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宝想到自己刚入庆芳殿时见到的情形,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头顶,对着赵熙冷冷一笑,“怎么了,这句话不是该问你自己么?”
赵熙愣了片刻,随即让人落撵,他走下来,顺着石拱桥走向宋元宝。
宋元宝站在原地没动,周身笼罩着一层愧悔自责而又难过的气息。
赵熙已经走到他跟前,很明显感觉到挽秋已经没了呼吸。
他心下一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宋元宝捏着拳头,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到底还是没有当场发作,只垂下眼道:“安排个宫女来给她洗洗身子,我好送她去安乐堂。”
“有什么话不能说?”
赵熙的声音比先前更冷静,更克制。
但宋元宝明白,此时的赵熙外表有多冷静,就代表他内心有多愤怒。
“是知夏做的。”宋元宝怒咬着牙,“你别问我,你去问问你后院的那些女人,她们为了争宠,都干了些什么,你不是一向重规矩吗?不是不允许下人勾心斗角吗?不是挺能耐吗?为什么连一个女官都护不住?啊?”
赵熙抿着唇,一句话没说。
这时,三宝公公上前来,看清楚挽秋满身的脏污和已经死透的面容,整个人都僵了一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挽秋姑娘她……”
宋元宝不想解释,他只眼神冷冷地看着赵熙,“你要不想办法给她个交代,便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赵熙!”
三宝公公忙打圆场,“宋少爷,把人给我吧!”
“滚开!”
宋元宝呵斥一声,抱着挽秋踩着沉重的步子上桥。
他自小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却最是怜香惜玉,当年在玉堂宫的时候,闲着没事时没少跟她们四个玩闹在一处。
他曾经还开玩笑说,倘若赵熙最后不要她们,就都跟了他。
那个时候,知夏多单纯啊?年纪小又没心机,大家都照顾她宠着她。
那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她怎么敢做出这等辱人名节的丧心病狂之事来?
三宝公公没追上宋元宝,只能求助地望向赵熙,“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查!”赵熙面上冷得令人发憷,“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查出来,到底是谁害了挽秋。”
三宝公公身子颤了颤,忙应声,“诺。”
说完,又小声问,“那咱还回不回宫?”
赵熙道:“让他们几个先回去,不必跟着了。”
看出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三宝公公没敢再多言,递了个眼色给桥头安静等着的几个小太监,示意他们先回宫。
随后,三宝公公也被赵熙遣走,让他去调动这附近的所有下人来问话,顺便安排两个宫女来给挽秋洗身子。
三宝公公走后,赵熙循着宋元宝的路线,没多久就跟上了他,宋元宝正坐在安乐堂前,挽秋的尸身平躺在旁侧。
他靠着墙,整个人显得又颓又丧,眼里被激起的血丝还没退去。
看到赵熙跟来,他垂下目光,声音说不出的难受,“如果当时我能直接推门进去,她就不会受辱,也就不会死。”
赵熙听着,袖中拳头攥紧。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不知过了多久,宋元宝突然苦笑一声:“殿下平素清心寡欲惯了,大概不知道你这张脸能让天底下多少女人发疯,为了争宠,为了得你青睐,她们使的阴谋诡计,比这世上最剧烈的毒还要毒上三分,你就没想过,只要你后院女人多,将来这种事只会屡见不鲜?”
说到最后,宋元宝眼眶有些湿润,“长这么大,我头一次见到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一直到咽气,她都不让我碰她,说自己脏,怕污了我,也不让我告诉你,可我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才是亲手杀害她的凶手!”
知道宋元宝正在气头上,赵熙没跟他计较,闭了闭眼道:“我会查清楚幕后真凶,还她一个公道。”
“公道?”宋元宝讥笑,“还得了公道,你能还她的清白,还她的身子吗?”
赵熙微微皱眉,“人都已经没了,你还想怎样?”
宋元宝突然站起来,瞪视着赵熙,“我怎样,我能怎样?你是太子,是储君,天底下美人都归你所有,你想宠幸谁,是你的选择,不想宠幸谁,那也是你的权力。可你能不能为这些姑娘好好想一想,你每天只要挽秋近身伺候,自以为对她好,事实上,已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让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你没想过吧?可能她在背后所受的欺凌,你全都没看到过,你只知道凭着自己的喜好,自动排斥他人,如今好了,她被人设局送到一群阉人手里,被凌辱致死,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你面前,你满意了?”
