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因为二夫人与大小姐染病,梧桐苑上下都笼了一层阴云,出入不敢喧哗大声,做事更是提着十二分小心,生怕触到两个主子的逆鳞,轻者像胭脂一样挨一顿打,重者便要被赶出府去另谋生路。
而这一日,他们看到大小姐从外头回来,脸上竟挂着许久不见的笑容,皆是十分纳闷。
只等大小姐进屋后,方拉着秋儿悄悄询问。
秋儿哪里敢多说,只称也不知道,小跑着去了。
屋子里,传来顾丽珠得意的笑声,“母亲是不知道,那傻子什么都不懂,还老是惹皇上生气。我是真的担心,她入了宫去,会连累府上。”
正屋里,刘敏端坐在主位,手里捧着一碗黢黑的汤药,正苦于没法下口。听女儿这么一说,心情大好,咕噜着吃完了,塞了一颗蜜饯在嘴里,方同她右下手的钱鹃儿说:“妹妹瞧瞧这孩子,总是这般的爱玩笑。”
钱鹃儿本是来汇报内务的,白听了这么一场好戏,面上微微含笑,说:“大小姐何曾玩笑了?二小姐痴傻是事实,那宫里又是个动辄得咎的地方。如今有顾太后在,倒也无妨,若哪一日……”
话到这里,已经是大不敬,她便识趣儿地闭了嘴,不再往下说。毕竟,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七分,剩下三分意思猜也能猜的到。
屋子里只她们三个在,刘敏便换了一副愁容,叹气道:“不瞒妹妹说,我也正为此揪心呢。可恨我既没有个强大的娘家,在顾府没名没分的,连累了我的珠儿也这般不上不下的。”
钱鹃儿道:“大小姐天资聪颖,比二小姐强了不知道多少呢!这几日间,上门提亲的王孙公子何其多?就连皇上都夸赞大小姐,将来必定是有福气的人。”
毕竟身在相府,即便是庶出之女,能攀上这门亲,是多少朝中大臣梦寐以求的事。
但从前顾丽珠瞧不上那些人,现如今更是看不上,只叹说:“聪颖又如何,到底是嫡庶分明,还是姝妹妹有福气。痴痴傻傻的,却有一飞冲天的命。”
母女两个的心思,钱鹃儿自然是瞧出来了的,她们不肯点破,自然是希望她这个旁观者来说两句。她也是个识趣儿的人,便顺着话说:“俗语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时’,究竟是福气,还是祸害,对二小姐来说,还很难说。”
正此时,芸儿端了顾丽珠的药来,“大小姐,该吃药了,大夫说这药得趁热吃才有效。”
“这鬼东西吃了好几日了,脸上的红斑是一点都没消除。”顾丽珠现在一看到那药便想吐,捧在手里,强忍着恶心,抱怨说:“真不知道那莫怀恩是不是浪得虚名!”
“珠儿!”刘敏低声呵斥,“此番若没有莫大夫,你我母女两个可就都毁了,今后这话可不许再说。”
顾丽珠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举起药碗递到嘴边,那股子臭味钻入鼻腔,更加难忍,“这究竟是什么药,这样的臭。”
秋儿回说:“奴婢前儿听莫大夫说起,究竟是没听清楚,只听得里头有一味荨麻根,想是那个味道也难闻。”
顾丽珠皱了皱眉头,说:“那东西我晓得,小时候还被它刺过,疼得很!”
刘敏也笑着说:“谁让你那个时候调皮,非要偷溜着出去玩,滚进了荨麻堆里,差点连命都没了。”
钱鹃儿听到这里,脸色大变,不解地问:“这荨麻又是什么,听着这样凶险!”
刘敏解释说:“就咱们这个小花园里,里头不是有个荒废的小房子吗?那一大片野草里,就有那玩意儿,浑身上下都是刺,被它蛰一下,比刀割还疼。听说还蛰死过人呢。”
钱鹃儿骇怕地拍了拍心口,“这样骇人的玩意儿,怎么还留着呢?”
刘敏笑道:“终究是她自己淘气,那院子早就封了,平素没人去。加上那荨麻也有可取的地方,谁还去管它呢?”
钱鹃儿听着点了点头,但仍是有些后怕,说:“可别叫人进那院子去了。”她说着话,瞧见日将正中,便起身告辞了。
等她走了,顾丽珠将端正的身子往张椅里一靠,懒懒地问:“母亲觉得,她会上当吗?”
