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头看着站在炕边笑眯了眼的耿朝福,耿天嘿嘿笑了两声,爬起身拿过放在枕头边的毛衣套在身上。
“爷,俺爹哪?”
边穿边出声询问的耿天没有看到耿朝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而是慢悠悠的穿着衣服,“你爹去后山了。”
耿朝福的回答让耿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去看俺娘了?”
耿天有些沙哑低沉的呢喃让耿朝福拍了一下,“也不完全是,别瞎寻思,起来洗把脸,馒头在灶上热着,爷出去一趟。”
边说边又拍了拍耿天头顶的耿朝福背着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再次恢复安静的房间内,低头的耿天不自觉看向挂在脖间的银戒指,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碰触着了一下,才收拾沉闷了一下的心情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收拾好个人卫生,耿天转身走进相连的灶房,看了一眼微微冒着热气的大锅,没有急着掀开锅盖的耿天走到灶眼前抽出两根绊子,把火压小才掀开锅盖。
入眼的是几个发黄开花的大馒头(纯碱),眼睛刷的一下亮了一下,拿起一旁的筷子狠狠的扎在了开花大馒头上,也顾不上烫不烫狠狠的咬了一口,一口下去,看似宣乎乎的暗黄色馒头却及其的劲道。
眯起眼睛,耿天乐了,耿天吃出来了,有这手艺的只有自家老爹,三口两口,一个成年男人巴掌大的大馒头快速的消失,垫底的耿天馋意下去把剩下的馒头捡出,又把盖帘拿掉,几个绿皮的鸭蛋静静的躺在略微有些沸腾的锅底。
眼睛再次亮了一下的耿天咧着嘴笑了,使劲搓了搓手刷的一下从大锅里拿出一个滚烫的绿皮鸭蛋,啪啪两下,磕开扒掉皮,拿起筷子扎进,拨开外面的淡绿色蛋清,焦黄焦黄流油的鸭蛋黄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不自觉吸了下口水,迫不及待的耿天用筷子挖出指甲盖大小的鸭蛋黄放进嘴里,入口的咸香可把三年没吃到自家咸鸭蛋的耿天美坏了。
一口馒头一口咸鸭蛋,时不时的再来一口芥菜嘎达咸菜,耿天有种神仙也不换的美。
三个半大馒头、两个咸鸭蛋,不到十分钟,解决战斗的耿天舒服的摸了摸鼓鼓的肚子又看看手中的半个馒头,比划了半天到底没舍得放下,边活动边一点点的把馒头啃光。
完全超出预想的饭量彻底把耿天撑到了,本想找点活干,可左右转转发现家里的一切都被打理的妥妥当当的,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一下的耿天转身回到屋里收拾昨晚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
要说耿天在外十年给自己买了什么还真没有,随着在工厂的年限增加,也随着技术的增长,到了最后这三年,耿天每个月已经达到了工厂高薪行列4800.
可耿天每个月的开销却仅有200左右,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固定存在银行的4500是耿天必做的事情,而这个习惯,从耿天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开始就没有停止过。
而之所以要这么做还跟自家房后那座有着老耿家祖坟的后山有关。
年仅十六岁的耿天早早离家就是为了能够帮家里买下那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后山,十年里,凭借着耿天和耿大生、耿二生的努力,后山,至少山坳断层之前的三百亩已经归属了自家。
想到长眠底下的娘,想到没见过一面的奶奶,耿天有种异常的安心。
一个个用精致的包装袋装好的塑料袋被拿出,很快,大大的背包被掏空,看着那些所谓的高档毛衣,耿天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些东西全是临行前,老板送给耿天和耿天家人的,考虑到东北寒冷的天气,老板挑选的都是实用而且价格不菲的羊绒衫。
