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泊行正文卷第二百五十九章姿如凤舞云千霄桐拂原以为那內官所说的早膳不过是个食盒,瞧着眼前马车内案几上罗列得满当当的各色膳食,她好半天没能缓过神。
大约是去灵谷寺的缘由,面前的皆是素食,但无不精雕细琢,实在令人不忍下嘴。
除了驾车人,再无旁人。而那驾车人对她所问,一概笑而不答,所以除了闷在马车里对着这一堆吃的,她也没旁的法子。
对久了,被那香气一阵阵诱着,她索性撸起袖子大快朵颐。白送到嘴边的美食,没道理忍着。
马车极宽敞,走起来也十分稳当,吃饱了就犯困,再睁眼,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下了。
“桐姑娘可是醒了?”外头驾车人的声调不高不低,刚好能被她听见。
她赶紧将身上衣衫整了整,掀帘而出。马车外山林静好,银杏树深深浅浅的碧色将幽径半掩,不远处的枝丫间隐隐能看见石亭飞檐的一角。
“这……还没到吧?”桐拂踮起脚也看不到寺院明黄的山墙。
驾车人道,“便是此处了,姑娘若倦了,不妨去前头石亭少坐歇息。”说罢他已驾着那马车远远离开。
跑这么远的路,就是去路边亭子里歇歇脚?纵然想不明白,她还是提步往那里走去。
沿路见草丛里掉落的银杏果,挑那些个大好看的,用衣角兜着,不一会儿就捡了许多。
再一抬头,已到了那石亭前。
石亭里有人,不但有人,还垂着暖帘。也不知哪个富贵人家子弟出门,竟连避风的暖帘也随身带着,就这么挂在亭中四面。
影影绰绰能看出里头几个人影,或站或坐。亭外站着几个女子,也是寻常人家丫鬟的装束。这么看起来估摸着是哪家贵女出游,在此处歇脚。
桐拂正欲离开另寻一处,就见一个丫鬟走上前来,“是桐姑娘吧,我家贵人在里头。姑娘不如进去一道歇歇脚。”
桐拂吓了一跳,“你怎会识得我?你家贵人是谁?”
那女子笑道,“姑娘进去瞧一眼就知道了。”
桐拂拾阶而上,早有人将暖帘掀开,她迈进亭子就再挪不动步子,衣角里兜着的银杏果咕噜噜滚了一地。
“皇……皇后……”
徐妙云手里拢着袖炉,眉眼含笑,“在这里遇见小拂,真正巧了。”
桐拂虽晓得这绝非巧合,但被爹爹和柚子敲打了这些日子,她也自然晓得少说一句是一句,忙礼道,“不知是皇后銮驾,冲撞了……”
“在外头,小拂不必拘束。”徐妙云说罢示意她在身旁坐下。
桐拂见候在四周的人皆退了出去,也不再推辞,在徐妙云身旁坐了。方才滚落在地上的银杏果,已被侍女一一拾起,洗净了用膳盒盛了放在案上。
“今日礼佛出来,见山间景色宜人,忍不住走走。”徐妙云的目光从半卷的暖帘处看出去。
桐拂见她虽面带笑意,但气色显然不如从前,眼下不过秋末,竟已用上了袖炉。她仔细将疑惑掩着,“皇后……”
徐妙云伸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都说了,私底下不要这般拘束。难得出来透口气,莫再拿那两字将我压着……”她笑意吟吟,却难掩那抹倦色。
“好,”桐拂爽快应着,转而道,“近日宫里可有腌菘菜?”
徐妙云一愣,随即笑道,“估摸是有的,只是我没见着,说起来倒是很久没尝到,竟已是时候了?”
“眼下菱白过了季,菘菜经了霜雪正是时候。还有那红萝卜、白青菜、雪里蕻,以盐腌之为御冬计,如今街头巷尾到处可见了。
上回见宫里的瓜圃,所以想着是不是也有腌菜之处……”桐拂笑嘻嘻道。
徐妙云已是忍俊不禁,“这主意倒是好,回去我让他们张罗,那些我也爱吃。小时候,也曾溜去厨院,与几个兄长一起用脚踩腌菜……”桐拂见她说起从前终是开怀,又寻了些坊间趣事说来,二人一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说到后来,徐妙云忽地轻咳几声,似是畏寒,将身上氅袍拢了拢。桐拂忙止了话,容她歇息。
石案上小炉咕嘟声不绝,徐妙云怔怔出了会儿神,“自小在京师,我爹娘就从未拘着我,由着我四处乱跑。
嫁给他之后,去凤阳三年,紧跟着就随他去了北平。
燕王府里也从未有过什么拘束,那时候觉得,与他一道在那府中可以自在地过一辈子……”
桐拂忍不住将她打断,“我听说,朝廷已征调工匠、民夫上百万,营北平宫殿,可是因为……”
徐妙云忽而转眸看着她,“你可知燕王府原先是何地?”
“元大都,隆福宫?”
燕王府就是在元大都太子府旧址上翻新一事,她自然听说过。据说当时太祖言,凡诸王宫室,并依已定规格起造,不许犯分。
燕王府因元之旧有,若王子王孙繁盛,小院宫室任从起盖。估摸着也是不想劳民伤财重新为燕王建造府邸。
但那毕竟是元朝太子府,怎么看都有些僭越的意思,也的确被建文责难过。彼时燕王诚惶诚恐搬出祖训录,只言乃皇考所赐,二十余年不曾一毫增损……
“我再问你,”徐妙云不由她走神,“当初忽必烈为何将都城从草原迁至大都?”
“燕云向来是扼住中原塞外的咽喉之地,可攻可守?”
徐妙云颔首,“北连朔漠,南控江淮。他的心思,又何止在这中原之地……”
桐拂愕然,心思不止中原,难道……
徐妙云掩嘴轻咳数声,又道,“当年,太祖给鞑靼大汗爱猷识里达腊的祭文里写过一句,君主沙漠,朕主中国。
而陛下临政之初也曾给鞑靼大汗本雅失里写过一封信,信里也有一句,朕主中国,可汗王朔漠,彼此可相安无事。”
桐拂听着有些坐不住,这是在议政?又为何偏偏与自己谈起?
“但愿只是相安无事。”徐妙云忽然道,“若有一日……”她猛地又咳起来,一时再说不下去。
桐拂心里一个咯噔,这意思,难不成是有北征的打算?如此大事,又岂是自己能随便说上两句的?
她目光落在面前的那一盒银杏上,心中一动,“妙云可尝过银杏果点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