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林府,林老夫人先派人去叫大孙子林魁玉回来,陪着老侯爷坐了会子,话题先是围绕着四姑娘傅云丽与云州吴家的亲事,吴家此时不计满京都的流言蜚语选择与傅云丽定亲,让老侯爷欠了吴家一个人情,然后围绕着南疆开战的战事。
傅老夫人慈祥和蔼的眉峰微微蹙着,担忧地问道:“老侯爷,不知这次战事对定南大军是否有利?”
老侯爷叹了口气,说道:“早几年南诏一直蠢蠢欲动,那时未能养成气候,这两年南诏皇坐稳皇位,手下有猛将,可每次彬儿定南侯,名傅彬上奏陛下请求开战,趁着南诏皇势力不成熟一举打垮他们,可惜朝中文官总是说打仗劳民伤财,宜和不宜战,唉,咱们大齐跟南诏的仇怨越积越深,他们打起来哪里会手软。若是粮草的问题得到解决,咱们大齐兵多将广,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林老夫人皱眉:“我记得前两年定南侯曾经因为粮草的问题上奏过皇帝,怎么才两年,又有粮草的问题?”
老侯爷苦笑:“亲家老夫人啊,粮草的问题不是只两年前有,不是只两年后有,而是这些年一直有,彬儿每月奏折上都有提到粮草不够的问题,可奏折如石沉大海。其中缘故也不肖我多嘴,想必老夫人心里门清。”
傅卿云见话题沉重,也默默地不说话,前世她不在定南侯府,对这场战争知之甚少,事后人们茶余饭后提到的也是战场上的将领们怎么怎么英勇,怎么怎么足智多谋,哪里会提到粮草这类隐秘的事,而凌云和父亲都不是嘴碎的人,向来报喜不报忧,更不会说其中艰险了。
两位老人家互相交流战场形势,不大一会子,安国公和林魁玉相携而来,朝老侯爷行礼。
老侯爷表达了赠送解药的感激之情。
安国公看了眼娴静坐在那里的傅卿云,笑说道:“老侯爷太客气了,这事于晚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也是贵府大姑娘心善,才能让解药及时送到南方派上用场。”
老侯爷没有提到海棠,安国公如心有灵犀一般,知趣地没有提。傅卿云本来很紧张,闻言悄然松了口气,若是海棠的身份捅破,那么,海棠在定南侯府的位置会很尴尬。
老侯爷固执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是我欠了安国公一个人情,以后安国公但凡有差遣,尽管开口。”
安国公赶忙起身拱手说道:“老侯爷言重,差遣不敢说,本就是晚辈应该做的事。”
老侯爷见他懂礼数,为人豁达,满意地点点头。
中午饭后,安国公单独和老侯爷在林府的书房里说话。
安国公神郑重地说道:“老侯爷,晚辈这里还真有件事希望能得到老侯爷的首肯,当然,晚辈并非挟恩图报之人,没有滴水观音解药的事,晚辈依旧会提出来。”
老侯爷炯炯的目光落在安国公身上:“安国公有话请直言。”
安国公沉吟道:“老侯爷,张公子这个未来连襟,晚辈很不满意,他与傅三姑娘有婚约,却辱傅二姑娘的名声,而且为人心术不正,功利心太重。老侯爷有所不知,上次张公子能随晚辈到侯府做客,是因为他要挟晚辈,若是不带他去,他就会在公开场合中伤大姑娘。晚辈本想等到宴会后和老侯爷禀告,不想,张公子在贵府中竟出了这等丑事,因此,晚辈反倒不好跟老侯爷开口。但晚辈回去后,思来想去,张公子这般人物,留着迟早是祸患,现在不远着他,恐怕将来有更多麻烦,因此,今儿个晚辈就腆着脸开口请求了。”
老侯爷凝眉深思,叹声道:“尾大不掉,张公子于我们家三丫头有恩,我对他也有诸多不满,但若我们家先开口退亲的话,几个孙女的名声会更不好听啊!”
安国公星眸微动,笑道:“老侯爷,晚辈倒有个法子,只是需要先征求老侯爷的同意,若是老侯爷舍得这门贵婿,晚辈才敢放手去做。”
老侯爷疑惑地问:“贵婿?哼,安国公说的什么法子?”
安国公一脸严肃地说道:“老侯爷是正派人,向来不耻小人行径,可对付小人就得用小人的法子才行。实不相瞒,张回峰数次差点侮辱到傅大姑娘的名声,虽说有些事是他被逼无奈,可这人若非动过歪心,也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上次在侯府,我提前出来厢房,才没有中招,但我偶然间听见府中有下人欲要借张回峰陷害大姑娘……”
老侯爷眼中闪过难堪,下人哪里有胆子敢陷害府中千金小姐的名声,都是小林氏做的孽,只是这种家丑不好对安国公明言。
安国公没顾老侯爷的脸,径直说道:“……于是我匆匆去过竹林,发现傅二姑娘与张回峰在一起,当时有诸多人围观,非礼勿视,我一头雾水地离开。这件事张回峰亦是稀里糊涂中招,可若没有他先威胁我进府赴宴在先,傅大姑娘也不用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所以,老侯爷,回去后,晚辈就做了一件先斩后奏的事。”
老侯爷眼皮一跳,追问道:“什么事?”
