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阮枝当然是猜到了——夜闯禁阁的人,就是顾问渊。
裴逢星变成半妖还能说是迫于形势,但看顾问渊现在的表现,他完全就是故意去闯的。
阮枝久违地从顾问渊身上感受到了那份令人惧怕的气势,对方锐利的审慎目光近在咫尺,她被圈禁在这方寸之地,几乎动弹不得。
怎么办?
差点忘了顾问渊除了是条狗还有别的不明身份,未知就更是危险。
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阮枝甚至隐隐感觉到可能被灭口的危机了。
顾问渊的手指轻忽掠过阮枝的鬓边,稍一下移就能逼近她的颈部动脉,寒凉的嗓音浸在夜色中,像一柄淬了毒的利刃:
“怎么不说话?”
阮枝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你是,希望我猜到呢?”
阮枝朝他露出一个委婉腼腆的笑,一副很好商量的口吻,“……还是没猜到呢?”
顾问渊凉凉地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
阮枝仿佛踩在钢丝线上,一字一句都需要仔细思量斟酌,“当务之急,是要先处理你的伤口。”
顾问渊并不言语。
阮枝努力地扑闪了两下自己载满真诚的双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顾问渊终于有了点反应:“你凭什么帮我?”
能将被人帮忙的话说出“我凭什么帮你”的气势,顾问渊也是个奇人了。
阮枝心知普通的理由无法轻易蒙混过关,然而她有一个得天独厚的绝佳借口。
“我喜欢你。”
阮枝底气十足地迎上他的视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能为爱情不顾一切、罔顾规矩礼节,正好与她从初见起就对顾问渊死缠烂打的行为相符。
阮枝带顾问渊回了自己的住处。
夜色深重,寻华宗内,几座峰上接连亮起火光,是为禁阁大阵被触动一事。
两人这一路皆是沉默。
进了屋,阮枝主动问:
“你伤在哪儿了?”
顾问渊注视着她,静默一阵,才道:“左肩。”
阮枝下颌点了点空着的凳子:“坐下,脱衣服。”
顾问渊:“……”
这场景真是犹如昨日重现。
唯一不同的,是阮枝愈发坦然的态度,见他迟迟未动,还出声催促:“快脱啊,别不好意思。”
“……”
于是,顾问渊沉默地、谨慎地开始给自己脱衣服,衣领考究地拉到肩下,并未将上身衣物全部除尽。
左肩上的伤口已经被灵力封住,暂时止血。
阮枝打眼看去就惊到了:伤得不轻啊,方才竟然还有闲情和她扯淡。
所需药品都在桌上摆好。
阮枝运气至掌心,动作稳当地靠近顾问渊的肩头,不忘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
顾问渊不明所以,“现在擦汗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阮枝瞥他一眼:“不是给你擦汗的,是怕你疼让你咬着的。”
顾问渊神色古怪:“你还真是……总关注些奇怪的事。不用帕子,你直接动手吧。”
阮枝随手将帕子扔在一边,掌心贴近了他的伤处。
被阵法所伤,伤口中会残留阵法攻击的遗留,上药处理前得先将这部分残存拔除。
“放松些,我的灵力要渗进你的伤口,不要太紧绷。”
阮枝弯腰垂首,细致专注地为他处理伤口。
这种距离,哪怕她屏息,顾问渊还是不可避免地能感受到她呼吸间的微弱动静;萦绕在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清香更是扰乱心神,以至于顾问渊看见她发丝滑落的瞬间,便像是遭到了突然一击,骤然往旁侧退开。
“哎——”
阮枝措手不及,连忙摁住他,“别乱动。我还没开始,你这就退缩了?”
顾问渊满脸生无可恋地被她按着锁骨下方的那块区域,半仰着脑袋望向墙壁边缘:“你的头发落下来了。”
阮枝懵逼脸:“所以呢?”
顾问渊的表情更想死了,顿了好几秒,才丧气地吐出一个字:
“……痒。”
阮枝“哦”了声,伸手将头发拨到脑后,随口道:“比起疼,你更怕痒?”
顾问渊眼风扫过,就看出她的小九九:“你最好打消那些歪心思。”
“嘿嘿。”
阮枝回了他两声贱气十足又充满无限想象的笑,偏偏表情一如既往地纯良无害,耀眼得让人晃神。
顾问渊万念俱灰地看着墙上的斑驳旧影,十分后悔自己答应跟着阮枝过来。
阮枝将伤口内的阵法残留清除干净,问道:“感觉如何?”
