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当初顾问渊对寻华宗发信,牵连甚广,以至于寻华宗束手束脚,最终想出了这么个让阮枝“叛逃做卧底”的法子。这法子只能说是多方权衡下的结果,不能称得上是最好——譬如沧州现在还在魔界手里攥着,没有夺回。
如今裴逢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显是故意为之。
许是阮枝盯着的时间太久,顾问渊两指一折,随手将拜帖递给她。
整张拜帖完整地在眼前展开,让阮枝能更清楚地看到上面的话,她自然比其他人更懂这“以眼还眼”的手法,挑衅程度直接翻倍。
阮枝徒劳地张了张嘴,指尖对着拜帖上“裴逢星”三个字,微微颤抖:“这个裴逢星,真是我以为的那个裴逢星吗?”
“半妖。”
顾问渊提醒她,“世上能有哪个半妖不仅能顺利存活,还正好叫这个名字?”
阮枝醍醐灌顶,如遭雷击,偏偏这时候顾问渊顺势问了一句:
“你作何想?”
能怎么想?
牛逼啊!
同样一段时间我能当好卧底就不错了,裴逢星直接成妖王了。
阮枝心都快不跳了,懵逼惊吓全无作伪,愣愣地对上顾问渊的视线,几乎要被他眼底的漩涡吸进去:“……不对,你早就知道裴逢星是半妖了?”
顾问渊完全没对这点表现出任何惊讶啊!
这句提问似乎让顾问渊十分费解,他神情古怪地多看了阮枝两眼,才慢慢道:
“你以为我是谁。裴逢星受罚的那段日子,他还不能像后来那样完全收敛妖气,我恰巧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气。”
于是阮枝看他的表情也陡然奇特起来。
顾问渊:“……”
他猛地别开视线,顺手将拜帖拿了回来:“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既然你主动叛逃到我这里,想走没那么容易。”
阮枝抿了抿唇,正要说话。
顾问渊似乎并没有听阮枝回答的意思,撂下话就往前两步,随即裹在一团黑雾中消失不见。
魔界出兵妖界后势不可挡的势头终于被斩断,且令人咋舌地被反咬一口,这消息瞒不住,坐镇边域的常钧因此被魔族视为无能。有人甚至私下猜测,常钧是与妖界勾结,故意为之。
流言沸沸扬扬,其源头正是从边域几城流出,甚嚣尘上,已经到了有臣子请愿不必要回常钧。
“常钧……将军,作为我们魔族的战士,却在占尽上风的战场上被敌人偷袭,以致整个魔界都损失惨重,失去众多士兵和城池。这样的人,不配为将,让他在妖界赴死,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顾问渊坐姿散漫地倚在王座上,难得没有不耐地离场或是中途就直接给出应对指令,神色困倦地听下方的人依次说完了。
“尊主,此事还需您给个决断啊。”
“需我给个决断?”
顾问渊轻哂了哂,似笑非笑地重复了这句话,“我看你们都打好了算盘,用不着我来拿主意。”
他手指微动,指尖逸出一缕黑气,迅疾冲向说话的那人,灵巧地缠上了对方的脖颈。
“尊、尊主饶命!”
那人的尾音因着突然收紧的束缚而开始发颤,连跪倒的动作都显得艰难。
顾问渊便在此时扔出了那张拜帖,目中冷意如刀,说话的调子比平日低缓几分,却令人心弦愈紧:“妖王的战书都递到我这儿来了,你们还想着把自己人推出去献祭,不若我现在就杀了你们,好过污了眼。”
于魔族人而言,弱软无能是罪,被挑衅而不知反抗更是罪。
这一封拜帖无疑是裴逢星对整个魔界的蔑视,在事情还未完全定性前,就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要求他们献出一人来维持和平。
“这半妖竟然如此猖狂!”
“我们岂能容他!”
“绝不能议和,要打得这小儿跪下求饶!”
这些魔将们的口风转眼间就变了,战意陡然高涨,口口声声说着要把新任妖王打得落花流水。
顾问渊视线漠然地扫过,懒得说话,连地上那张拜帖都没管,扬长而去。
走出门,他脚步顿了顿,看向扒在门边的阮枝,以眼神传达疑问:“?”
阮枝当即站直身子,展现营业微笑:
“我是来提醒您,该去药池了。”
托阮枝的福,栖月池这么个风雅的好去处,成日弥漫着药材的气味。
顾问渊没应,往前走了几步,才道:“都听见了?”
