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难道没阻止么?”
“嘤嘤,祖……祖父也是反对的,不知夫人说了什么劝服了老侯爷,我去求老侯爷,老侯爷说,人各有命,要我认命……大姐姐,难道我天生贱命,就该嫁给乞丐不成?做错事的那个人不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接受惩罚?”
傅丹云崩溃地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说到后来几乎是歇斯底里,顿了顿,又说:“我原把老侯爷当做世上最崇敬的人来看待,可老侯爷实在偏心,就因为我是姨娘生的庶女,她是夫人生的嫡女,我就活该吃她种下的恶果么?凭什么,凭什么!下辈子我再也不做庶女了!”
傅卿云安慰地抚摸她细弱的肩膀,叹口气道:“丹云妹妹,老侯爷不是糊涂人,我听说那个张公子出口成章,老侯爷看重他的才华,这才会答应换了你和冉云的排行。再者,换了排行,你就是嫡女,冉云是庶女,你身份上高过她。还有啊,冉云便是跟你换了排行,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那日落水之人是谁,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冉云不嫁张公子,这是自绝了姻缘之路啊!丹云妹妹,老侯爷答应换排行,才是让夫人走到绝路上。”
傅丹云初时还想反驳,细细一想,傅卿云的话简直是一语中的,小林氏换排行能怎么样?她嫁了张回峰又能怎么样?傅冉云的坏名声早传了出去,张回峰还有进士之才,傅冉云将来可能连张回峰这样的人也嫁不着。
思及傅冉云的凄惨下场,傅丹云心里快意很多。
她抹抹眼泪,站起身福了一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大姐姐宽慰我,要是没有大姐姐开导我,我可就要误会老侯爷了。”
误会是小,记恨老侯爷才是事大,哪天她真受不住做出糊涂事,老侯爷可饶不得她。
“老侯爷是我们祖父,谁是谁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老侯爷既然看重张回峰,可见张回峰是有真才学的,说不得丹云妹妹能做个状元娘子也不定呢。”
傅丹云羞涩一笑:“借大姐姐吉言,大姐姐才是命中富贵的人。”
哼,她是贱命,贱命还能有个婆家,傅冉云可是连贱命都不如呢。
傅卿云温柔地擦了擦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却未曾料到,傅丹云一语成谶,她这一世果真一生富贵,而且是富贵至极。
傅丹云眼看丫鬟提灯笼过来,急急道:“大姐姐,那天我不是故意不给大姐姐作证,我是怕夫人责罚我……我回来后日夜不宁,一直想道歉,大姐姐却去了外祖母家,没等到机会。我看清了夫人和冉云的嘴脸,大姐姐,以后我再不会犯糊涂了,反正我与张家公子定亲,要是我出了事,嫁过去的只能是冉云,夫人不会拿我怎么样,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姐姐有吩咐,只管告诉我。”
傅卿云欣慰一笑,有付出就会有回报,用在丧心病狂的小林氏母女三人身上不合适,其他的弟弟妹妹们可是很敬爱她这个长姐的。她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前世的背叛和迫害,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带讨厌其他的弟弟妹妹们了。
“虽然你现在是嫡女,却只是族谱上的,那是给后人看的,不是给当下人看的,夫人哪里会容忍你太多。你定亲了,只管安心绣嫁妆,冉云的亲事没着落,这一两年,你且瞧她蹦跶。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自会找你。”
傅丹云想起傅卿云在船坞上摇晃傅冉云,将傅冉云的伤疤露在众人面前,她忍不住捂嘴偷乐:“大姐姐长的水晶心肝儿,我听大姐姐的。”
“贫嘴!”傅卿云笑骂。
傅丹云挨近了傅卿云,又说道:“大姐姐,妹妹还有一句话。”
“你说。”
“我这些日子琢磨来琢磨去,那日的船娘是冲着大姐姐去的,夫人又一直未给傅冉云定亲,所谋者,最可能是大姐姐的国公夫人位置。大姐姐千万小心,夫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傅丹云睨见凤梨拎着灯笼过来了,后面的话便吞进了肚子里,眼眸里却是对傅卿云满满的信任和关怀。
傅卿云朝她一颔首,娴静笑道:“好啦,三妹妹,夜风起了,不可贪凉快,小心喂了凉风,明儿个闹肚子。这就回去安置下罢。”
傅丹云会意,蹲身行一礼,扶着丫鬟的手离去。
傅卿云接过凤梨递来的素锦纨扇,慢慢摇着,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二姑娘和三姑娘换排行的事,凤梨,你可知道?”
凤梨猛地抬头,脸在琉璃宫灯的映照下有些发白,想为自个儿辩解,却发现舌头打结,看了傅卿云白皙的侧脸半晌,最终垂下头,瓮声瓮气说:“奴婢不敢欺瞒姑娘,一时忘了禀告姑娘,请姑娘责罚。”
说罢,一下子跪在鹅卵石小路当中,膝盖隐隐发疼,思及张嬷嬷磕破的脑袋,不由地两股战战,觉得自个儿额头也疼起来了。
傅卿云停住脚步,修长白腻的手指轻轻滑过纨扇上的美人脸,面无表情地说:“是该责罚你,这么大的事居然也能忘了,万一我在夫人面前叫错了,夫人才要打死你呢。”
凤梨一惊,深深地磕个头:“姑娘饶命!”
