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真是……好特别的一本书。
裴逢星捧书的手,微微颤抖。
他这会儿甚至都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继续往下翻呀!”
女弟子催促道,“里面的才是精华!”
“……”
这第一句话,就已然很精华了。
裴逢星平复着战栗的心情,继续翻页。
《恋爱宝典第一篇章——如何说服自己不要脸》
“啪——”地一声。
裴逢星猛地合上了这本册子。
“哎哎,别关上啊,继续看啊!”
女弟子着急地推了下裴逢星,见他一副欲言又止、又仿佛无话可说的表情,嘟囔了一声“不识货”,自己夺过小册子,开始吟唱,“首先,我们来说一说如何不要脸。”
“这件事并不复杂,主要是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极尽死缠烂打之能事,抛弃自己的尊严,忘记自己的过去,眼里心里只有她,以拿下她为第一要义!——拿不下你就快死了,这么想你肯定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完成转变!”
裴逢星虽然很想说她是在胡扯,但仔细想想,当初若是没有阮枝出现,说不定他真的会在某个悄无声息的角落里静静死去。
不仅仅是那些从未停止的欺辱,更多的是他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这便不会活得长久。
于是,他默然地听了下去,并没有反驳,只是免不了心中掠过一个念头:
在阮枝看来,他已经是不要脸的程度了吗?
“不要脸有什么不好!”
女弟子一声断喝,慷慨激昂,“难不成真要把阮师姐让给内门的那个新弟子吗!为了爱情,一切脸面都是可以选择性丢弃的!”
裴逢星:“……”
接下来便是这位女弟子滔滔不绝的授课时间。
阮枝到来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阵抑扬顿挫的宣言,以为裴逢星又被逮着欺负了,抬脚踹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你们在做什——”
屋内。
女弟子一手甩着本小册子,一手敲在桌面上,做演讲状。
裴逢星坐在椅子上,表情木然而略显凝滞,双眼无神,神情恍惚。
阮枝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有点没明白这场面是在做什么。
传……传销?
“阮师姐,原来是您来了!”
女弟子回头,一见是阮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意盈盈地收手立正,还比了个“请”的手势,“我正劝裴师弟和我们一起去朱雀阁玩儿呢,偏生裴师弟就是不说话,把我给急的呀。”
裴逢星的眼神顿时更为呆愣了:这个面不改色瞎扯的能力,真强啊。
“……这件事啊。”
阮枝将手中的伞放在桌旁靠着,再抬首时,她朝女弟子笑了笑,颇为温和,“抱歉,他雨天不太喜欢出门,你们放心去玩吧。”
说着,阮枝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些在定江城买的小玩意儿,送给了这位女弟子:“麻烦你特意来叫他,他不大爱说话,让你费心了。”
女弟子的双眼立刻瞪大,炯炯有神地看向裴逢星:
看啊!
阮师姐是多么宠爱你!
你一定要记住我的教导,好好发挥啊!
“没事没事!”
女弟子边说着边往外跑,最后那点尾音随着她的身影越飘越远,硬生生带出了一种随风传信的感觉。
阮枝:“……”
裴逢星:“……”
不约而同的沉默,带来了似曾相识的死寂。
“咳。”
阮枝在桌边坐了下来,随口扯了个话题缓解尴尬,“这位师妹,很活泼可爱啊。”
裴逢星再阮枝面前再怎么听话乖巧,也没办法附和这句评价。
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方才教学途中的一条:面对心上人对同性的夸奖,千万不要顺坡下驴,一定要坚决地告诉心上人,她更胜一筹!
裴逢星艰难地启唇,唇瓣微抖,险些磕了牙:
“你更,活泼可爱。”
阮枝表情一僵,一脸懵逼地看着裴逢星:“啊?”
裴逢星仓皇不已地别开脸:“没、没什么。”
阮枝多看了他两眼,注意到他额上渗出的冷汗,以及紧绷着下颌,明显是在忍耐着什么,放在膝上的手早已握成拳,指节交错着用力过度的青白痕迹。
她轻叹一声,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过去。
“手帕?”
裴逢星还沉浸在懊恼的情绪中,没有反应过来。
阮枝手向上,将手帕直接按在了他的额角:“擦擦冷汗,你脸色这般苍白,怎么还要坐在这里?”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几颗赤炎珠,屋内的湿寒之气顿扫,被渐起的融融暖意包围。
又抓出一个小瓷瓶和两株药草,一并放在了桌上。
“寻华宗内不常下雨,但这点小雨估计也足够让你难受了。”阮枝指了指,道,“这是蕴火丸,能让你身体的温度升高,多少好受些;这是玄灵草,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温水中,待水的颜色完全变了,打湿了帕子用来敷伤处,你的腿就不会疼了。”
她见裴逢星浑身僵硬地沉默着,顿了顿,眼露忧色,声音很轻地问:“是很疼么?”
