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说话间,已经弯下腰把蹴球捡了起来,双肩和袖口的银线勾云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舒展开,抬头时,眉心朱砂凄艳而夺目。
丰姿毓秀,气雅如兰。
徐嘉目光微凝。
勾云纹,朱砂痣。
就算没见过,她也能凭这两样标识猜出此人是谁,更何况,他们半年前才有过一面之缘。
绝大多数习武的女儿家都有一个江湖梦和一颗行侠仗义的心。
徐嘉便是这大多数的其中之一。
而云氏六郎,是江湖女儿的梦。
他年少成名,十八岁便担任了云氏家主,手下弟子过百。
提及苏州云氏,只怕大江南北没几个人不晓得。
先前温婉说他们家今日有客人,想来所谓的客人,便是这位云六郎了。
看着他手中的蹴球,那句“夫人好身手”似乎还萦绕在耳际,想到半年前自己曾无意中冒犯过他,徐嘉双颊微微热,冲着缓步而来的男子屈膝,“让云六郎见笑了。”
温婉“咦”一声,“你们认识?”
不待徐嘉作答,云淮已经先开了口,“上次送阿炎回京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对方一句话遮掩了她半年前的窘境,徐嘉暗暗松口气。
温婉恍然大悟,旋即对唐远介绍,“这位是苏州云氏六郎,此番入京是送弟子来参加武举的,因着他外甥阿炎跟我们家元宝是朋友,元宝特地留他们在府上小住。”
唐远拱手作揖,“在下唐远,久闻云六郎大名。”
云淮也作揖回了礼。
唐远抬头时,视线在徐嘉面上一扫而过,眸光微暗。
云淮这般优秀的人,爱慕者众多不足为奇,可当那个人有可能是他的新婚妻子,唐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又酸又涩,总之不好受。
温婉笑道:“这小两口找宋大人有事,我先带他们过去。”
云淮轻嗯一声,唇角礼貌性地往上扬了扬。
徐嘉几人走后,薛炎才赶过来,见云淮手里拿着他刚刚踢飞的蹴球,他有些局促不安,“舅舅……”
云淮把蹴球递给他,问他今日有没有哪不舒服。
薛炎渐渐放松下来,摇头,“没有,只是跟元宝踢了一会儿球,身上黏糊糊的,想回去沐浴。”
云淮颔首,“回吧。”
……
宋巍这会儿抱着闺女坐在花园亭子里,天气冷,小奶娃穿得严严实实,白嫩嫩的小脸露出来,眼睛十分漂亮,像两颗黑珍珠。
温婉只是生进宝的时候喂过奶,到柒宝就直接开方子回了奶交给奶娘。
因此柒宝有三个奶娘,早中晚轮流替换,等柒宝再大一些,便只会留下其中一个。
眼下,秦奶娘正在跟宋巍回禀小奶娃这几日的情况。
宋巍偶尔会应上一句。
他一说话,嘴巴就动,小奶娃便睁眼看着爹爹的嘴巴,看得格外认真。
秦奶娘刚走不久,温婉就带着唐远夫妇和小人儿唐咏过来。
宋巍有些意外会见到他俩。
几人落座之后,温婉开口道:“相公,他们好像是为了机关兽而来。”
宋巍颔首,目光掠向唐远,“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唐远只得如实把先前跟温婉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换来宋巍的沉默。
唐远一颗心揪紧,“唐家此番闯下大祸,一旦让圣上得知,必定会降罪,还望宋大人能帮忙从中斡旋。”
说着,看了侄子一眼,轻声道:“咏儿,快给宋大人赔罪。”
谁知唐咏摇摇头,坐着不动。
唐远以为他是性子又犯了,眉头轻蹙,“小男子汉就得有担当,机关兽是你弄坏的,就算你年纪小不用承担后果,道个歉也理所应当,乖,听二叔的话,给宋大人说声对不起。”
唐咏还是摇头。
摇着摇着,就开始抽泣。
温婉察觉到不对劲,“他是不是昨夜受到了惊吓?”
徐嘉道:“当时着火的就是他的房间,惊吓是肯定的。”
但再怎么惊吓,总不至于到了不会说话的地步吧?
