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寒风跑了个来回,冻的鼻头通红的耿天把榛蘑给了大荔嫂子,还没等说话,就被大荔撵到一旁蹲着的耿天咧了下嘴,碰了下旁边引火的赵国军,“哥,嫂子咋越来越厉害了。”
小声嘀咕的耿天逗的赵国军哈哈大笑,拍了拍耿天的头顶,“这两天躲着点,俺都不敢惹她,何止是大荔,一会你看吧,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厉害。”
呲牙的耿天又往后错了错,半边天,半边天啊,惹不起,“天娃?在不在?天娃?”
院外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吼传来,“在、在...。”
蹭的一下起身,边错身小跑边答应的耿天冲出背风的村委会,院外扎着大围裙,脸上还带着血点子的耿顺看到耿天一把扯住耿天的胳膊,“你乱跑啥,你赶紧的,顾伟带人过来了,这边脱不开手,你把人迎你家去。”
早晨四点多开始忙活的耿顺是真没想到顾伟这么早过来,这边忙活的要命,那边还不能不招待,找了一圈,一个闲人没找到的耿顺想起了耿天。
四处找了半天,才找到耿天,急的都有些跳脚的耿顺边大声交代边扯着耿天往张百利家跑。
刚刚拐弯,一溜的吉普车让耿天脚下的步伐顿了一下,被扯的一趔趄的耿天来不及多想只能快速跟上,跑到张百利家门口,院内的噪杂声越发的明显,扫了一眼,本来挺大的院子挤满了人,额头蹦了两下的耿天走向停在外院右侧的吉普车。
“天儿。”
隔着车窗户,也看不清车内几个人的耿天刚刚靠近,副驾驶侧车门打开,坐在驾驶位置的顾伟招招手,笑呵呵的耿天抬腿上车,“咋来这么早,吃饭还早着哪。”
扫了一眼后面,三张陌生面孔让耿天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冲三个人点点头。
“你就是天娃啊?我是全波,哥们,咋样,给俺两头猪呗。”
还没等顾伟说话,坐在后排右侧,副驾驶后面的全波蹭的一下把大脑袋挤到俩人中间,圆乎乎的胖脸上堆满笑容,吧嗒一下嘴,看了一眼自来熟的全波,扯动嘴角,假笑了一下,“啊,俺是耿天,猪肯定没了,不过肉可劲吃。”
小心眼犯了的耿天那一脸的假笑把顾伟逗乐了,推开全波抽在一起的大肥脸,“天娃是你叫的吗?你谁长辈,天儿,别搭理他,我们都叫他小痞子,你跟着叫就行。”
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全波,转头好声好气的顾伟让全波撇了下嘴,“俺比他大。”
嘟囔了一句的全波看看没搭理自己的顾伟、耿天,到底没舍得猪肉,拽了一把坐在中间的胡岳阳,“二哥,咱俩换换。”
被全波闹了一早晨,额头都疼的胡岳阳推开全波一个劲往前挤的大脑袋,“消停待会。”
说完,胡岳阳看向耿天,顺着目光看去,胡岳阳带笑的目光和一脸的正气让耿天笑了一下,扫了一眼又端出假正经模样的胡岳阳,暗暗龇牙的顾伟揉了下腮帮子,“天儿,这是咱们县胡县长,七哥老战友,你跟着叫二哥。”
点名胡岳阳的身份和彼此之间关系,耿天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耿天是知道顾伟会把县长带来,但没想到会大清早的赶来,在耿天想来,当官的,怎么也要在最后的时刻隆重登场。
看看顾伟,隐晦的瞪了一眼,再次把目光落在胡岳阳身上时,耿天的态度变了,没有如预想中的亲近,一丝丝疏离防备不断的在耿天的眼中闪过。
自认为隐藏的极好的耿天挤满笑容的脸上让胡岳阳有些无奈,呵呵的笑着握住耿天伸来的右手,“天儿,二哥不跟你来虚的,你跟小七啥关系,跟二哥就啥关系,咱都不是外人。”
笑呵呵的耿天恩恩的一个劲点头,“那是,你是七哥带来的,就是咱亲人。”
干巴巴的话别说人精似的胡岳阳、全波,就连耿天自己都不信,可让耿天诚心去接受,耿天做不到,一手铺开这么大的摊子,耿天怕啊,这年头,披着官皮收拾你个小农就跟玩泥巴似的。
耿天不会高看自己,他现在要啥没啥的,别说抗,人家一个手指头都能推他个跟头,这也是最初耿天不同意跟官家打交道的根源。
那一脸的假笑让坐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王宇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的大笑声冲口而出,伸出大手啪的拍了下耿天的后脑勺,“小家伙,防备心还挺重,放心吧,老胡要是敢算计你算计双鸭屯,顾小七第一个就能干掉他,别想那么多,真有心,给哥哥来点猪肉,哥给你保驾护航。”
爽气的王宇让耿天端不住脸上的假笑,看看顾伟又看看胡岳阳,顾伟眼中的鼓励和笑意、胡岳阳那份没有遮掩,或者可以说那份坦然让耿天缓缓松口气。
