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忌酒忌讳很多事情,但偏偏不忌讳喝酒。
现在他好像已醉了。
有的人喝醉了喜欢胡说八道,也有人喜欢大笑或痛哭,还有人喝醉了根本不说话,只是在蒙头大睡。
但他不同。
他喝醉了喜欢杀人!
每次要杀人之前,他总是会去故意喝得烂醉,喝得六亲不认、百无禁忌,如此般杀起人来,岂非才对得起“痛快”二字?
他一直都是个痛快的人,对每件事都追求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他的剑也一样!
司空忌酒还在吐,茶馆大门已被他一个人霸占,他垂着头坐在门槛上,门口全是他吐出来的不明液体,想来应该是还未消化的酒水。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明明知道茶楼中人多得挤都挤不进,他偏偏还要面朝人群大吐特吐,刚进来还没挤进去的那几个人,连鞋上都被溅上不少的呕吐物。
可没人敢骂他,甚至连埋怨都不敢。
人们都只是在拼命朝里面挤,已有不少挤得实在难受的人从窗户跳了出来,绕到门口不远处围观。
茶楼中忽然一阵骚动,门口处人群频频回头,然后很自觉的让出了条道。
张青松在拨开人群,昂阔步来到司空忌酒面前,抱拳躬身道:“司空兄,可还记得在下?”
他说是躬身,可他看起来也就稍稍点了点头,动了动身形,眸中尽是傲意,根本不将司空忌酒放在眼里。
司空忌酒却还是垂着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茶楼内外每个人都在瞧着这边的好戏,每一个围观的人都想聊上几句,可除了第五小楼和唐栗子之外,就没有一个人敢说上一句。
“这人又是谁?”第五小楼刚才在低声问。
“司空忌酒!”
“是他!”
“不错!”
“他为什么会在这?”
“只怕是有人请他来的。”
“张青松和孔方这两人请他来的?”
“好像是这样的。”
“请他来干嘛?”
“请他来杀人!”
“杀谁?”
“他们自己!”
第五小楼怔住,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挑战一个自己根本无法战胜的对手,岂非就是在找死?
张青松倒不这么觉得,见司空忌酒一脸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脸上的傲意忽又变成了怒意,大声道:“司空忌酒,别给脸不要脸,我就问你身上是不是有一块玉牌!”
这话刚一说出口,这茶楼就忽然变得像一锅刚煮沸的开水,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有的人开始议论,而更多的人抢着从窗户跃出茶楼,抢着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司空忌酒已得到了玉牌,他一定知道应乘风在哪!
半响。
茶楼中的人已去了大半,剩下的自然是不愿错过这一战的人,第五小楼与唐栗子索性跃进茶楼,找个视野开阔的角落位置坐下。
桌上还有壶茶水。
第五小楼刚一坐下,立刻道:“这张青松也太傲了吧?”
唐栗子道:“他傲,自然有他傲的道理。”
第五小楼道:“什么道理?”
唐栗子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近几年来,名头最响,武功最高的是哪几人?”
第五小楼道:“不太清楚。”
唐栗子道:“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第五小楼道:“乡下人没法子知道。”
唐栗子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了。”
第五小楼道:“说吧。”
唐栗子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道:“千菊山庄东方吞火,黑土城主柳归乡,离山剑派张青松,纯阳剑派李页火,还有藏剑苏孟秋和断刀赵惊涛这六人。”
他念起这几人的名字来,就好像在说顺口溜一样流畅,直到一口气全念完后,才浅浅喝了口茶。
第五小楼怔怔听他说完,才道:“等等!你说得太快了,我还没听清呢。”
唐栗子也不理她,放下茶杯,又自顾自开始念叨:“而且他们都是名门之后,不但做事做得都很漂亮,也很正派,就连江湖中最难惹的组织,时辰中的头目老龙王,也称赞他们都不愧为正道君子。”
——正道君子这四个字放在张青松身上好像还有些讽刺。
第五小楼表情有点奇怪,揶揄道:“我觉得这人,无论怎么看,都跟君子这两个字搭不上关系吧?”
唐栗子耸耸肩,不说话了。
夜凉如水。
张青松却怒火中烧,等了司空忌酒这么长时间,他竟连看都不想看张青松一眼。
眼见他这怒气已将爆出来的时候,孔方终于坐不住了,向前几步站在张青松身前,微笑着道:“晚辈姓孔,大周中原郡人士。”
司空忌酒醉意似已被冷风吹醒,忽然道:“你好。”
张青松脸色更难看了。
孔方笑意却更浓,忽然从怀中抽出一个长木匣子,笑道:“前辈还认不认得我?”
