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罗姆只觉得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地咬住舌头,阻止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这一下咬得非常用力,也极狠,以至于哲罗姆立刻尝到在口腔内部迅速弥漫开的血腥味。他用力吞着喉咙,把唾液和血水全部咽下去,发出“咕嘟”的声响。
黑格一直注视着哲罗姆,那张可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也不像从前那么悦耳动听:“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而不是像从前那样的虚假谎言。”、
哲罗姆顿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谎言……你,怎么,你觉得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黑格艰难地笑了笑,至少它想要表达出来的意图是在微笑:“难道不是吗?男人都喜欢美丽的女人,口头上说是喜欢,其实不过是想要跟我**。其实你大可以直接一些,直截了当说出来想要跟我。你一直来来回回弯弯绕绕兜圈,用各种小手段讨我欢心。这样做其实很无聊,也很没意思。对我来说,一朵玫瑰花毫无意义,还不如直接送我一只老鼠。”
哲罗姆感觉背脊升起一股凉意,有种无比可怕的恐惧正在心底弥漫开来。他强忍住想要站起来逃跑的冲动,颤巍巍地问:“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人类。”
黑格的回答充满了鄙视:“我不是女人,我永远不会按照人类的思维方式做事。很多女人都会对你为之着迷,但这其绝对不会包括我。你的小手段和小花招对付女人的确很管用,我却对此完全免疫。你从未发现其的秘密,你一直把我当做真正的女人看待。很不幸,那只是我的身体,是可以变化的,是假的。”
停顿了一下,黑格喉咙里继续发出不屑一顾的响声:“我的知识和经历远比你想象的要丰富。我看过王立图书馆里的全部藏书,我脑里有多达数百万本书籍承载的知识。对于男人、女人、爱情,我的理解远比你更加透彻。虽然我不清楚迪莉娅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所图谋的东西,永远不可能通过我来实现。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我看得很清楚。你是一个玩偶,一个受人摆弄的道具,你永远不可能真正去做什么,你只是为了满足**与我接近。而这一切,恰恰是我所需要的。”
“你需要的?”
哲罗姆无法理解黑格话语的含意:“你,你需要什么?”
“我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黑格坦言:“在我主人的身上,我看到了爱情的存在。我不知道这是否具有唯一性,这是人类最复杂的感情。尽管我在很多书籍里都看到过“坚贞爱情”之类的字样,可真实存在的,恐怕只有我主人和女主人这一例。至少,在我经历过的世界当,还没有第二个值得当做典范的例。”
哲罗姆深深地呼吸着,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沉默不语地看着斜靠在椅上的黑格,看着那颗没有皮肤,肌肉也所剩不多的恐怖头颅,眼睛里渐渐释放出悲伤的目光。
“不是这样的,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我爱你,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值得我爱的人。”
残破的身躯与脑海那个沉静靓丽的身影慢慢重叠,哲罗姆仿佛又看到了美丽动人的黑格,看到它与自己在玩耍游乐,一起共进晚餐,一起坐在阳台上仰望夜空……尽管黑格身上的确存在着种种疑点,哲罗姆却从未怀疑过。
是的,每次在餐厅里点菜,她总是喜欢三分熟的牛排,而且食量惊人,一次就要五份。
在海滩上漫步的时候,黑格会直接抓住不少螃蟹和虾,晚上的餐桌上也会多出一盘醉蟹或者醉虾。对于这种带有野蛮气息的食物,哲罗姆从来都是敬而远之,黑格却吃得津津有味。它甚至非常喜欢用生牡蛎蘸食柠檬汁,尽管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吃法,哲罗姆却觉得难以接受。
很奇怪,对于黑格的这些古怪表现,哲罗姆从不觉得反感,也从未怀疑过,甚至及其包容。可如果换了是另外一个女人,比如迪莉娅,哲罗姆只会觉得很恶心,甚至有可能在餐桌上直接呕吐起来。
同样一个转身回眸的动作,黑格做起来就令哲罗姆感到无比美妙,浑身上下为之燥热。如果换了是迪莉娅,他只觉得很压抑,充满威严,自己也想要远远逃遁。
这就是爱吗?