裴逢星曾被流氓地痞打断了左腿,后来虽然接上了,但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留下了后遗症,一到阴雨天便左腿生疼,严重时还不大好走路。
到了后来他改换根骨,方才连这个毛病一同去了,免受苦楚。
“……你是特意为此事来的?”
裴逢星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正常,他的脑中正持续着一种超出理解而无法运转的失控状态。
该时刻不忘警惕,坚守最基本的理智,对她连这件事都知晓感到后知后觉的可怖。
又该为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人注意着他的这点小事而感到喜悦。她冒着雨特意赶来,只为了给他送药,还轻声细语地关切问他是否还疼。
陌生而灼人心肺的喜悦,却反而令那份只能伫留原地、等候她垂怜的焦躁加重。
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害怕?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情绪才是正确的。
甚至于,他并不知道此刻的情绪究竟怎么会这般复杂难解,只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是啊。”
阮枝肯定了他的话,看裴逢星的坐姿端正得堪称一丝不苟,像是在幼儿园等老师发小红花的乖宝宝,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还能动么?要不要我先去打盆水来?”
裴逢星如梦初醒,连忙摇头:“我自己来。”
站起身的时候太急了些,险些摔了。
裴逢星一手险险地撑住桌沿,感觉到另一只手被阮枝扶住了,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藏住了外露的表情,才敢望向阮枝那边:“谢谢。”
阮枝松开他:“没事。”
她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笑意,被突如其来的慌乱压下了些许,双眸微睁大了些,从里面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裴逢星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怪人,其中一点便是,他讨厌看见别人笑。或许是每次别人对他的笑都充斥着不怀好意,即便当时不显,也永远没有好事。
他在阮枝面前因为断腿的缺陷出了丑,这会儿却并不觉得讨厌,反而脑中不断地重现方才阮枝抿着唇、嘴角上扬的模样。
裴逢星将水打好,端着木盆进来,将要去摘玄灵草的叶子时,他动作停住,脸色开始不对劲。
阮枝单手撑在桌面上,看他毫无征兆地停下了,便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难处倒也说不上。
只是裴逢星想到:他和阮枝男女有别,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挽起裤腿……实在是大为不妥!
阮枝还等着听回答,目不转睛地看着裴逢星,便见他的脸逐渐染红,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整个人好似从滚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眼下都蔓上了绯色,素来沉寂的面容陡然添了几分活色生香。
诚然,能做一本书的男主,长相着实是优越的。
看他这般羞赧的模样,又看了看他手中端着的水,想起玄灵草的用法,阮枝恍然大悟。
怪她一时疏忽,忘了这个世界中男女大防,哪怕是挽个裤腿都是不妥当。她在此处看着,裴逢星怎么好意思疗伤?
……也确实是没想到,裴逢星害羞起来能红成这样。
要不是还面无表情地绷着脸,不知道要露出什么表情来。
阮枝当即站起来:“时候不早了,你先敷药,我这就回去了。”
“我送你。”
裴逢星放下手中的木盆。
阮枝摆摆手:“不用了,你好好歇着。”
裴逢星惯常听她的话,没再坚持,同两次一样,他又朝着阮枝行了大礼:“多谢师姐。”
“不用这么客气。”
阮枝拢共和裴逢星见面三次,次次都被行大礼,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没做什么,原也不知道今日要下雨,还是温衍师兄提醒了我,但我今日晨起时已经开始下雨了……这并不值得如此大谢,你好生养着,若缺什么再跟我说。”
她险些没想起来二号男主在原书中没提过两次的“腿疼”设定,心虚不已,受之有愧啊。
温衍师兄?
裴逢星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知道这又是内门的哪一位。
除了萧约、顾师弟,怎么又来了一位温师兄?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不必等阮枝想起他们的时候才能见到,还是平日里就能和阮枝朝夕相处。
裴逢星思绪纷乱之际,想起了方才教学中的另一条:是那位同门教给自己的、适用于今天的万能情话。
可怜裴逢星都不太明白情话的分寸和类别,更没听人说过,如今想起了这句话,直接便套用了,脱口而出:
“今日阴雨绵绵,天要让你遭受寒凉,我却绝不会,让你心寒。”
阮枝:“……?”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刹那间,天地都安静了。
裴逢星说完就知道不对劲了,怎么听别人说和自己说出来的感觉这么不一样?是他不够慷慨激昂吗?
“裴逢星。”
阮枝难得一本正经地喊了他的全名,神色郑重,眼神专注地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解决。”
裴逢星:“……”
他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解释的话:“我只是,想表达,对你的感谢。”
“是吗。”
阮枝从呆若木鸡的状态回过神来,联想到裴逢星的人设,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心不心寒的我不知道,但你这一下,确实让我挺心慌的。”
裴逢星:“…………对不住。”
直到阮枝走出门去,屋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裴逢星方才将脑袋深深地埋进双臂之中,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脸红的程度再次增加,连后脖颈至衣服下掩藏的地方都红透了。
原来世界上还有除了心灰意冷之外的另一种轻生念头——
尴尬得想死。
他甚至都不想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