刘敏端起茶抿了一口,笑道:“这院子里,到底还是我说了算,她想要安静地活下去,就必须乖乖听我的话。”
“母亲先别得意,那憨货一向不肯和院子里的人往来,更不要说钱鹃儿了。若是她失了手,咱们还得另外想法子。”顾丽珠冷冷地说,“今日我探过皇帝的意思,他对我还是十分满意的,只要顾姝一死,太后姑母没人可选,要保证她的地位,就只能选我了。”
“咱们母女两个,还对付不了一个傻子吗?”刘敏对自己的手段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想当年她娘是何等的厉害,不也没能拼过我吗?”
顾丽珠却仍是不怎么放心,“毕竟前两次都失手了,那憨货自从掉进水里后,似乎变得精明了一点,还是小心为好。”她说着话,将面上的纱巾扯掉,露出满脸的红斑。
眼中凶光乍现,“如果不是琉璃院,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趣÷阁账,我一定要和那憨货清算的。”
见女儿如此,刘敏心里也有些害怕,安慰说:“再等等吧,看钱鹃儿的动作。”
离开梧桐苑后,钱鹃儿便往回走,半道上途径琉璃院,见两个婆子在门口打盹儿,略站片刻,便进了院子去。
将近中午,院子里的仆人都在准备午饭,并无走动的人,很是清静。
在这一片清静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二小姐特有的、憨憨傻傻的声音。
“皇后之德,在于襄君,定内……芸儿呀,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抠了抠脑壳,“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这句话昨儿个星月姑姑才说过,您又给忘记了吗?到了晚间,姑姑可是要抽查的!”
屋子里,顾姝趴在长榻上,一只手捧着书,一只手不停地往嘴里塞葡萄,满脸惬意,语气却是愁闷的,“每日要记那么多规矩,哪里记得过来?”
芸儿蹲在榻前,替小姐剥着葡萄皮,脸上是强忍不住的笑,说出的话却也是充满了忧愁,“您这样可怎么是好?那边还有好几本书得记着呢!若是记不住,姑姑又要罚站了!”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地倒着苦水,私下里却在咬耳朵。
“小姐,我说的怎么样?”这几日下来,芸儿除了学了许多的规矩,也跟着自家小姐学了满口谎话。现在的她,虽然比不上顾姝的演技,也勉强算是个合格的群众演员了。
顾姝将一粒葡萄扔进她嘴里,“非常好,奖励你的!就这样,一定要让他们认为,我这个二小姐就是个什么都学不会的傻子。如此一来,他们就不会把我们放在心上。轻敌可是对战的大忌!”
芸儿狠狠地点了点头,又犯了疑惑:“今儿大小姐那样盛装出场,分明是想要引起皇上的注意,二小姐不拦着,怎么反倒还助着呢?真要叫她也入宫去,今后咱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顾姝将手里薄薄的书本翻了一页,随口应道:“她能不能入宫,决定权不在我手上,我拦与不拦,都没什么效果。与其做无用功,倒不如在他们面前装个傻。”
她想了想,话音微顿,笑道:“宫里有的是吃人的老虎,她那点子智商,内宅斗一斗也就罢了,宫斗简直就是个渣渣,不够人塞个牙缝的。”
“啊?”芸儿又听不懂小姐说什么了。
顾姝也没有再解释。芸儿这丫头,心思单纯的很,没必要让她了解那么多。
两个人正说着话,听到外头周嫲嫲的声音:“这样热的天,钱姨娘怎么来了?也不带个人撑一把伞的,仔细晒坏了。”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榻边狼藉,移到窗前桌案前,装出一副刻苦用功的模样。
芸儿擦了擦手,去开了门,正迎着钱姨娘到门口。她乖巧地行了礼,“姨娘快里面请。”
等人进屋,顾姝也搁下了书本,起身迎了出来,拉着钱姨娘的手,笑说:“钱姨娘来的真是时候,姝儿正觉枯乏无味呢!姨娘陪着姝儿说说话吧!”
芸儿早已习惯小姐顷刻间变脸,自己也立马转换了角色,板起脸来说:“二小姐,你又忘了星月姑姑的嘱托了吗?”
“你……”顾姝瞪着芸儿,佯装恼怒,“你总这样不让我松快,小心我把你卖了!”
芸儿道:“小姐又说胡话,等下被姑姑罚站,奴婢可不敢讨情的!”
“姨娘你看!”顾姝拉着钱鹃儿的手,控诉芸儿,“她欺负我!”
钱鹃儿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面上微微含笑,说:“她也是为你好,星月姑姑是宫里最好的教习,二小姐可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顾姝面露委屈,“姝儿知道自己蠢笨,也想好好学,可总是学不会嘛!”
钱鹃儿便问:“哪里不会的?姨娘帮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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