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便属于他的神魂像是要自立门户般，在他体内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掌控，他能够感应到神魂的情绪，而且，不止一个神魂。
在责怪他，也在疼惜着眼前人的泪水。
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情绪，只是胸口沉闷钝痛到有种针扎麦芒，虽时都有可能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
于是，他不得不抬手，去生疏僵硬地拭去眼前人无声流下的泪珠。
很奇怪，她的眼神里面并没有对他的谴责，更多的，是对他的担忧，还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难过，紧咬着唇瓣，她开始翻出很多东西，时不时拿出一个递给他。用眼神询问，可不可以用?
要是见他摇头，眼里的光亮便会黯淡一些，然后继续挑挑拣拣，把最好的递到他跟前。
见他用指背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她似乎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便继续低下头，递东西给他。
神魂归位之后在凡尘的记忆按理说都会被抹去，可终究，还是会有一些东西，哪怕记忆消散，也无法尽数被抹去。
本能地，不想看到她落泪，而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历劫的两缕神魂，都会因为她的难过，而拼命地反抗他。
是她的话，好像真的值得。
但同样的，这些与身为帝君的他.....无关。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那不安分的神魂让他很是头痛。
早知如今，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帝宿那小子将那两缕神魂放到下界去安养，惹来这般因果孽缘，扰他清静。
“这些都不行的话，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再给你熬一副刚才的药。”说着，朝露便开始收拾地上堆成小山的东西，鼻尖有些酸涩，眼泪控制不住又一次朦胧了视线。
“莫哭。”曦和感觉好不容易缓下去的难受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皱着眉语气没忍住有些愠怒的样子。
“抱，抱歉。”一身白衣的小姑娘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用手背用力地揉搓了下双眼，红肿一大片，却尤且不自知地冲他扬起一个小心翼翼的笑来。
很是明媚的笑容，他却觉得比哭着的时候样子更难看些，心中的压抑又重了几分。
“莫笑。”他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那瞳孔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情绪，但最后还是无疾而终，看着她嘴角有些僵硬地将笑容收回去，起身跑开。
本以为是自己太凶了，把人吓走了，却不料那小丫头还真去重新熬了药，端到他跟前。
“放着吧，本尊等会再...”
话未尽，不知哪里又戳中了她的泪点，眼中又是一片晶莹欲落。
正在打坐的他差点乱了心神，有些微恼地觑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自觉加重道:“莫哭!”
朝露眼睛一亮，她向来聪慧，此刻更像是抓住眼前人软肋般，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把手中温热的药碗试探着往他跟前又递进些许。
“那药?”
双目相对，短暂僵持，最后在朝露快要滴落下来的眼泪里，那向来一尘不染，无欲无求的神邸皱着双好看的眉头，头一次妥协的如此彻底，将那碗药端过来，喝的一滴不剩。
“如此，可还满意?”不知是怒意还是羞恼，他冷着张脸，将空碗递了回去，却是闭上眼继续打坐，不再对她多加理会。
朝露感受到空气中明显排斥的冷意，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心中有些早已预料的沮丧与难过，但真到这个时候，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端着空了的药碗退了下去。
冲动与理智之间，其实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隔，她总是要过分清醒一点，所以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更不能自私地将一切原因都推搡在他的身上。
他既是帝君也是阿雪，其实有时候不必想的太多，也不必去纠结太多，既然觉得他是阿雪，想要对他好，那便在不惹他厌烦的前提下竭尽所能地给他想要的最好。
哪怕自己没有，也可以去努力得来。
毕竟，从一开始，如果没有帝君，便也没有阿雪，没有阿雪，便也不会有现在的她。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兜兜转转间，其实命运的缘分总会让你在某个时候与该相会的人再次重逢，不为其它，只是该邂逅了，便也就不期而遇了。
至于那些失落与遗憾，其实有时候，只是因为自己的贪心，想要得到太多，便也会有更多的烦恼与纠结。
这世上的事其实本就没有什么十全十美，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亏厌，还有那树上的果实，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总要稍微留点欠缺，才能永久地持恒。
如今她的现状，无外乎这个道理。
所以让自己变得容易满足，其实有时候也是一种福分。
不必强求从来都不是一句话而已，当你这么觉得的话，其实你的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抉择，所以无需多想，让一切随心即可。
只是她倒是通透豁达了，但那原本正在打坐的人，那向来古井无波的心湖，却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无悲无喜。
乱了。
从一开始，便乱了。
往日心平气和，淡然自若，那是因为置身事外，无关紧要，如今因这两缕神魂的缘故，身在其中，便是不愿，也再也做不到从容不迫了。
心神絮乱，像是察觉到那缕气息正在慢慢离开承和宫。
神魂本一体，当年被那魔尊偷袭打散，这才分裂成几块，当前他虽神魂尽数归位，却仍未完全稳固合并，而神魂之间有各自的感应，现下皆受到凡界回来的那两块神魂影响，竟让他一时有些无法控制。
脑海中开始出现熟悉的繁杂声音，很多，不一样的，像是在争执。
‘有意思，别让她跑了。’
‘不许动她!’
‘那双眼睛真好看，好想弄哭她。’
‘你们在说什么啊?’
‘让我出去，她要跑了，快把她抓回来!’
‘朝儿，朝儿....’
不知觉间，他捂着头，一头流泻的长发寸寸变成银白的颜色，紧咬的唇角溢出血丝，滴落在塌下的白毯上。
仿若雪地里的一朵红梅，刺眼，夺目，触目惊心，也容易引发人心中的恶念。
等他安静下来的时候，被头发遮住的脸庞下，那沾染了血迹的苍白唇瓣诡谲地扬起，被他用指腹轻轻抹过，抬眸，还是原来的那张脸，却是不一样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