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院子,就见远处廊下高簌正拉着秦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季楚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小拳头攥紧了,小跑了过去,硬生生从两人之间穿过,“阿淮,你还没走啊?”
“侯爷才回来,还没怎么休息呢,夫人怎么一过来就问侯爷走不走啊?”一身白衣的高簌声音轻柔,可却让人不舒服。
秦起别过了脸去,脸色还不太好的样子,季楚回答道:“和你有关系吗?”
……
和这样的女人果然不好打交道,与贵门小姐不同,这个女人她真的一点套话、一点脸面都不给别人留。
“我先走了。”秦起抽身离开。
季楚在后面挥手说道:“我会去找你的!”
踏出府门后,合戟牵着马不解地问道:“侯爷,不是说吃了饭再走吗?怎么那么急啊,夫人不会生气吧,好久没回来了。”
秦起系上面巾,翻身上马,轻哼了一声,“吃不下……”
骑在马上,他越想越委屈,怎么了,不就是……怎么就生气了呢!他还委屈呢,强压下心火,难着呢!
难不成阿楚还没忘了那个天杀的?!
“夫人,你就这么放心侯爷一人去犯险?”高簌貌似一脸关心,“这疫病这么凶险……”
“不用郡主烦心……”
就在季楚要转身离开时,高簌开口,“夫人是在忧愁药材吗?”
季楚的脚一滞,转身看向高簌,“郡主,眼下药材的稀缺大家都知道,难不成郡主有什么好渠道?”
高簌莞尔一笑,上前一步,“恰好家父和几个药商交好,本郡主愿意一试低价购入。”
季楚皱起了眉,“眼下,药材稀少并不是说晋州的药材储存如此少,只是那些商户都商量好了要抬高价格,所以才不出手,难道淮安王和那些药商的交情如此要好?宁愿让他们放弃这次高利?而且,郡主你为什么要帮我?”
高簌用扇子扑了扑鼻尖,“本郡主这可不是帮你,我帮的是侯爷,也帮的是自己,还望夫人将此事向侯爷说明了,本郡主可不是成人之美的人。”
季楚虽说不喜欢眼前这个人,可这终究是对阿淮有利,对百姓有利,外公那她也不能打包票一定能买来药材。
“好,我会和侯爷说清楚,那阿楚就先谢谢郡主了。”她虽然心底还存疑,可却不是不分是非的人。
“那我们明日在我院里商讨一下药材的单目吧?”
“嗯……”
“夫人……夫人!”走廊另一头传来一阵迫切的声音。
季楚和高簌回头看去,只见正善和另一个门仆架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人走了过来,季楚上前,才看清那人的衣服,这不就是侯府府丁的衣服吗?
“夫人,这人是之前胜伯派去护送郭夫子的,刚才是个城外的菜农把他送到门口的,说是他晕在了北城门。”
季楚看去,只见这个人嘴唇干裂,除了死皮就是血丝,双眼无力地垂着,两只腿看上去也像灌了铅一样,衣服上都是血迹。
他微微抬眼看到是季楚,便动了动嘴,“夫……夫子他……被害了……去的人……就我一个回来了……”
说完,头便一垂,再也不动弹了,季楚看向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便对正善说道:“你们先把他扶回房,喂点水,再让厨房给他煮点粥……算了,今天的粥都没怎么吃,厨房应该热的还有,现在就去盛一碗,记住先喂点水再喂粥。”
说到“今日的粥都没怎么吃”的时候,一旁高簌的眼睛亮了一下。
果然,侯爷并不喜欢这个女人。
“是!”正善头点如蒜,他年纪小,见到以往的大哥哥今日半死不活的样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京城洛府,此时,裘知的眼泪早已哭干了。
裘知从院门接过了送来的饭菜,端到了屋里,看向呆呆坐在窗边的洛煊,眼尾又红了。
秋闱开考那天,是个雨天,公子一早就准备好,打算翻墙出去,可却突然冲进来一群来势汹汹的家仆强行绑住了公子,公子挣扎时他们竟然还敢下手鞭打,于是,公子就这样生生错过了秋闱开考。
随后家主便把她们锁在了院子中。