哲罗姆在脑里不断问着自己。他忽然发现,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尤其是看到黑格身上突然出现溶解症状的一刹那,自己竟然没有转身逃跑,而是手忙脚乱拿起餐巾去擦抹黑格身上的血水。这种事情换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对于女人,哲罗姆的态度从来都是提起裤就走,从不做第二句解释。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哲罗姆突然从地上蹿起,狠狠把斜靠在椅上的黑格一把拥入怀。在他冲过的这段距离,一路上被踩得碎肉横飞,血水四溅,长时间跪姿使膝盖酸疼无比,哲罗姆却置若罔闻,直接以最强硬的动作和方式,没有丝毫犹豫,紧紧搂住黑格,对准那张已经没有嘴唇和牙齿,只剩下半腐血肉,散发出浓烈腥臭的空洞,用力吻了下去。
黑格完全怔住了,它非常努力地想要集精力,大脑却陷入空白。
这,这,这不符合逻辑。
我已经告诉它我不是人类,就算哲罗姆能够克服恐惧心理,他也明确知道我不是人类。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自己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一具尸体。迅速溶化的身体再也不是以前美妙动人的模样。如果一定要从曾经看过的书籍当找出与哲罗姆现在动作相吻合的解释,只有两个字……奸尸。
可是,奸尸这种事情,是具有一定限制的。比如对死者的痴恋,对尸体的特殊喜好,或者是被腐烂**的气味儿所吸引。哲罗姆不符合其任何一项,他竟然在亲吻我他竟然在亲吻我
天啊他的舌头伸进来了。
难道他不知道,我已经没有舌头,也没有嘴唇了吗?
我,我几乎变成了一具骷髅,他却不要命的死死抱着,是如此的紧,我几乎不能呼吸。
黑格复杂剧烈的思维对哲罗姆毫无影响。他一直在哭,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与黑格身上的血肉混合。
哲罗姆早就想要亲吻黑格。这动作,这一刻,他曾经在梦里重复过无数次。只有现在,才真正变成了现实。
可是,再也摸不到那头黑亮的柔顺长发,再也没有那种柔软的触感。尽管哲罗姆心的爱意彻底压倒了恐惧,他仍然觉得很失落,充满自责。
黑格彻底迷乱了。
突然,哲罗姆把怀里的黑格轻轻放下,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向餐桌,抓起一把叉,重新走回到黑格面前,将它再次搂住,眼里满含着泪水,在那颗如同于尸般的头颅表面忘情而疯狂地不断亲吻着。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你是我的,谁也无法抢走。”
“我会永远保护你。这样的错误我只会犯一次,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意义,黑格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东西正在身体里滚动,在燃烧。这感觉从未有过,令它感到温暖和冲动,几乎浑身上下所有的血都在瞬间止流动,心脏也失去了跳动的能力。
在很多书里,黑格读到过这种如同电击般骤然产生的感觉。
是的,这就是爱。
然而,书里也有很多情节讲述着这种感觉产生时的故事。
突如其来的热量涌遍了黑格的每一块骨头,它努力克制住颤抖,以无比震惊的语调猛然发问:“你,你想于什么
哲罗姆调转叉,对准自己的喉咙,无比神情地看了黑格一眼,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坚定的微笑。
“我会永远陪伴着你,永远”
苏浩收到消息,乘专机抵达梧州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七个多钟头。
从专用军车里走下的一刹那,苏浩看见了酒店墙壁上的路牌:兴明路589号。
这是酒店的位置,也是一幢**的楼房,共有五层,房间不多,林林总总大约二十来个。由于在经营管理方面颇为独到,连续数次被列入帝国旅游部门下发的广告指南书。黑格正是看到了此类相关条目,才选择这里下榻。
周围已经被当地驻军列为禁区,苏浩拒绝了警卫陪同的建议,独自朝着酒店大门走过来。
从专车到大门有十多米远的距离,一个身材于瘦,浑身血污的男人坐在墙角,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发呆。听到脚步声,他神情茫然地转过头,朝苏浩所在的方向望过来,目光浑浊,眼瞳深处却释放出一丝警惕的光。
如果是曾经与哲罗姆认识的人,恐怕很难认出他此刻的模样。倒不是说外表有什么过于骇人的变化,而是从前那种轻浮油滑的样已经彻底消失,他变得异常冷漠而坚硬,不再是以前看见任何人都要恭维献媚的样,浑身上下都透出及其强硬的姿态,如同一名战士,而不是什么花花公。
“站住”
苏浩听到哲罗姆喉咙里发出如同狮看待敌人般的警告:“她是我的,任何人都无权把她带走。”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苏浩可以看到哲罗姆眼睛里放射出来的冷光。他异常警惕,像狼一样龇着牙,胸口起伏速度明显加剧,这当然不是因为大量消耗体力需要的补充,而是弱者面对比自己强得多的人时候必不可少的虚张声势。因为,哲罗姆的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半遮半掩藏在身后,却无法挡住刀锋表面不时闪过的刺眼反光。
苏浩仔细观察着哲罗姆的脸,他看上去的确有些害怕,眉眼之蕴含着浓浓的忧虑。但他的态度和动作异常强硬。看得出来,只要苏浩再前进一步,哲罗姆会立刻扑过来,不顾一切挥舞匕首朝他的身上乱捅。
“放松点儿,我从未想过要把谁从你身边带走。”
