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妖族大军虽驻军不前,却无一人为此感到焦躁不安,脸上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战意与自信;经历了开战后的数件事,他们毫不怀疑新任妖主的能力,能将他们多年群龙无首的混乱内战结束、一转妖界多年被魔界欺压的局面。若说先前部分人还是迫于裴逢星龙族血脉的压力,如今已经全然是真心实意地信任追随他。
裴逢星的身影出现在军营外,士兵们本就笔直的背脊无形中更挺拔了些,整齐划一地同他问好行礼:
“妖主大人!”
裴逢星轻轻颔首算作回礼,径直走向自己的大帐。
他的表情不好不坏,称不上是面无表情地板着脸,可就是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具体的情绪如何。
他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作为。
今日与阮枝相见,他深知她的性情,大多时候虽是被人或事推着走,却也不能逼迫太过,否则只会适得其反;不光如此,她似乎不善应对太浓烈沉重的感情。故而他见好就收,提出三日之期供阮枝考虑。
如非必要,他不想对阮枝用过于强硬的手腕,以免令她升起抵触的心理。然则阮枝接下来会怎么反应,却不一定会如他所愿。可能……她会求助寻华宗?
下属守在帐前等他归来,行了妖界最高规格的屈膝礼:“主上,您回来了。”
裴逢星的脚步才略停:“有什么变动?”
“一切如您所料,百鸟妖带着族人去了罗刹诡林。”
裴逢星收回视线,脚步将抬,发觉这人还跪在地上不起来:“还有事?”
下属知晓裴逢星喜静,自己在没有异动的情况下贸然来报已经是逾越,如今还迟迟不走……妖族与其他几界都不同,有血脉压制一说。
无形的压力在周遭缓缓铺陈,下属不由自主地深深垂首,道:“属下是担心主上前去议和的结果。”
别人不清楚,这位下属还是对裴逢星的私事略知一二的,其中就包括对魔界的那位代尊主——阮枝的些许不同感情。
裴逢星静静地望了他一阵:
“你现在是在质问我吗?”
“属下不敢。”
“敢不敢你也已经做了。”
裴逢星道,“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这个位置你随时可以来抢,但你要在我手下一天,这就是你愚蠢的证明。”
下属诚惶诚恐地俯身大拜:“属下有罪,请主上责罚!”
“与其受罚,不如将功折罪。”
裴逢星道,“百鸟一族有幻象之能,可千变万化,不露破绽。我命你亲去守在罗刹诡林外,以人质诱使,驱策白鸟首领缔结仆誓,前往寻华宗。”
“是。”
裴逢星无意识地伸手抚过左眼下的咒印,目光沉沉。
阮枝用灵力在空白的纸上写着字,一边问:“你查到伏江散人的有关消息了么?”
摆脱结界回来的卫野很快道:“属下派出了所有人手,包括魔使。今日将将得到消息,此人曾说过青崖渊存在诡异特殊,有空想去一观;后行迹出现在生死河西畔流域,采集绿荧石。”
“正好。”
阮枝点了点头,“我顺便去一趟青崖渊。”
卫野大惊失色:“您要在这个时候离开生息城,去青崖渊?”
“来回不过半日,不碍事。”
阮枝将写好的信以灵力封锁,交给卫野,“好生送去寻华宗,你要是不慎丢了,我就亲自走一趟寻华宗。”
卫野咽下嘴边的话:“……是。”
阮枝原本是想着先稳定形势,在保持各方平衡的情况下谁也不得罪,最大限度将自己的目标实现。但裴逢星的举动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他确实提出了对应的解决方案,每句话都十分诱人。
固然她能够顺势答应,可正因为这优待过于诱人,反而令她望而却步。
她偿还不起。
来时阮枝慢慢吞吞,走时阮枝风风火火。
凭她如今的修为在魔界疆域内任何一城往返都不会超过半日,她想着去青崖渊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先前发现顾问渊不见了之后就起了心思,只是没有迫切的理由促使她施行。
青崖渊位于魔界极西,周遭十数里寸草不生。渊底聚集着无数怨魂和魔物尸体,由此而滋生出的魔气有如恶质的泥沼,会激起暴烈的嗜杀欲与破坏欲,得到力量的同时亦在不断地损害自身;遭到反噬的生物会变得毫无理智,只余下无止境的厮杀。
阮枝还未靠近就闻到那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和泥土以及一时分辨不出的诸多物质,煞气冲天,无端令人后背生寒。
峭壁断层稍稍往下,便是一层淡而薄的朦胧血色,是结界,阻隔了其下的所有厉鬼。
她先前查过魔界那混乱贫瘠到寥寥几本的历史,所占篇幅最长的除了历任魔尊就是这青崖渊。书籍有载,第一任的魔尊就是从青崖渊中衍生出来,最终死于无法控制的杀欲,狂乱而死;此后历任魔尊的记载中也或多或少都会牵扯道到此处。托赖于顾问渊独一无二的妖魔血脉,像他这样还能留个心脏反复重生的闻所未闻,而他初生不久就被扔进了这青崖渊……
阮枝拿出那枚雕刻着浮生花的银色戒指,并无任何反应。她朝下方目力难以企及的深渊看了两眼,耳边是无数怨魂扰乱心神的凄厉嘶喊。她试着往戒指中注入灵力,反倒引来深渊沸腾,嘶喊声愈发高涨,然而却无一敢靠近。
戒身上隐约有暗光闪过,阮枝斟酌片刻,还是往崖下靠近。
越往下,那份动摇心神的影响便愈发强烈。
阮枝几次都感觉到那些好似轻雾、又像是有生命的东西要来啃咬她的护体灵力了,但他们在她周身徘徊一会儿,就会自发散开。
……或许这就是“邪祟不敢侵扰”的实际表现?