“宋皓!”赵熙嗓音冷沉,“挽秋之死,在我意料之外,事已至此,你跟我秋后算账我也没办法让她再活过来,你把人交给我,我会安排人为她厚葬。”
宋元宝捏拳,赤红着眼。
赵熙是太子,挽秋只是个负责侍寝的女官。
按理说,这样的身份悬殊,挽秋别说是被人凌辱致死,就算是被太子亲手赐死,他一个旁观者都没有发言权,可宋元宝心里就是堵得难受,那口气卡在胸腔里,上不来又下不去。
赵熙走过来,弯下腰。
宋元宝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怒道:“你别碰她!”
赵熙音色沉沉:“她是东宫的人。”
宋元宝冷道:“她临死的遗言是不愿你再碰她。要想让她无牵无挂地走,就依着她。”
赵熙伸出去的手顿了顿。
不多会儿,昨天晚上才被赵熙点名去伺候挽秋的那两个宫女气喘吁吁地赶到安乐堂,当看到已经气绝身亡的挽秋,二人害怕地齐齐哆嗦了两下。
宋元宝吩咐,“把人带进去弄干净,请里面的女官火化了。”
赵熙深深蹙眉,“我都说了会厚葬她,你为何非要让她火化?”
“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都是因为你对她的与众不同才会害了她,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让她死不瞑目?”
赵熙脸色难看,“宋皓!”
宋元宝丝毫不惧,对上他的视线,“你能护住谁,便只要谁,不行吗?你连个女官都护不住,将来怎么护住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还是你想再看到更多人落得跟挽秋一样的下场?”
赵熙彻底僵住,许久没回神。
宋元宝吩咐那两个宫女,“把人送进去清洗,请女官火化。”
等看着人进了安乐堂,宋元宝才回过头,见赵熙呆在原地,他“哎”了一声,“还不想走?”
赵熙表情木木的,转个身朝着东宫走,宋元宝只得跟在他身后。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赵熙已经没心情去追究宋元宝为什么之前没有离开皇宫还留在庆芳殿附近溜达,回宫后让沐公公去东跨院把那三位给叫来。
沐公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殿下脸色黑沉,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忙匆匆去往东跨院。
去了才知,挽秋不在,知夏也不在,院子里只有念春和绣冬二人。
“挽秋姑娘和知夏姑娘上哪儿去了?”沐公公问。
念春摇头道:“似乎从午膳过后就一直没看到了,公公找她们俩做什么?”
沐公公叹气道:“不是我找,是殿下要你们去承明殿。”
念春和绣冬对视一眼,大致猜到了原因。
早上三宝公公就来传了话的,说东宫只留挽秋一个侍寝女官,其余人要在初六之前搬走,如今殿下突然要见,许是改了主意,想让她们提前走,二人倒是觉得没什么。
念春道:“她们俩不在,公公不妨再等等吧?”
沐公公急得不得了,“再等下去,杂家没法儿交差啊,要不这么着,你们俩先跟我走,殿下那儿,我去解释解释。”
一刻钟后,二人跟着沐公公来到承明殿。
赵熙坐在正殿紫檀木珐琅宝座上,下首的乌沉木圈椅上,坐着宋元宝,二人面上均是一派严肃。
沐公公留在外面,催促念春和绣冬进去。
二人刚入殿,就齐齐打了个寒颤,没敢抬头看上面的人,跪地行礼道:“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赵熙没让二人免礼,冷锐的眼神扫下来,“你们俩可知,挽秋去哪了?”
念春摇头道:“早上还在的,自从三宝公公来传了消息之后,没多久就不见了,奴婢去敲过门,挽秋姐姐和知夏妹妹都不在。”
绣冬也附和道:“没准是皇后娘娘那边传过去训话了。”
宋元宝问:“那这么说,挽秋的死跟你们无关了?”
“什么?!”二人齐齐问出声,面上是掩饰不住的难以置信和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