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回峰看着桌案上用双龙抢珠镇纸压着的帝妃画像,嘴角邪邪勾起,暗道,哼,你们这些算计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老侯爷,这是我张回峰送给你们的第一份大礼。
皇帝斜睨一眼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的张回峰,想到张回峰单单留着皇贵妃的眼神给他画,给他和皇贵妃增添不少情趣,这个人极合他的心意,便笑说道:“李公公,你让礼部去宣旨的时候,带上张公公,顺便去定南侯府告知傅爱卿一声,粮草这么大的事该让傅爱卿也知道知道。张公公,无论怎么说,定南侯府曾经是你的岳家,你去的话这旨意就更加合适了。”
李贤德一愣,忙应诺。
张回峰面无表情地道“是”,心里则无限得意。果然如那位酒友所说,跟在皇帝身边就相当于有了无形的权势,借助龙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第一次,他对太监这个身份不是那么排斥。
且不说皇贵妃的娘家洪府接到圣旨时的心情,单说定南侯府听到皇上的口谕,神变得有些微妙。洪犇的事在朝堂上吵了这么久没有个定论,结果呢,皇帝金口一开,就匆匆忙忙定了下来。
张回峰第一次在老侯爷面前昂首挺胸,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老侯爷和傅家那三个看不起他的老爷,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他将那只没有小拇指的手藏在袖子里,背在身后,面上亲切地说道:“老侯爷快起身罢,以后定南侯就要和洪世子好好合作,共同抵御外虏。”
老侯爷暗自冷笑,张回峰还没爬到李贤德那个位置呢,就敢用这种吩咐的语气跟他说话,真是不知死活!李贤德都不敢在他面前狐假虎威,张回峰算个什么东西!
瞬间,老侯爷身上气势全开,仿佛又回到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下一刻钟就会敲响战鼓,气势凛凛,满身的煞气扑向张回峰,铿锵有力地说道:“张公公多虑,大齐打仗向来是举国上下众志成城,皇上圣心所向,民心凝聚,只要没有小人作祟,我泱泱大齐,何愁不能打胜仗!”
张回峰感觉老侯爷的目光像一把磨过千百遍的刀,直直射向他的心口,他心脏扑通急跳,双腿不自觉地打颤,这才发觉是自个儿太天真了,眼神有些发直地喏喏道:“是,老侯爷说的是。”
等走出定南侯府,他一抹额角,竟然全是冷汗。
李贤德掂着傅二老爷送的沉甸甸的荷包,漫不经心地用尖细嗓音说道:“张公公,你今儿个着实心急,哼,以为在皇上面前讨两句好,就能胡言乱语了,这些将领们一个个都不是善茬,别哪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咱家言尽于此,张公公,你好自为之罢。”
张回峰虽然尝到一次当太监的好处,却还没适应太监的身份,听到李贤德这个大太监教训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但他在宫里这几日学规矩,知道李贤德手眼通天,除了皇贵妃和皇后,宫里嫔妃个个得看他眼,他眼珠子一转,便腆着谄媚的笑脸说道:“多谢李公公提携之恩,要不是李公公,我张回峰也不能在皇上面前露脸,以后我就全听公公的,公公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公公让我往西,我绝不敢往东。”
李贤德见他识趣,翘起兰花指点点张回峰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点得张回峰身子微微一晃,他的笑容带着几分女子才有的妩媚:“张公公的确是根当太监的好苗子。太监嘛,说直白点,就是天子的奴才,当奴才就要有当奴才的自觉,皇上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服侍好皇上就行,朝堂上的事自有皇上和大臣们做主,而不是你教皇上怎么做。咱家可不想教出个干涉朝政的小太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李贤德描长的眼尾微微一挑,这张满是老树皮的老脸上顿时出现了妩媚与凌厉的结合体表情。
张回峰心里一阵作呕,而李贤德的话的确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后背上冷汗直冒,可转过念头来一想,若是他什么都不做,那还怎么打击安国公和定南侯府?想想几十年后他变得跟李贤德一样阴阳怪气,他就厌恶地想吐,刚才的恐惧顿时被抛之脑后,嘴里忙不迭地应是,又说道:“李公公,我就是不服气,当时老侯爷说到傅三姑娘因为不想嫁给太监就要去做姑子,我心里就想,太监也是人,虽然没了根儿,但是,我们也一样可以娶妻。我当时只是不服气老侯爷他们提到太监时,那种厌恶的表情,才斗胆在皇上面前进言……”
李贤德勾起一边嘴角,讽刺地笑道:“哟,原来你还想着娶妻的事呢!定南侯的嫡女,岂是你一个太监敢肖想的?”
话是这么说,李贤德微微皱了皱眉,显然是因为张回峰这番话而不舒坦,没有人愿意自个儿的尊严被人踩在地上践踏,即便这个人的身份低到尘埃里去,便连乞丐都是有自尊的。李贤德心里门清,那些当官的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捧着他,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鄙夷呢。
张回峰委屈地说道:“这桩婚事是我做太监前定下的,凭什么我一做太监,他们就要退亲?足可见老定南侯是个趋炎附势的人。而且,那些大臣也是给皇上办事,帮皇上治理国家,跟我们这些当人奴才的有什么区别?”
