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其喈,雨雪其霏,看似回暖的一天,谁想夜里又飘起了毛毛雨,月亮隐于云层里不肯露出丝毫芳华,空气也粘在一块,一吸气空气便直往肺里灌,凉气逼人。
皇宫殿顶的深黄琉璃瓦已变得湿漉漉的,而下方那两扇开着的大红门没了平时的庄严,倒显得死气沉沉,门顶上悬挂着一块四周镶着金边的牌子,刻着“明宣殿”三个醒目的金字。
门前当差的金吾卫虽列队整齐却无精打采,末尾的那个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一脸疲倦。
这繁华的皇宫隐约冲刺着颓废的气味,无声无息,却滋长迅速。
突然,几个内官和宫女鱼贯而出,后头跟着一对身着华丽宫装的年轻男女,门口的金吾卫见状,立马强行打起精神,挺直腰杆。
男子步伐略快,像是极不愿与那女子并肩而行,那女子拢了拢身上的粉梅色的披风,踩着小碎步追上去。
“殿下,今日母后趁父皇开心,给哥哥争取了上将军的职位,往后殿下的储君之位更加牢固不可撼动了。”女子声音甜美,语气轻快,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
“方梦婷,你适可而止!别以为本太子不知道这件事是你的主意,后宫不可干政,你手未免也伸的太长了!咳咳咳!”男子突然怒吼起来,咳嗽声伴着盛怒而起。
“可是母后她……”
“所以父皇不爱她!”又干咳了两声之后,男子扔下这句话便自兀走开,全然不顾身后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
不爱,这个词在深宫里头就像是毒药,轻轻动下嘴皮子就可让人万劫不复生不如死,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自己视为天的夫君,其实不爱自己。
“萧莫霖,你凭什么那么轻易地说不爱!凭什么否定我为你做的一切!凭什么我要守着你这个心里装着一个死人,整日病恹恹毫无斗志无野心的男人!凭什么啊?”
方梦婷朝着萧莫霖离去的方向不顾形象大声怒吼着,头上的珠钗因剧烈的颤抖歪倒一边,前一瞬温柔端庄的女人转眼变得狼狈不堪,浑身戾气。
身旁的彩蝶眼瞧着这一切,不安地搅动着手帕,眉眼全是恐惧,她挣扎片刻,还是走了上去,话才到嘴边,就被恶狠狠地推到在地:“滚开!滚啊!”。
原是肃立一旁是内官和宫女也无辜遭殃,被方梦婷乱抓一通,羊角宫灯、油纸伞接连落地,僻静的宫道顿时狼藉一片,哀声四起。
他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总不能让我一人惨!
雨停了,萧莫尘才回到浮生阁,小北一直在门口守着,见到他主子便立即迎了上去。
“主子,琳琅姑娘刚刚找过你,给你带了安神茶,还问先生什么时候来金陵。”
“嗯。”
见主子声音毫无波澜,内心毫无起伏,小北皱起了眉头,主子今日有些奇怪。
于是他又跟上去继续找了个话题:“主子,今晚这身衣服要不要帮您处理了?明日的计划是否照旧?”
走到房门前,萧莫尘停下了,眯着眼睥睨着小北,一脸嫌弃的样子:“百里北,你太吵了。”
小北:“……”
萧莫尘打开房门,在外面站了半响,一句:“衣服不换,计划照旧”之后,便“啪”的一声,用力甩上房门,看都不看外面的做生无可恋状满脸委屈的贴身侍卫一眼。
只留小北一人在门外风中凌乱,凌乱中哭泣。做牛做马伺候主子这么多年,主子竟然开始嫌弃他!开始凶他!不受主子宠爱的贴身侍卫跟咸鱼有何区别!