“公子……吃点吧,没事的,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出去后再去求皇后娘娘让她明年再给公子一个恩典?”裘知蹲在洛煊面前,轻轻拉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怜惜。
她的公子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黯淡了,什么时候这么自暴自弃过……
洛煊摇了摇头,她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没有机会了……机会只有一次,我对皇后来说,只不过是个说的上话的,我只不过是皇室的一个看对眼的玩物罢了,这次参加科考的机会是唯一一次,机会给我了,可我……却让它眼睁睁跑了。”
“虽然知道皇后待我并不全是真心,可这世间人与人不都是在互相算计吗?皇后她终究是愿意对我施舍一丝善意的,这已是难得,既然我想要参与朝堂,那么站队是迟早的,既然这样,那我不如就就近投靠太子,帮助皇后。”
裘知忽然明了,“当初重安侯进京一事,裘知还奇怪呢,为何您突然就要为那个楚夫人出头,本来还以为您只是单纯地欣赏她,原来也是为了太子一党。”
洛煊将手伸出窗外,触碰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滴,“我是真的崇敬楚夫人,可惜她……重安侯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很聪明,把那件事闹大,一举逼死了左相,虽说左相势力还在,但他的独子成司明却是个成不了大器的,不足为惧,我本以为我可以靠这次科考名正言顺地参政,可现在……都毁了。”
“公子,没有毁!没有毁!历朝历代能参政的不止只有仕途这一条,我们可以去投靠重安侯啊,为他做幕僚,幕僚被推举为官的也不少啊!日后太子登基,自会重赏你,再不然……我们放弃太子,去投靠三皇子,三皇子他……”
“闭嘴!裘知,我不是说过,不许提他!”
“是……”裘知低下了头,“公子,你就吃点吧,自从开闱那天起,你就只喝水,这都过了五天了,雨一直下,您就一直不吃饭吗?”
洛煊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神采,“是啊,五天了,早就考完了……五天了?这雨已经下了将近十天……对,你说得对,还没到绝路那一天。”
说完,她端起了碗,“今晚我们收拾东西,我要去贺川。”
“您,这是真的要去投靠重安侯?”
“对,一旦我们逃出去,那个人他是不会允许我脱离他在京城立住脚的。”前几年她曾经好几次离开家,在城南租房,可洛青田却总是使手段迫使她回家,给京中的达官贵人一种他很宠爱这个女儿一般。
开考那天,她满心期许,天没亮就起床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希望是被自己父亲亲手捆绑住的,即使她从来不认这个父亲,任她怎么呵斥,怎么哭喊,甚至最后跪下乞求,那个男人除了鞭子,就只给了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
“夫人……”那家丁一醒,季楚就匆忙去了侍从们住的厢房。
季楚站在床边弯腰看向他,“你别急,慢慢说。”
阿铎阿犀和欢儿也凑热闹围了过来,阿铎和欢儿都带着面巾,阿犀则是一脸嫌弃地拒绝阿铎给自己的面巾,阿铎要给他戴上,他却一直在推开。
“我才不带那玩意呢!丑死了!”
可阿铎还是坚持不懈地要捂他脸上,打闹的声音充斥着房间。
“你们俩先闭嘴,一会再吵。”季楚烦都烦死了,直接踹了阿铎屁股一脚。
“哦……”阿铎揉着屁股,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们将郭夫子送至贺川城北,往西北走,本打算……送到西北的丹阳就回程,谁知出了贺川没两日便遇到了祸事,对方不像一般土匪,咳咳咳……”
季楚背后发冷,“难道……是有人想要截杀你们?”