阮枝顺利地达到了崖底,饶是她胆子大,仍然被崖底景象恶心得够呛,还生生憋着不敢咳嗽,唯恐呛进去那股难闻的气味。
戒指上的暗光变得更持续明显,像是在指引着什么,那道光晕朝着某个方向时最为强烈。
阮枝顺着走过去,看到了……一截白骨。
这截白骨尤为打眼,在诸多难以名状的事物纠缠在一起宛如泥沼的崖底,它周围的方寸之地没有任何生物敢靠近,连潮湿粘糊的蠕动黑泥都不敢在它附近落脚,为它天然地腾出了一片洁净的空地。
阮枝试探地将戒指递了过去,在戒指与白骨间看到了一道不甚明显的黑气缠绕。
——这该不会是顾问渊的骨头吧?
阮枝一言难尽地盯着这块白骨,终于还是拿了块巾帕将它包裹起来。
白骨离地,那一小片区域迅速被虎视眈眈的各路怨魂残念吞噬。
阮枝辨认出这是一根尺骨。
在尺骨和戒指距离拉近至不足寸许时,二者之间涌动的黑气陡然加深,似有若无的热意升腾。
阮枝垂首,正看见这截尺骨贴着她的手腕,轻轻地磨蹭了一下。
“……”
哇哦。
真是好惊悚的一个画面。
得亏阮枝一路走来已经练就了强大的心脏,她面不改色地将骨头包进帕子,收起戒指,转身要回到地面上。
身处青崖渊,会感到一种无形的禁锢,灵力被限制;而在附近待久了,灵力也会在无形中流逝。
阮枝下来的这条路线并没太多落脚的地方,她转了几个角度,换了个地方踩上去。行至半途,视野中跃入一抹绿色。
青崖渊下竟然也能长出绿荧石。
阮枝正盘算着倒腾些绿荧石去伏江散人出现过的地方卖,纵身一跃,伸手就要取下这颗长于夹缝间的绿荧石。一根白色绳索迅疾逼近,其上还缀着五爪倒钩,稳准狠地勾住了绿荧石。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阮枝一把抓住了这根绳索,绳索的另一端传来拉力,她便借着这点往上的力顺势飞上去。
这根绳索绷到最紧,两端人影静伫对峙。
身着青衣的男子不满地道:“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做什么要与我抢?”
阮枝差点放了手,听这话味儿太冲了,手指又攥紧了,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闰土叉猹?”
“?!”
青衣男子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良久,抖着唇答道,“鲁迅吃瓜!”
“……”
神他妈鲁迅吃瓜。
阮枝无语凝噎,青衣男子眼含热泪。
“好兄弟,我终于遇到第二个穿越者了!”
青衣男子大步向她走来,“我这些年的小天才手表果然没有白做!”
在他大力拥抱阮枝之前,阮枝递出去的手帕制止了他的动作。
“……噢!”
青衣男子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一时激动,我红眼文学了。”
好家伙。
这人什么来头,居然连“红眼文学”都知道?
大概是阮枝的目光太过强烈,青衣男子边擦着眼眶边解释道:“我穿越过来以后,实在是太无聊了,就想知道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男频女频我通通想了个遍,分门别类,应有尽有。”
“时至今日,我已经大概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了。”
阮枝好奇地凑过去:“愿闻其详。”
“我起初一直在打听各种可能会出人头地的能人异士。前两年听说寻华宗有个特别出挑的弟子,我当时以为是正统修仙文;后来听说魔族杀出个清理内乱的魔尊,我想着是反派龙傲天;等妖界又来了个早期境遇悲惨的妖主,我肯定这是废柴逆袭文。但是,这些都不对,因为魔界之主如今已经换了位传奇的女子——”
青衣男子胸有成竹地给出结论,“综上所述,这应该是一本女强后|宫文!”
阮枝:“……”
青衣男子还非常考究地看看她,征求意见:“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阮枝:“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