小林氏给傅冉云和傅丹云换排行就是为遮丑,倘若傅卿云叫错,她身边的丫鬟自然都是有责任的。她实不该听张嬷嬷的挑唆,刻意隐瞒傅卿云,张嬷嬷可真是个老糊涂虫。
傅卿云冷漠地睨视地上如蝼蚁一般的凤梨,关键时刻,这只蝼蚁能一口咬死她。她轻哼一声,收起素锦纨扇,笑若春花的美人缓缓合上,傅卿云自从重生回这一世,从未笑得这么灿烂过。
“你自去张嬷嬷那里领罚,明天换白檀来伺候罢!”
凤梨一口气喘不上来,等傅卿云走远了,她萎顿在地,完了,她这辈子与大丫鬟都无缘了。
是夜,傅卿云躺在铺了凉竹席的大炕上,暗暗想着,俗话说,小鬼难缠,她身边的小鬼们也是时候清理出去了,不然,她办事束手束脚。可是要将她们一网打尽有些困难,只能各个击破了。
菱花窗外间或传来一两声嘹亮的蛙鸣,她感觉才阖眼便有人推醒她。
睁开惺忪的睡眼,傅卿云轻声问道:“谁啊?怎么了?”
一把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嗓音刻意压低了:“姑娘,是奴婢,扁豆。”
傅卿云打个激灵,借着月光定睛瞧去,果真是小扁豆,她紧张地环目四顾,屋内只有她和扁豆二人,傅卿云舒口气,拍拍胸口:“扁豆,你怎么在我屋里,大半夜的,仔细张嬷嬷巡夜逮着你!”
话到此处,她略微清醒,又惊疑道:“白檀值夜,怎会放你进来了?”
扁豆低声说:“姑娘,奴婢有事禀告。”
顿了顿,她在傅卿云的示意下说道:“奴婢半夜起夜看见白檀姐姐和凤梨姐姐鬼鬼祟祟地离开主院,奴婢记起白檀姐姐今儿个值夜,半晌不见她回来,奴婢怕有不妥,只好摸黑进来问姑娘的主意。”
是怕白檀和凤梨对她做出不利的事罢?
傅卿云心中一暖,睡意全消,下床踢上绣鞋,和扁豆四处检查,没看见可疑的东西,两人俱松口气。
傅卿云让扁豆赶紧回去睡觉,以免被白檀发现了会责罚她。丫鬟们之间等级森严,白檀等这些二等丫鬟是不许三等小丫鬟们在主子面前露脸卖好的,所以,傅卿云前世才会对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们没有深刻的印象,甚至不记得有扁豆这号人。
扁豆犹不放心,目光警惕地四处扫视,唯恐暗夜里藏了怪物吓着傅卿云:“姑娘让奴婢再瞧瞧,不然的话,奴婢回去哪里睡得着……”
一语未完,扁豆指着月光大亮的窗户问:“姑娘,姑娘!姑娘睡前窗户是开着的么?”
傅卿云顺着扁豆所指的方向,恍然而悟,暗赞扁豆心细:“是关着的,我亲眼看见白檀关上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开的窗户,难怪她这么多年来常常莫名其妙地生病,原来只是因为这扇小小的窗户。
扁豆着急说道:“姑娘,夏夜风凉,白檀姐姐特意开了窗户独留姑娘在室内,自个儿却躲回抱厦睡觉,白檀姐姐是想让姑娘着凉啊!”
“我知道。”傅卿云轻抿唇,凤梨这是恨上她了。
她轻轻哼一声,她明明饶了凤梨,凤梨却记恨她,和白檀合伙谋害她,果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凤梨的性命比不上屈膝一跪的耻辱。
她就说,凤梨是个能一口咬死人的蝼蚁。
“那姑娘……”扁豆担忧地望着傅卿云,傅卿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连最亲近的贴身丫鬟都得防备,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却要防备丫鬟,睡觉都不安稳,这样的日子委实不该落在傅卿云身上。
“你先回去罢!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我。扁豆,今儿个再给你记一功,你这几天表现得老实些,若是张嬷嬷找你说话,你就背了人多奉承张嬷嬷两句,她想听什么,你便说什么,不必顾忌我。张嬷嬷很快会给你升上二等丫鬟,到时候你就能光明正大到我身边伺候了。”
扁豆嘴角咧开,傻乎乎地笑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扁豆离开后,傅卿云没去管打开的窗户,换了暖阁的贵妃榻躺了一夜,早上听到外间传来声响,她轻手轻脚地抱起被子回到炕上。刚刚躺下,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她看见白檀蹑手蹑脚地朝炕上瞅了一眼,然后关了窗户。
她看得仔细,白檀在窗户上捻了一根细细的发丝,那根发丝拉直,连接在窗棱和锁扣之间。
傅卿云暗道,好险,幸亏她没动那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