安国公云淡风轻地说道:“张回峰已不能人道。”
老侯爷吃惊地瞪大眼,他不是迂腐的人,否则的话,他早将傅冉云关在猪笼里沉塘了,毕竟他曾在南疆恶劣的环境中与南诏国虚与委蛇那么多年,一些狠毒的计策也不是没有用过,可安国公的行为在他眼里依旧称得上“卑鄙”。
张回峰必定是生不如死。
安国公见老侯爷并没有露出怒气,暗暗放下心,淡淡地说道:“老侯爷,张回峰断了子孙根,我打算送他进宫。反正现在宫里的情况老侯爷心里清楚得很,兴许对张回峰来说,这条路比他走仕途会更快捷。”
大家都知道皇帝昏聩,耽于美,在宫里,皇后的威严比皇帝还要管用,但是明面上大家都心照不宣。
老侯爷叹口气,说道:“好罢,若张回峰真进宫,我们家的孙婿绝不可能是个太监。”
安国公微微笑道:“多谢老侯爷宽容。”
两家没退亲,张回峰依旧是定南侯府未来的孙女婿,安国公这样先斩后奏,其实是冒犯了定南侯府。
老侯爷莫可奈何:“你已经做了,便是我不宽容也没法子。”然后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安国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手段太过狠绝,会折寿折福,我们做将帅的更是要懂得这个道理。安国公可以用其他方式惩罚张回峰,却没必要用这种让人绝后的方式啊!”
安国公不以为意地笑道:“老侯爷,焉知不是张回峰作孽太多,上天借我的手如此惩罚他的罪孽呢?”继而恭恭敬敬地说道:“不过,老侯爷的话是金玉良言,晚辈会牢记在心的。”
老侯爷幽幽一叹,知道安国公并没有听进去,但是安国公是为了他的孙女傅卿云而造孽,老侯爷想要骂他却于心不忍,甚至觉得是自个儿无能,没能保护好家中女眷,因此也舍不得再教训安国公,说道:“你有你的行事准则,好了,让魁玉进来,我跟他有话说。”
安国公会意,老侯爷这是为他和傅卿云创造见面的机会呢,他心里一阵雀跃,面上依旧不动声,退了出去,使唤小丫鬟去叫林魁玉,自个儿则去了林老夫人的院子。二门上的婆子看见他,甚至没有去通报,直接让他进去了。
此时,林老夫人正在歇晌,傅卿云和林翠玉在说话,听到丫鬟通报,在林翠玉的揶揄下落荒而逃,出来后,见到安国公时,脸颊依然红红的,粉粉的。
安国公略显压迫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将傅卿云打量一遍。
傅卿云扑哧一笑:“我在侯府里,有祖父祖母护着,不会吃苦头,国公爷大可放心。”
安国公面上挂着招牌淡笑掩饰尴尬,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傅卿云胸口,些微不满地说道:“大姑娘怎么没戴那片金锁?要常戴才会灵。”
傅卿云微微一愣,暗道,这人也太霸道了罢?难道要她每次见面都戴那把长命金锁?想是这么想,她心里溢出一丝丝甜蜜,男人是要哄的,便道:“这次出门匆忙,我怕弄丢了才没戴,下次我会戴上的。对了,我这里有小林氏那边的新进展。”
安国公神一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小林氏诡异之处甚多,对傅卿云又是不死不休的态度,他当然得上心,问道:“什么进展?”
傅卿云轻咬唇角,眉梢颦起,说道:“是这样的,二妹妹出事后,小林氏没空料理菊花,我就使人将菊花搬到各个院子里,我院子里也分了一些,我发现,小林氏料理的菊花土壤跟别的土壤有所不同。这些土壤明明很普通,就是各家花店原来的土壤,我事后还买了那些花店的土壤,但小林氏的花盆土壤能让花草的种子在这个季节发芽,别的土壤却不行!”
安国公眉峰拧紧,不可思议地重复:“这个季节花草种子能发芽?”
傅卿云也匪夷所思地说道:“是的,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韩嬷嬷开玩笑说,小林氏的永和院里有妖气,所以从她院子里搬出来的土壤能催种子发芽,可是,小林氏的永和院如今是一片萧索,除了这次赏花宴养的菊花,别的地方包括她院子里的花园,并没有出现花草逆反季节发芽的异常情况。”
安国公说道:“你是说,小林氏对这些花盆做了什么,才导致花盆土壤改变?”
傅卿云点头:“我认为是这样,而且最大的可能是她配制了什么药水,因为,她私下藏了我们所不知道的药材,尽管我并没有发现藏在哪里。”
说完,傅卿云抿了抿唇,接着说道:“另外,小林氏每次出府,老侯爷派人严密监视她,她不可能中途脱身去买药。而这次弄巧成拙的张大家的等人,老侯爷严厉审问过,她们一口咬定药是小林氏给的。所以,我才说,小林氏手里依旧有我们不知道的药材。唉,可惜她是侯夫人,连老夫人都不敢轻易下令搜她屋子。”
小林氏是定南侯的正妻,是诰命夫人,定南侯驻守边疆,不管小林氏犯了多严重的错误,不管有多么证据确凿,除非皇帝亲自下旨降罪,否则的话,老侯爷和傅老夫人对小林氏的惩罚太过,在别人眼里就是公婆欺负丈夫不在家的儿媳妇,对定南侯府的名声极为不好。
所以,老侯爷每次对小林氏的惩罚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安国公寒潭似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芒,郑重地说道:“大姑娘,小林氏的确有诸多诡异之处,恐怕只能等定南侯回来后才能查个清楚了。现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府上的老侯爷和老夫人已经对小林氏生了警惕之心,你也……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傅卿云点头,瞥见安国公眼中满满的关切,心里因为小林氏而生的寒气渐渐消散。
安国公看着傅卿云,暗道,要不是婚期已定,他真想将傅卿云早些娶回家,救她出龙潭虎穴。
他不知道,安国公府对傅卿云来说也是一样的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