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看着顾叔步履蹒跚地向她走来,凉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身子包在硕大的布料里,就像是成精的树枝披着布料,行动艰难。
“老奴见过小姐。”
离歌走神的瞬间,顾叔早已来到她身边,俯首给她行了一礼。
见状,离歌立马扶起了他,说道:“顾叔,你身子刚好,虚礼就免了,又不是外人。”
顾叔面孔干瘪而多皱,皮肤土黄,灰白色的胡须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下巴上,微微下陷的眼窝里含着笑,只是不知道为何,离歌总觉得他的笑有些骇人。
“老奴是来跟小姐辞行的。”顾叔盯着刚刚离歌手碰过他的地方,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带着不易察觉的笑。
“辞行?”离歌不知他此话是何意。
顾叔是相府的大总管,经常需外出采购,但从来不都曾向她赐辞过行,今日又为何如此特殊?
若是说他不想那么辛苦,辞去了管家一职,也说不通,顾叔又没有亲人,只有留在相府,才能安度晚年。
“人得服老啊,上次就是因为老奴的失察,才让小姐造了罪,老奴愧对老爷,相府是没脸再待下去了。更何况,老奴自小离家,如今也是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了。”顾叔声音悲凉,听完,离歌只觉得心情很沉重。
“你在家乡又没有亲人,今后何人给你养老呢。”
送终二字,离歌不敢说出口,人都是迷信的,不吉利的字眼,总能找到办法将其绕过去。
“小姐放心,相爷去善堂给老奴买了一个精神的小娃子,让他随老奴一起还乡,老奴的身后事,这都全靠他了。”顾叔略微驼着背,自己的身后事,好像一眼就可以看到了一样。
离歌不由得鼻子一酸,若是她爹爹还在,顾叔说什么也不会离开相府半步的吧。
就像唐琳琅她母亲一样,能分开他们主仆情谊的,也就只有生死了。
突然,顾叔抬起枯柴般青筋清晰可见的手,摸了摸离歌的脑袋,堆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等再过几年,老奴在地下见着老爷,一定要与他说,小姐长大了,从一个不想吃饭只想吃糖的奶娃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老奴还要与老爷说,虽然命运对小姐多有不公,小姐还是长成了坚强,善良,勇敢的模样……”
顾叔还回忆起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情,原本沧桑混浊的眼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仿佛那些遥远的时光,就像是昨日之事一样。
离歌红了眼,回忆涌上心头,爹爹娘亲的模样好像又清晰了许多。
而安静立于一旁的小秋早已转过身子,偷偷抹起了眼泪。
往日里的冰山老人,今日一下子满脸柔情,害得她怪舍不得的。
“小姐。”顾叔突然停了下来,慈爱地盯着离歌看,离歌抬眼对上他,等着他的后话。
“小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在心里早就把小姐当成了亲闺女,以前怕坏了身份,不敢说。如今老奴不算是相府之人,能不能让老奴喊你一声歌儿?”
离歌大大的眼睛里水气氤氲,心里早就软成一摊水,人果然是最不懂得珍惜是何物。以前她怕顾叔怕的慌,恨不得不要低头不见抬头见,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可如今,他真的离开,却是很舍不得。
鼻子酸的厉害,离歌忍住泪水,朝着顾叔狠狠地点点头。
顾叔笑了,再一次对着离歌笑了,笑起来的顾叔与冰着脸的顾叔,宛若两人,离歌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歌儿,照顾好自己,也别委屈自己,你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我……”
顾叔双手扶虚着离歌的肩膀,欲言又止,而后重呼了一口气,抬手摸摸离歌的头:“叔走了。”
说完,顾叔转身离开,小秋转过身子,目送着他离去,帕子不断抹着眼泪。
“顾叔!”
离歌突然喊住已走出亭子顾叔,他转身,一根根银丝一般的白发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地更加苍白。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顾叔再一次笑了起来,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去,他腿上的伤好像还没好利索,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不自然。
离别总是悲伤的,亭子里的两个女人皆已泪流满面,而顾叔,却是如沐春风。
结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开始?
歌儿,等我,总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底下,摸着你的头,说想你。
烈日似火,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而金陵城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自从炼尸丹重现江湖之后,有好几路人马偷偷潜入金陵。
有西凉拜月教的人,有西凉皇室,更有其他不安分,觊觎炼尸丹威力的外族人。
销声匿迹的三长老,一夕之间成了众人闻味而去的香馍馍。
相传,二十年前,西凉拜月教的三长老叛逃出教,不仅带走了拜月教镇教宝物,更是带走了西凉皇长子的尸体,若是被这两路人马擒住,那三长老就只有被挫骨扬灰的份了。
“即是如此,那我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了,西凉人肯定比我们更熟悉三长老,能更快找到他,派人跟着西凉人便好。”
无名姿态慵懒地躺在主位上,后背的孔雀翎正泛着冷光,他摆摆手,让下属退下。
谁知,那人没有退下,反而向他走去,递给无名一张纸条,恭敬说着:“有人匿名想让天机阁调查何俊被杀真相,报酬丰厚。”
无名坐直身子,摊开手上的纸条,陷入了深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