“对,那些人说,说是郭夫子手太臭了,写了不该写的书,我们都是从侯爷营中选出来做府丁的,以往也见过不少土匪,可他们组织有序,武器统一,我们十二个人护送一个都没看住,我中了几刀,晕了过去,不过索性没有伤到要害,一路上靠山野药草和山泉维继。”
他拿出了一个很大的香囊,递给了季楚,“这是夫子临死前交托与我的,说是要拜托夫人你将这其中的盒子好好安葬。”
季楚接过,面色沉重,“嗯,辛苦了,放心,那些亡故的家丁,我会给他们家人送去补贴的。”
走出房间后,玉愿玉夙跟在一旁,其他小孩跟在身后吵吵闹闹,只有季楚,拿着那香囊,两眼放空,神情没落。
玉夙感觉到了自家小姐的伤心,便开口安慰道:“夫人,夫子他已经去了,他在时,侯爷对他极其礼重,奉为上宾,走时有数十人护送,也算全了他的排面,遇到侯爷之前,他一直四处游荡,咱们没有亏待他。”
季楚摇了摇头,看向天边的夕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不出意料的话,那波人就是京城里的人派来的,左相的死,他们无从发泄,无论是皇上、贵妃、三皇子、成司明都有理由杀他泄愤。虽然他只是写了一本无足轻重的书罢了……
玉愿也面露忧色。
刚到军营的秦起一下马,就让人把副长史喊了过来。
曾邺成很快就来了,虽说和秦起看不对眼,秦起也被暂停了军务,但在军营中,他终归是自己的上司,“将军……”
秦起坐在位上,双肘压在膝盖上,右手揉着眉心,见曾邺成来了,微微抬眼,左眼里满是寒气。
这个男人有什么好的!长得……好吧,长得确实挺人模狗样的,难不成阿楚喜欢这种有书卷气的?
越想越气,秦起放下手,向后靠在椅背上,“眼下整个大营中染上疫病的人有多少?”
曾邺成一愣,没想到他是找自己问公事的,拱手回道:“将近一千八百人。”
“那病亡的人数呢?”
“呃……约有八百人吧……”
秦起低头转了转右手的狼头指环,“我要具体人数。”
“这……”
“那各大将军属营的染病和病亡人数分别是多少?哪类兵种感染的最多?步兵?飞骑兵?”
曾邺成的脸色越发难堪,“待属下回去为将军寻来疫簿,属下已一一统计过,眼下记不起……”
“副长史真是好记性!从现在起,每过一个时辰,便在东校场边的告示板上更新一次,同时也要给各主营将军送去一份。”
“要公示给士兵们看吗?会不会引起人心惶恐?”
“要,每天夜里都会拉走很多尸体,那些士兵看了心里会怎么想,他们会害怕,害怕下一个就是自己,会想要逃跑,越是要掩盖,他们就越想知道,不如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些上司都不怕公布病亡人数,这样他们定会猜测我们是有了办法有了底气才敢贴上去的。”
“是……”
待曾邺成出去后,合戟笑道:“侯爷,你何必和他置气呢,不值当……”
话没说完,就被秦起恼羞成怒地打断,“谁说我置气了!我一点都不生气!”
……
好吧,您一点都不生气……
京城成府,一排排仆人跪在庭院中,成司明坐在轮椅上,神情阴郁。
“这都审了几天了!打死的仆人也不少,怎么就是找不出来那个奸细!”
照红在一旁为他剥着葡萄,微微挑眼,“公子……那人既然能进入书房重地,还能安全拿出账本,定是武功高强,可审了这么多,没看到一个有武功底子的啊,也许,那人,是熟人呢?”
“对,司明你往日喜欢往府里带女子,那些女子也有嫌疑。”侯明常直直地看着成司明身旁的照红。
成司明嚼葡萄的嘴一滞,“姐夫说的有理,只是那些女子大多都被我给钱打发走了,现在上哪去找,唉,这还有一些家丁呢,审审再说吧……”
照红撩了一下鬓发,“公子,也许那人是很亲近的人呢,所以您压根就没怀疑过他。”
侯明常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你姐姐怀胎辛苦,既然今天没有眉目,我就先回去了,司明,岳父走了,这府里就只能靠你了,你万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说完就走了,显然生气了。
成司明哀叹一声,“照红,你太放肆了,他好歹是我的姐夫,以前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他对我姐是真心的,对我虽严苛,却没有坏心,你不必在这里挑拨。”
照红一愣,万万没想到成司明会直接点明自己的心思,看来自己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这时有个仆人一路小跑过来,送来一个长长的锦盒,“公子,画送来了。”
“嗯,展开!”
画轴慢慢展开,一个女子在繁花中低头浅笑,画中女子和成司明身边的人有着七分相像。
照红面上一喜,“公子,这画的是我吗?”
成司明眼角闪过了一丝轻蔑,扯起嘴角,“不是!这是贵妃娘娘!”
……
照红心中又怎么不知道,她被送来之前就训练了一月去模仿贵妃的仪态和笑容。
下一刻,庭院中又遍地哀嚎,成司明像是没说过刚刚那番话一般,让人收起了画,看着那些哀嚎的仆人,笑着吃着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