苏浩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慢慢摘下手套,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显得温和:“我只是来看看黑格。无论它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朋友。相信我,事情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
这番解释丝毫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哲罗姆仍然没有放松戒备,他眼睛里的目光变得更加森冷,刀也直接横在身前,半弓着腰,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姿势。
“我,我知道你是皇帝。”
哲罗姆死死盯着苏浩,尽管手里握着武器,他却觉得对面这个男人仿佛必须仰望的巨大山脉,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妄图与高山比较大小的虫。诚然,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但不管怎么样,自己身后是一颗无比珍贵的宝石,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哲罗姆都必须以最疯狂的态度去拼命争取,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她是我的。”
想到这里,哲罗姆心对于皇帝的敬畏又淡化了几分。他努力仰起头,却感觉剧烈跳动的心脏微微有些作痛:“我丝毫没有想要对您不敬的想法。但有些事情不可避免,为哦了她,我甘愿放弃一切,哪怕是永远成为您的奴隶。”
在来的路上,苏浩已经通过远程通讯从两名警卫那里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对黑格的关注程度不高,但并不意味着毫不关心这名异形“工蜂”。黑格的存在很特殊,其地位,与一百多年前的杨璐璐很有些类似。不过,“蜂群”内部对它更多的是好奇,关爱程度却远远没有那么高。
“你想错了。”
苏浩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叫哲罗姆,也知道在过去几年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简单的说吧黑格只是我的朋友,并不是我的女人。我想,这就是你所需要的解释。”
哲罗姆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旋即僵住,片刻,又如同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他眼睛里陡然升起一团急剧燃烧的火焰,眼睛瞪得更大,呼吸也越发急促,就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什么您,您是说,黑格……她,她只是,您的朋友?”
苏浩完全可以直接下令让士兵当场抓住哲罗姆,而不是与其浪费口舌。可他觉得,黑格既然选择以美貌女性形态粗出现在世人面前,就必须承受由此引发的诸多问题。“美色”也许是男人之间最感兴趣的永恒话题,为了爱情愿意献出一切的男人从来都是白痴。与其过于强硬白白让一个走进爱情陷阱的家伙永远嫉恨,不如给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让他在迷乱梦幻永远沉睡。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问它。”
苏浩淡淡地笑笑:“在这种事情上,黑格不会欺骗你。”
说着,苏浩迈开脚步,直接从哲罗姆身前走过。后者本能的想要对他阻止,却显得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没有挥动匕首,只是呆站在原地,用很是复杂的目光看着走进酒店的苏浩背影,紧紧咬住嘴唇。
酒店以普通民居改建而成,算不上宽敞,即便是大厅,高度也只有四米多的样。混乱和萧条使酒店再也不复曾经的热闹景象,待客用的椅被拖得横七竖八,地面的瓷砖有很多已经破碎,柜台上的收银机被扔在一边,挂在壁橱上的账薄不时被风吹起,零乱的纸页发出“哗哗”的响声。
一把精致的旋转楼梯矗立在大厅角落,电梯大门敞开着,正上方显示楼层数字的屏幕一片死灰。电力供应已经断,一条宽大的红色印记顺着楼梯一直延伸到大厅央。刚走进这里,苏浩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这条红色印记在米白色的地板上实在过于醒目,加上瓷砖自有的条纹装饰,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流动的血河。
那的确是血。不仅仅是大厅,周围楼房的屋顶、墙壁,全部都被大面积的红色血流覆盖。它们沿着天花板上的缝隙不断流淌,从屋顶上一点一点滴落下来,数量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苏浩会不由自主产生错觉,认为酒店本身就是无比诡异的存在,正向外面不断喷涌鲜血,淹没一切。
血流沿着地面缓缓扩展,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特殊光泽。这些粘稠厚重的液体在苏浩面前停住,围绕着他的靴两边慢慢散开,露出一片于燥的,没有被血污沾染的洁净地面。
毫无疑问,这些液体是有生命的。也许,它们就是真正的血。但这种说话听起来真的很荒谬。它们没有于涸的迹象,似乎是刚刚从人体内部流淌出来。想要以如此之多的血覆盖地面,至少需要十个以上的活人。可问题是,苏浩没有接到任何大规模屠杀之类的消息。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