谈不上什么感激,耿天接的心安理得,在工厂十年,别的不敢说,耿天敢拍着胸脯说他对得起老板每个月交到手里的4800元钱的工资,更何况耿天心里清楚,这份礼物与其说额外的补偿,不如说为了安抚在众人眼中已经成为残疾人的耿天。
临行前,耿天犹豫再三,给老板打了一个电话,一感激老板没有成为黑心人,二也是间接的告诉老板他要回家了,以后不会再回到这个所谓的服装大县,沉默了一下的老板轻声说了一句一路顺风后挂断了电话。
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但上车前回头看向那个承载了他全部梦想的县城,所有的复杂中唯独没有不舍,那一刻耿天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
带着隐隐的期盼和笑意,耿天走了,走向了回乡的路,回到了梦想中的小村。
或许是因为单亲的缘故,耿天恋家也顾家,尤其是随着家中老人岁数一年年的增长,耿天更是暗暗的着急,中国人讲究个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最后三年,耿天拼了命的去干,别人干活的时候耿天在干,别人休息出去休闲的时候耿天还是在干,抓紧一切时间抓住一切机会,总算在三年中,存够了最后的十五万,加上家里的存款,整数300亩山地总算落在了自家手中,而祖坟也安然无恙的保住了。
而就在耿天慢条斯理的收拾行李时,天还没亮就出门的耿大生开着拖拉机绕过五十里山路总算赶到百盛乡噶维村。
突突突的拖拉机迎着初生的朝阳驶进小小的山村,边走边跟熟悉的村民打着招呼的耿大生绕来绕去,直到走到山脚下最后一栋大平房才停下突突作响的拖拉机。
刚刚挺稳拖拉机,抬头的耿大生微微楞了一下,只见已经近八十高龄的胡瞎子穿着一身棉布褂背着一个小包背着手站在院门口里。
“胡叔。”
抿了下双唇的耿大生干巴巴的喊了一声,不自觉透出的紧张让没有人知道真名的胡瞎子呵呵的笑了,“大小,走吧,你家那个老东西已经等急了吧。”
边说边如履平地似的走出院子的胡瞎子没等耿大生下车就走到了车旁,伸出手刚想摸门就被瞬间回神的耿大生一把抓住,“胡叔。”
边说边跳下车的耿大生把胡瞎子扶上了自家的大头拖拉机,倒车,慢慢驶出小村,憋了半天的耿大生到底没忍住,“胡叔,您咋知道俺要来?”
带着一丝犹豫的询问让胡瞎子呵呵的笑了,摇摇头,“赵老六临走时交代过,而且我给你家娃算过,今年是转运年,虽然有血光之灾,但有赵老六护航肯定转危为安。”
仅仅只是简单交代一下,却让耿大生心惊不已,对于那个只有模糊记忆的舅舅赵霈,耿大生知道的不多,仅有的一丝印象还是老头子喝多秃噜出来的,耿大生只是知道自家姥姥家祖祖辈辈都是扛大旗的,到了老娘那辈,唯一的男丁赵霈更是青出于蓝。
但是要说赵霈有什么惊人的事情,耿大生却真不知道,不过,十里八乡算命的,扛旗的,出马看病的,在行事之前都会跑到自家坟场给赵霈上柱香倒杯酒。
一路晃晃悠悠,十点才晃悠回双鸭屯,车还没挺稳,听到声音的耿朝福走出了屋子。
身后跟着已经从山上下来的耿二生和耿天,笑呵呵的在耿大生的搀扶下走下车的胡瞎子那双紧闭的双眼却在第一时间越过耿朝福和耿二生,定定的落在了耿天身上。
明明没有视线,明明没有明显的注视,可一刹那,耿天的后背却冒出了一层冷汗,耿天有种被看穿的恐惧。
紧绷的挪动脚步,下意识的站在耿二生身后的耿天错开了那抹冰冷中却带着一丝异样的温暖。低下头的耿天看着被耿二生瞬间拉住的手臂慢慢松下紧绷的神经。
要说胡瞎子这人,耿天是知道的,算上这次,这是耿天第二次见到胡瞎子。第一次,是十年前,耿天即将外出打工前,那一次,胡瞎子沉默了许久,直到耿朝福皱起眉头,从耿天进屋就开始咕咚咕咚喝着白酒的胡瞎子才放下酒杯点点头。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耿朝福瞬间的松弛,耿天不会忘记,而且,胡瞎子曾经问过耿天一句话,银戒指是否在身上,当耿天点头后,一直紧绷五官的胡瞎子笑了。
“行了,老伙计,十年没见,你咋一来就吓唬俺家天娃。”
扫了一眼耿天的耿朝福错了下脚步,走到胡瞎子身边,抓住了胡瞎子的手臂,出声打断了胡瞎子的打量,微微转头收回注视的胡瞎子呵呵的笑了,“你个老不死的还怪护犊子。”
笑骂了一句的胡瞎子在耿朝福哈哈哈的大笑中被拉进热乎乎的大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