顾问渊的脑袋别开,视线游移:“还好。”
“看来你确实很能忍疼啊……那我就开始上药了。”
阮枝抵在他肩上的指尖随之收回。
顾问渊无形中松了口气,心底却莫名生出了隐隐的失落。
阮枝倒了两粒药丸在掌中,递到他面前:“吃下去。”
顾问渊慢慢地抬手。
他确实很能忍疼,但疼痛带来的固有反应他无法消除,此刻已然是身心俱疲了。
阮枝看他脸色煞白,动作又那么吃力,索性将手凑近他嘴边:“张嘴。”
顾问渊目光惊异地看她。
阮枝趁机合拢掌心,三指捏了下他的下颌,用巧劲打开他的嘴巴,而后便干脆利落地将药倒了进去。
——顺便还给他喂了口水。
顾问渊:“……”
阮枝打量他的神色变化,贴心地关切:“噎着了么?”
顾问渊顿了顿:
“没有。”
他的右手手指反复地攥了两遭,幅度很小。
阮枝洒了药粉,开始为他包扎。
伤在肩膀,包扎时便不免要从他肩下绕过,动作之间循环往复都是常事。
阮枝心无旁骛,全神贯注。
顾问渊饱受折磨,难以安坐。
他本来已经逐渐适应,那股清香的气味却随着她的动作忽远忽近,变化间引得他心绪起伏不定,几乎差点就要伸出手去。
“好了。”
阮枝全然不知他的煎熬,包扎完毕后便站起往后退开,“你感觉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唔。”
顾问渊一连麻木地轻动了动左手臂,“很好。”
原来上药包扎竟然是一件比受伤还要难熬的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阮枝对自己的成果也颇为满意,唇角短暂地掠起:“以后每两天换一次药就行,你可以回去了。”
顾问渊没动。
暧昧不清的氛围消弭,夜间的萧索冷寂重归于此。
阮枝握着药瓶的手停在半空,她没有去看顾问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如之前那么有压迫性,仍然令人无法忽视。
她道:“你还是怕我会说出去?”
顾问渊不答反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禁阁?”
难道问了你会说吗?
阮枝嘴角轻撇:“不论你为什么要去、以后还要不要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在这个戏份中的人设就是这么爱情至上嘛。
顾问渊稍默:“即便我做的是恶事?”
阮枝似被这句话吓着,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些许,缓了几息才道:“……那我也没办法去告发你吧。”
这话是违心的。
她本身肯定会想阻止,但既然是假设,反正是假的。
顾问渊眼睫搭下,唇角却翘起来一点,眉心舒展瞬息,整张脸的表情又很快切换到一片漠然:“作为你替我处理伤口的谢礼,你今夜在为何事烦心,不妨说给我听听?”
阮枝嘴硬道:“我可没有烦心事。”
“不是烦心谁会大晚上出去散步?”
顾问渊身形坐正,完好地右手搭着桌沿去倒水,“要么是脑子有病,要么是吃饱了撑的,你是哪种?”
阮枝:“……”
顾问渊望着杯中渐渐上浮的水面,轻描淡写地道:
“而且,就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一眼就看出来你有心事了。”
有吗?
阮枝以为自己当时的表现还挺活跃了。
“从语气到神态,都和你平常的样子相去甚远。”
顾问渊慢条斯理地倒完一杯,又倒第二杯,做起这种活儿也有种使唤不起的矜贵,“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把你难成这样。”
阮枝不确定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用意为何,大概有拖延时间的心思。她正好这段时间烦心,夜间浅眠,索性大大方方地坐下,把事说了。
顾问渊听完,半点没有烦扰为难的样子,相当果决地道:
“这有什么可想的,当然是选丹道了。”
阮枝不禁问:“为什么?”
顾问渊抬眸看看她,口吻随意:“因为你喜欢。”
阮枝愣住了,迟疑地道:“可是剑道……”
“剑修快意恩仇,不服便战;丹修药材千百,变化万千。然人终究精力有限,未得大成者难以两者兼顾,否则皆是得不偿失。”
顾问渊不急不缓地娓娓道来,“你于剑道已有小成,却在此时生出转道心思,心有顾虑实属正常。可正因为你在显然的利害得失前,仍然犹豫,便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是你要花费未来漫长一生、奉献身心钻研的道,只要你喜欢,就是最大的理由。”
阮枝被这短短几句话挑得心神激荡,搁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握紧了。
顾问渊被她这分外晶亮的目光看得心弦微动,仓促地收回视线:“……剑修救人,出剑便可;可丹修救人,同样以道酬天。若一无所成者,持剑或炼丹,皆是无用;若是有大成者,不拘于一兵一卒,此身便可镇一城。”
“你当下不过是金丹期,还体会不到各道至高深处的精妙,能否护己助人实是最微末的考虑。”
本以为顾问渊是为了拖时间,没想到他竟这么言之有物。
阮枝轻舒了口气,伸手去拿了杯子,一饮而尽,翻涌的情绪才堪堪压下去了。
一抬眼,便撞见顾问渊怔怔地望着她。
阮枝往身后看了眼,确认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复又看向顾问渊:“怎么了?”
“……”
顾问渊喉结轻滚,声音低哑地清咳了声,“那是,我方才用过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