揉了揉脸,嘿嘿笑了一下,抬起眼帘,咬了咬牙,耿天带着点豁出去的气势看向胡岳阳,“哥,不怕你们笑话,俺就是个农民,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俺双鸭屯发展到现在不容易,俺们经不起一点打击,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俺们双鸭屯老少爷们捆一起都不够当官的一根手指头,别的屯子,四处拉关系还能找到个当官的亲戚,可俺们双鸭屯有一个算一个,往上数三辈,也找不出一个能跟当官的贴上,这些年,俺们双鸭屯过的啥日子,俺不说,都是F县人,清楚,俺们不图县里给啥帮助,让俺们自己往前走,真的,哥,俺们就像过点舒坦日子,这要求过分吗?不、不过,人活一辈子,有人追求权有人追求钱,可俺们不,俺们就这点要求,可你们知道吗,就这点要求,俺们双鸭屯走了半辈子。”
那份从心底涌出的疲倦让一直端着的耿天舒缓的眉心笼罩了一层浓浓的倦意,那种独自扛旗往前走的滋味耿天是真累,小一年的时间里,抓紧时间往前冲的同时,耿天无数次担忧着,担忧着不知道啥时候掉下一块大石头砸在双鸭屯砸在他身上。
今天之所以豁出去说出这番话,一方面是利用顾伟,赌顾伟对双鸭屯那点点感情,一方面也是希望摆低姿态让胡岳阳能够高抬贵手,不说扶持,只要能暂时把双鸭屯当个屁放出去就可以。
卑微不卑微,耿天不在乎,双鸭屯确确实实需要时间,也确确实实没到露头的时候,而且,一个大老农,有什么资格去卑微?
如果说以前,耿天还有点傲骨,但这一年里,老少爷们捆在拼死拼活过的耿天还真没有,只要对双鸭屯好,只要能护住家里的三个老的,耿天不在乎低头。
满满的倦意,因为耿天那份不遮掩弥漫在小小的空间内,一直知道耿天累但并没有入心的顾伟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份要被压垮的疲惫。
伸出手揉了揉耿天柔软的发丝,顾伟有些心疼也有些好奇,是什么让这个有些自卑有些软弱的年轻人走到今天?
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顾伟,耿天不怨顾伟,顾伟有没有私心耿天不愿意去想,但耿天希望,顾伟的私心不要伤害到双鸭屯。
那一眼,带着疏离、带着不在意、甚至带着点点警告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顾伟的心底,笑了一下,拍了拍耿天的头顶,收回目光的顾伟看向胡岳阳,“明白了!”
肯定的陈述,没有一丝波动却让胡岳阳有些发涩,没有看眼带深意的顾伟,而是收起了脸上的那一丝漫不经意,认真而且带着肃然,“耿天,咱不论交情也不谈感情,作为县长,我像你也像所有双鸭屯的老少爷们们道歉,咱不说什么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些大话,今个我给你交个底,只要我胡岳阳在F县一天,双鸭屯我护一天,不是为了你今天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而是你们双鸭屯老少爷们的不放弃。”
没有起伏没有激昂,可就是这好像聊天似的语气却让耿天入了心,认认真真的看着对面的胡岳阳,沉默了半响的耿天扯动嘴角笑了。
真诚、自然、好像一抹暖阳的笑容让胡岳阳眼底一弯,缓缓伸出手,低垂眼底,紧了紧双手,耿天伸出了右手,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一黑一白,黑的胡岳阳、白的耿天,谁也没有想到,就是今日这一握,成就了双鸭屯也成就了胡岳阳。
“好了好了,都是哥们,天儿,跟哥哥说实话,真的匀不出一头猪啊?”
眯在旁边看了半响的全波嬉皮笑脸的打破车厢内凝固的沉重,悄悄松口气,松缓下紧绷的神经,耿天上下看了看全波称得上庞大的身躯,揉了揉鼻尖,“全哥,这个....。”
慢悠悠的喊着哥,脸上认真但眼角带笑的耿天让第一次被叫哥的全波堆满了笑,圆乎乎的大脑袋往前一伸,渴望的小眼睛落在耿天身上,“真没有。”
脸上的笑意一僵,没想到被耿天耍了一把的全波滑稽的面孔惹的王宇、胡岳阳喷笑出声,震耳的笑声惊醒全波,啧啧两声,“小天子,行啊,敢耍你全哥,等会咱哥俩好好喝点。”
刻意表现出不怀好意的全波逗的耿天呵呵呵的笑了,眉眼弯弯,笑的轻松惬意的耿天隐藏在心底的疲倦也越发的明显。
默默的看着笑意冉冉的耿天,眼底幽深的顾伟知道,这才是耿天,真正的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