阮枝果断摇头:“没听见。”
顾问渊无甚情绪地瞟她一眼,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听见了也没什么,用点小手段罢了。”
阮枝右边眉尾上扬了扬:所以,顾问渊果然是特意等着那个时机才把拜帖亮出来,相信不日这个消息就能传遍上下,以激起魔族众人不屈的战意。
“高!”
阮枝朝着顾问渊亮出大拇指,“您这一招,实在是高。”
顾问渊却并无多少喜色,他行至转角,停下步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魔宫风景,忽地伸手捏了捏眉心:“裴逢星这个人,我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他还真是会拿捏人心。”
阮枝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有关常钧的流言,是裴逢星有意放出的。”
顾问渊哼笑道:“不然呢。你素日都认为他乖觉无害,直到今日才分辨出他是狼非犬么?”
阮枝被顾问渊的比喻噎住了。
顾问渊放下手,毫无征兆地忽然道:“萧约之前是怎么找到你的?我记得你叛逃来魔界十分突然,萧约应该还在闭关,而你叛逃的消息中并未指明你去了什么地方。”
阮枝下意识的反应是:顾问渊身处魔宫却能准确知道萧约彼时在闭关,说明他极有可能在寻华宗内也有暗线。
紧接着,才是她急于撇清的警觉:“我不知道,大概……萧师兄有什么特殊方法?”
可不能让顾问渊以为她是特意给人留了信号。
“……”
顾问渊没有立即应答,目光在阮枝身上快速地逡巡一周,最终定格在她的左手腕上:“这是什么?”
一根外表平平无奇的红绳,缀着颗小巧的红珠子。
阮枝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手指轻微地攥了一下:“就,手绳嘛。我看魔界似乎不时兴这种东西?”
天。
要让顾问渊知道这是裴逢星送的,是不是得马上剁了她的爪子。
“可能不时兴吧。”
顾问渊答得漫不经心,视线还落在这根红绳上,他盯着看了大约有五秒,伸出手,“从前没见过你戴过这种东西。”
阮枝条件反射地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君子动口不动手!”
顾问渊眼中锐色转瞬即逝,语调倒仍是不急不缓:
“谁说我是君子。”
他见阮枝如此戒备,眯了眯眼:“萧约送你的?”
“怎么可能。”
阮枝脱口而出就是反驳,神色认真,隐约有厌烦的不满,“我要是这般珍重他的东西,我做什么还要叛逃出来?”
顾问渊看清了她的神色,动作止住,没有强硬地做些什么,却也并不像是轻轻放过的样子:“不论是哪一道,都有些由来已久的禁术。有一样名为‘情人喃’的禁术,便是以心头血炼化成珠,携带者无论到天涯海角,都能被找到。”
他再度看向红绳,道:“你这手绳选的不好,赤色珠子看着就让人想起情人喃。”
顾问渊不是太弯绕的性子,即便他看上去比大多数魔族人都沉稳内敛,但他骨子里还是更倾向于直来直往的利落风格。正如当下,他分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阮枝的手绳、亦或是暗中做更多,可他几乎是摊开前因后果地同阮枝讲。
殊不知,阮枝此刻心跳得飞快,她想起当日裴逢星莫名苍白的脸色,彼时只以为是裴逢星没有休息好,但现在知道这东西可能是心头血凝结而成的……
整个左手腕都抑制不住地烧灼起来,烫得她坐立难安。
“这样……的禁术,却叫情人喃?”
阮枝恍惚地道,“取名字的人还真是幽默。”
顾问渊眉间冷冽因这话散去几许,他目光流连在那根红珠上,并未感觉到任何特殊的气息。
“阮枝。”
他字句清晰地道,“不要背叛我。”
阮枝怔了一下:“当然不会。”
顾问渊迈步离开。
他的情绪不算反复,但除了最明显的不快,其余都难以揣摩,这正是让阮枝最感到棘手的地方。
阮枝落后两步跟上去,忍不住看了看左手腕上的红绳:别吧,可别真的是啊……
一时间,她都犹豫起来要不要把红绳摘下来,不过刚经历了顾问渊的那番话,太着急总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她用右手攥了攥左手腕,压下心底的不安。
真正印证这点是在五天后。
阮枝刚从药房出来,怀里抱着一堆价值连城的灵草植株,正无奈望天:想我当初认认真真转做丹修,学成归来居然只能造福一个人——噢,还不算是个人。
裹在黑袍里的男子静伫在路旁,这情景阮枝已经见怪不怪,旁若无人地擦肩而过,手臂就被轻巧准确地擒住了。
她愕然侧首:“你……”
对方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仅能露出的浅色眸子弯起,眼底便如坠繁星,满载晶亮无声的喜悦:“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