年闻言闷声道:“千云方才不知分寸,唐突了堂主,还请堂主勿怪,堂主的教诲,千云不敢望,日日勤加修炼,定不会让堂主失望。”
绯世听着那一板一眼,没有起伏的声音,摇头低叹了一声道:
“罢了,我又没生气,不过,你今日能认出我,倒的确有些出乎意料,我这个样子,这里能认出我的,估计也就你一人,大多都像千雷那样,见了也不认得。”
绯世说着便自榻上起身,静候在一侧的黑衣少年见状忙走过去,伸手扶着她的手臂,俯身小心的注意着她脚下的情况,神色紧张,细心周到。
绯世任由那黑衣少年搀扶着,自然地将身体的重量倚过去,漫不经心的询问道:“千云,那日行动后续都处理好了吧,没什么意外情况吧?”
那黑衣少年闻声脚步一顿,面露迟疑地回道:
“堂主,那日千雷他们几人下手有些重,那个纨绔子弟受伤有些重,听闻那个溺爱无度的右相大为恼怒,这几日已经派出不少人,严加排查,搜索“凶犯”的下落。”
“还有,咱们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报告说,因为那日的殴打事件是在那个妓馆——燕春楼前发生,所以右相命人暂封了燕春楼。”
“说是凶犯逃进了那妓馆里,一日不找出凶犯,便一日不开放燕春楼。”
绯世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她歪头思量了片刻,转头看向身侧的黑衣少年,挑眉轻道:
“你们揍的那人,哦,姓秦的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我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那黑衣少年闻声有些奇怪道:“行动前日关于那次目标的情况,堂主不是过目了吗?堂主一向过目不忘,记忆力远胜常人,怎么这回,”
没等那黑衣少年说完,就被身旁人不耐得打断了:“最近忙得很,可能是看了一眼,没留意吧,总之,这些目标的具体情况,你再跟我说说。”
“是,堂主,那人名叫秦云洛,是东煌国右丞相秦苍业之子,我们还查到,这人还有一同父异母的妹妹,没记错的话,名字应该是秦云琦……”
那黑衣少年仔细回想着上次行动的一些情况,面色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堂主,按照你的吩咐,每次行动之后,那些资料就全数销毁了,是以有些细节可能,”
黑衣少年正闷头说着,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身旁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他低头瞄了一眼身侧的小人儿,见那人许久没有动静,面上的表情复杂难辨,震惊莫名中犹带几分悲伤难言……
那黑衣少年半蹲下身体,浓黑的双眸担忧的看着那小男娃儿稍显苍白的脸,欲言又止地轻声询问道:“堂主,堂主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若是累了不如,”
未等那黑衣少年说完,就又一次被身旁人打断了:“有没有那人的画像?”
问话之人语气冰冷,连带着周身的气息也说不出的压抑沉闷。
半蹲着的黑衣少年闻言垂头低声道:“画像已经烧毁了,若是堂主想看,不如让千雾再画一幅。”
“因为怕走漏消息,所以每次的目标画像皆是自己人绘制,千雾在作画方面比较擅长些,所以那些画像大多出自他之手。”
绯世闻言轻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就让他再画一幅,记住,那兄妹二人的画像都要,此事无需让其他人知道,让千雾画完之后直接交给我,我看过后自会销毁。”
那黑衣少年闻言垂首应声道:“是,堂主,那我这就去叫千雾回来。”
话音未落,那黑衣少年便起身欲走,绯世见状,皱眉摆手道:“不急,先招待客人,顾好生意要紧,至于那画像,让他空闲时再画不迟。”
该来的终究会来,无所谓早晚……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回荡在酒香缭绕的后堂内,徒增几分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