小北怨念着怨念着,本想捧着破碎的心一夜无眠,结果一碰着床,就成真咸鱼了。
这厢,相府除了主院灯火通明,旁的院子都已熄火入眠,。
耳旁只有夜风的呼啸声,小秋揉了揉疲惫的眼皮,拿起绣了一半的帕子在灯下比了比,帕子上的图案尚未成型,隐约可看出那是一片羽毛,洁白无暇,她无比爱怜地抚摸着帕子上的图案,眼里满是痴恋。
突然外面传来马车的骨碌碌声,小秋放下手中的针线,疾步走出花厅。
欣喜地迎上去,接下离羽解下的披风,那披风润中带凉,小秋小心翼翼地瞥了离羽一眼,果然他的额头及双鬓都染上了些许风霜,衬的他的五官更加英挺冷峻,气宇轩昂。
只是轻轻一瞥,小秋便羞红了脸,低下头快步跟上他的步伐。此刻她满是少女情怀,在离羽身边总是过分的安静乖巧。
拐了个弯,小秋才意识到离羽不是回他的“修竹院”,连忙叫住他:“相爷,小姐累了,早早就睡下了,这会该睡着了。”
离羽顿了下,眯眼盯着小秋,厉声道:“累了?今日小姐都去了哪些地方?干了些什么?往日她总会等我回府的。”
小秋最怕离羽严厉审视的眼光,无形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她别开目光,小声说道:“相爷,夜已深,您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小秋再同您说。”
“本相不累,你不用跟来了。”离羽语气冷漠毫无起伏,甩甩衣袖便快步消失在拐角处。
小秋痴痴地望着那抹背影,眼里满是晕开的忧伤。
背影,又只是一个背影,相爷,你何时能回头看看小秋一眼,小秋一直在你身后,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不曾离开过,可是你从来都不曾为我停留过呢。
呵,小秋自嘲地笑了笑,戏文里总爱唱道,春日里明媚的姑娘啊,去爱一个良人吧,他会骑着蹄铁锃亮的马,在那千年不绣的城门铜锁前,等你归来,而不是那个让你望眼欲穿,却从不肯为你转身的男人。
感情要是这么收放自如,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吧。
前夜下过小雨,今日天空更加蔚蓝明媚,连空气都带有细细的甜味。
离歌一夜无梦,睡得无比踏实,走出房门后朝着朝阳伸了个懒腰,便手脚并舞地向前厅蹦跶而去。
却在长廊拐角处碰到了顾叔,离歌楞住了,定定地听他开口问好:“小姐,昨晚睡的可好?”
“还,还行,顾叔早啊。”离歌敷衍一句,便快步越过他了。
天哪,一大早见鬼了。
相府人人都知,老管家顾叔是个“冰山老人”,平时不苟言笑铁面无私,他原先是离老爷在蜀中捡来的,捡来时还未弱冠。
许是自小尝尽人间疾苦,长大了就不爱讲话不爱笑,入了离府后,念及老爷恩情,不多话,只懂默默干活,为离老爷肝脑涂地。
离老爷见其踏实能干,就让他接管了管家一职打理府中事务,偌大的离府在他的打理下越发井井有条,下人们也越发规矩有礼。
后来离府迁入相府后,顾叔也跟了进来,只不过话更加少了,人也更加阴沉了,从小顾变成了老顾,增加的不止年纪,还有那冰山的厚度。
“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顾叔这副面孔,那,那让人寒蝉的笑。”这突如其来的的转变让离歌百思不得其解,那气息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抖了两下身子,她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开心地用过早饭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天一楼跑去。
这一路上,“琴棋书画”四大护卫保持着话少人狠的本性,嘴巴只用来呼吸,连聒噪如喜鹊的小秋都一路缄默,拉长着一张脸,把不开心全都写脸上了。
“小姐,你那救命恩人哪里好了?值得你这般对待。”
看小姐这样开心,小秋觉得不该泼她凉水,可那人看着着实不像好人,相爷那边也不好交代,不论如何,都要提防小姐陷得更深。
所以,才到了天一楼楼下,小秋便把心里想的全问了出来。
离歌一脸迷茫,摸不着头脑:“此话怎讲?萧莫尘不好吗?我觉得他很好啊。”
肤白貌美大长腿,气质又好,又很下饭,哪哪都很顺眼啊。
小秋立即板着小脸反驳回去:“哪里好了?就空长了一身好皮囊,眼里黑不见底,指不定装了多少心思,此人不苟言笑心思极重,昨晚小姐把你生辰八字给抖出来,可他呢,至始至终就只知道一个名字。就小姐你这空空如也的小脑瓜子,跟这种人走近会被吃抹干净连骨头渣子都不见得吐。”
“吼!离小秋!你出息了,竟敢这样说本小姐!萧莫尘只是慢热,既是朋友就该互相包容嘛,而且他君子得很,哪有你说的那般腹黑阴险狡诈!况且,本小姐倒是想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呢。总之,你再说他的不是,本小姐就、就要凶你了!”
离歌重重哼了一声走了,一副“他是我朋友,谁都不可以说他不是!谁说我跟谁急!”的模样,只留给小秋一个俏丽的背影。
小姐见色忘义!小姐重色轻我!小姐色令君昏!
小秋委委屈屈地看着离歌的背影,心里却不自觉想起了另外一道清冷的背影,果然是兄妹,连生气的背影都如此相似。
罢了,我只要小姐好,只要她开心,旁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小秋在街旁买了一根糖葫芦,也走进了天一楼。她要是早知道接下来会出事,就是拼死,她也会把离歌拖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