李贤德敲他脑袋,神严厉:“与傅三姑娘的亲事已经退了,你就不要想了,这些蠢话以后也别再说!在宫里生存的第一条便是谨言慎行,须得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今儿个的话咱家就当从没听见过,你也烂在肚子里罢。”
张回峰一边应诺,一边暗想,看李贤德深思的表情,他的话应该已经在李贤德的心里埋了一根刺。哼哼,安国公和定南侯府以后可得小心着李贤德这个天子近侍。
李贤德则凝眉看着张回峰的背影,暗暗想着,张回峰虽然口才不错,可嘴巴把不住门,等皇上新鲜劲儿过去,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下场,所以以后还是远着他罢,反正安国公交代的事他已经办完了。
想到安国公,李贤德的眉梢里藏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且不说张回峰没能回家探望老娘,在宫里如何讨好皇帝,如何在皇帝面前给安国公上眼药,定南侯府却因为皇上的圣谕而炸开锅,这般“恩宠”对傅家来说算不上喜事。
傅卿云听到洪犇这个名字就知道,虽然这一世定南大军节节胜利,改变了前世的败局,但是有些注定会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洪犇是皖北侯府洪家的世子,有个外号叫洪三牛,为人跟牛一样倔强不达目的不罢休,却没有牛的老实忠厚,是个最最好大喜功的人,在户部这些年没少趁着职务之便搜刮民脂民膏。
边关将领最不希望洪犇来送粮饷,这个雁过拔毛的皇贵妃亲兄弟,不仅会贪墨粮饷,而且每次去边关都会赖在边关不走,等着将领打完胜仗回京分人家的功劳,当然,若是大齐吃败仗,他绝对跑得比兔子快。
傅老夫人忧心忡忡:“选谁送粮饷不好,怎么会选他呢?”
老侯爷安慰傅老夫人,说道:“朝廷迟迟不发粮饷,正是因为焦点在于是否派洪犇去,派别人去,洪犇就会说已经没有粮食和军饷可调。现在这情况,也不能说坏,有粮饷,总比朝廷拖到打完仗还不发粮饷的好。”
傅老夫人没办法,只能顺着老侯爷的思路安慰自个儿,洪犇就算贪墨,总会留下一半的粮饷送到南方去。
这时,杜鹃站在富贵花开的帘子外面禀报:“老侯爷,门房来报,安国公来访。”
老侯爷忙起身说:“快请,请安国公到我书房里去。”
傅老夫人刚想提起傅丹云的事,听见安国公来了,只好把话压下。
书房。
安国公神情严肃地站在老侯爷面前,行完礼,说道:“老侯爷,晚辈刚回府便听说皇上下旨定了洪犇为护送粮饷的人选,于是进宫打探了下,竟是张回峰在陛下面前中伤老侯爷晚辈,以及太子,晚辈不敢耽搁,急急过来告知老侯爷一声,以后在宫里要小心张回峰。”
老侯爷震惊:“张回峰才进宫没几天罢?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脸面在皇上面前进谗言?古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话果然没错。”
安国公凝眉道:“张回峰这人若非阴差阳错成为太监,倒真是个人才,他擅诗词、丹青、书法,而且八股文做的也极好。当时,张回峰正在给皇上和皇贵妃画像,自然取悦了皇上。”
老侯爷苦笑:“竟是送了个奸逆到了皇上身边。”皇上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成日疑心疑鬼,张回峰还不下死劲整他们定南侯府。
这一招棋,竟是险棋。
安国公面上淡定如初,说道:“我怀疑张回峰已经知道当初是我对他下手,现下心里正恨我。我已经跟贤妃娘娘说明,等过几日让李贤德提醒皇上张回峰识字的事,把张回峰打发到别处去,免得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另外,我私下和张回峰谈过,他母亲目前受我的人照顾,接下来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老侯爷面露一丝赞赏:“还是你办事周全。”
安国公淡笑,谦虚地说道:“老侯爷谬赞。另外,还有洪犇送粮饷一事,我希望老侯爷能借我些人手使用。”
老侯爷神一凛,当年洪犇的粮饷不够,整个安远大军吃不饱,死了多少人,安国公的父亲会阵亡跟洪犇不无关系,可事后,安远大军险险打了胜仗,功劳却被洪犇分去不少,但皇帝护着洪犇,老安国公都没办法,更别说当时尚且年轻的安国公了。
“安国公,你是想,打劫朝廷的粮队?”
安国公笑说道:“朝廷的主意我不敢打,洪犇不该拥有的东西我却能打得主意。老侯爷,这个忙,是帮晚辈,还是不帮呢?”
老侯爷拍拍他肩膀,哈哈一笑:“年轻人有胆量!你是我孙婿,你的忙我怎么能不帮?好罢,我这里养了几年的退伍老兵,赶明儿个我让薛大夫瞧瞧,有能用的借你个三四百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也该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免得骨头懒散地生锈了。”
安国公微微挑眉,嘴上感激,心里却在想,没想到看着老实的老侯爷,背后竟还留了这一手!不过,老侯爷既然不把他当外人,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安国公默默地说,以后他会对傅卿云更好的,绝对不辜负傅卿云,不辜负老侯爷对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