这孩子从一大早到现在都不肯开口,徐嘉越想越觉得奇怪。
“小家伙。”温婉叫他,“你啊一声给姨看看。”
唐咏看向温婉,似乎确定了对方没有恶意,这才“啊”地一声张开嘴巴。
温婉探着脑袋仔细瞅了瞅,没瞅出什么名堂来,又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不能说话了?”
像是被戳中什么,唐咏一下子泪如雨下,小脸委屈得厉害。
唐远脸色大变。
就连徐嘉也被震得不轻。
唐咏变成哑巴了?
为什么?
是昨夜被烟熏的,还是有人故意弄哑了他?
温婉自己曾经就是哑巴,特别能理解得知自己不会说话时的绝望,她挪过去轻轻抚了抚唐咏的脑袋,“别怕,京城那么多大夫,总有人会治好你的。”
唐咏哭着哭着扑向唐远,双肩抖动,像是在躲避什么。
唐远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小脊背,“乖乖的,二叔在呢。”
徐嘉眯着眼睛。
唐咏会做出这么大的反应,肯定不是因为那场大火,而是在大火之前发生过什么。
江清雨丧心病狂想拿儿子的命来博唐远的心疼,这一点徐嘉能猜到,可她为什么要弄哑唐咏?
难道这小家伙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这时,宋巍开腔道:“既然孩子说不了话,就别逼他了,机关兽的事,我会亲自去跟皇上说,翰林院的公务纵然繁忙,唐二爷还是该花几分心思在家人身上。”
这话臊得唐远无地自容。
……
离开的时候,徐嘉突然被人唤住,她回头,见到个模样清秀作小厮打扮的人朝这边走来。
徐嘉并不认识他,疑惑问:“你有事吗?”
来的正是阿贵,他似乎犹豫了好久才出声,“夫人可曾丢失过一枚血玉佩?”
“很多年前的事了。”徐嘉颔首,忽而又觉得不对,“你怎么会知道?”
“我……”阿贵正想开口解释。
“二奶奶。”唐远去而复返,蹙着眉打断阿贵的声音,目光看向徐嘉,“家里一堆事情要处理,咱们还是早些回吧。”
徐嘉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家里一堆事儿,什么事儿?还不都是他偷情惹出来的破事儿,与她有何相干?旁的男人跟她说句话他也要管?
见气氛不对,阿贵没再往下说。
徐嘉温和道:“你是这府上的下人吧?没关系的,等改天我得了空专程来拜访宋夫人,你再跟我细说便是。”
话完,随着唐远走出宋府侧门。
马车上,唐远看了眼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的徐嘉,忍不住出声,“为什么你对旁人都能和颜悦色,唯独对我冷言相向?”
徐嘉冷笑,“什么原因,二爷心里没点数吗?”
唐远几乎是脱口而出,“昨天晚上的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什么样?”徐嘉挑眉。
“我只是单纯去救人。”
“对对对,你单纯。”徐嘉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单纯到隔段时间就瞒着所有人悄悄去外庄上见大嫂,你们俩什么关系?刺激吗?”
唐远没想到她会直接刺穿,脸色涨得通红,看着她半天,却只是气弱地回驳一句,“你胡说什么?”
徐嘉毫不理会他的气怒,“你心里有道白月光朱砂痣,却不允许我对旁人和颜悦色,唐远,我赌上一辈子嫁入你唐家,你真以为我会心甘情愿为你得不到的爱情殉葬吗?”
唐远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解释,“我承认,我是去外庄上看过大嫂,可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徐嘉并不买账,“二爷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知道,犯不着跟我解释。”
唐远没再说话。
到唐府时,徐嘉直接回了芝兰院。
唐远把唐咏带到自己的书房,又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看着泪光闪烁的小侄,唐远一阵心疼,不停地安抚他别害怕,一定能治好的。
唐咏就坐在唐远身旁的绣墩上,眼神呆滞,什么反应也没有。
直到外面有个小厮进来道:“二爷,大奶奶在外面求见。”
唐咏一听,小脸霎时变得惨白,不要命地直往唐远背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