司空忌酒道:“不认得。”
孔方道:“前辈见多识广,这匣子里的东西,只怕还认得。”
一打开匣子,立刻有淡淡的光芒从匣中散出来,再仔细一看,里面赫然摆放着三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就算再眼拙的人也该知道,仅凭这三颗小小的珠子就能买下半个越城。
司空忌酒却好像还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淡淡道:“也不认得。”
孔方也不介意,眯眼笑着,将匣子合起来,才道:“认不认得也没关系,只要前辈答应将玉牌赠与在下......在下家中还有些奇珍异宝,神兵利器,就任前辈挑选。”
司空忌酒笑了,垂下头似又醉了。
“但凡带着玉牌的人,都可以从皇宫正门进来,否则格杀勿论。”
禁军总管放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应该能预料到江湖人会为了这块小小的玉牌互相厮杀。
孔方笑容渐渐冻住。
也就在这时,张青松的手已悄悄握住了剑柄!
他的人突然向前扑出,只听见“呛”的一声,剑立刻出鞘。
但他手里拿着的只有一个剑柄,剑身竟还留下剑鞘里。
原来就在他刚刚拔剑出鞘时,司空忌酒忽然伸手一弹,他那柄百炼精钢长剑立刻断了,从剑身与剑鄂的交接处断的,剑身又滑进剑鞘内。
张青松手里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剑柄,可他非但没有觉得慌张,反而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这哪还能看出半分愤怒的模样?
他的人也立刻向后倒翻,就在与孔方擦身而过时,袖中忽然探出一柄短剑,毒蛇吐信般划过孔方的咽喉。
这一系列动作仅生在瞬息之间,周围的人只是看见一条人影忽然扑出去又立刻倒飞回来,然后才现孔方动作很奇怪,捂着脖子缓缓倒了下去。
夜色深沉,灯光黯淡。
他们又是背对观众,所以观众们看得并不清楚,就连第五小楼也不例外,只有唐栗子慢慢皱起了眉头。
孔方已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鲜血正不停从他指缝中流出。
眼看着已命不久矣的他,只能睁大眼睛,瞪着眼前的司空忌酒,喉咙中不停出“嗬嗬”的声音,似是想说些什么。
据说一个人快死的时候,就敢说些平时不敢说的话,只可惜他现在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司空忌酒凝视着正在缓缓消散的生命,目中已充满悲伤之意。
他为何会悲伤?
他赴约岂非本就是来杀人的?
张青松已落在窗口,大喝道:“好你个司空忌酒,竟见财起意,杀我兄弟夺宝!”
司空忌酒冷冷瞧着他,忽然咧起了嘴角,道:“呵呵。”
张青松狠狠道:“你竟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正是人人得而诛之,莫说是孔家会找你寻仇,就是我离山剑派上下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响亮,不知道是说给司空忌酒听的,还是说给周围人听的。
周围人又有不少飞快奔出茶楼,赶着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恐怕不出三日就传遍整个越城。
若是因为玉牌倒也还好说,就是那一句“见财起意”已彻底将重心偏移。
就算有“有心人”察觉到一丝真相,只怕也会无济于事,那些江湖人必定会选择无视真相,因为真相已不再重要,他们缺得只是一个抢玉牌的借口。
现在借口送上门来,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张青松话刚说完,人就已自窗口掠出茶楼,很快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可是这司空忌酒就眼睁睁瞧着,等着他说完这番话,然后安然离开,竟好像连追都不想去追。
难道是自认为轻功不行,追不上这人?
第五小楼对此深有感触,不由得叹息道:“我猜他的轻功比不上张青松,所以才放张青松走的。”
唐栗子捂住嘴一直笑个不停,又不说话。
“诶?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不然他为什么......”第五小楼话还未说完,突的一下现那司空忌酒竟看向他们这桌,然后冲这边笑了笑,转身便走。
顺着灯火次第的街道一直走下去。
他走得很慢,好像全不在乎那些即将来找他麻烦的人。
虽然并不知道司空忌酒是对谁笑的,可还是吓得第五小楼捂住了嘴,又瞥了一眼唐栗子,现他还在笑。
“喂,你笑什么?”她忍不住又问。
“没...没什么...哈哈。”
“哈?”
“没事没事,我也得走了,改天请你吃糖炒栗子。”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