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美杜莎(1 / 1)

艾薇儿的手上,细微的迷雾散掉。

何港才透过她透明的身体看清楚,那根本不是绞在一起的什么男性生殖器器官,而是粗壮、柔软、短小的蛇群。

它们密密麻麻地互相绞夭。

也撕咬着身边同伴的身躯。

有某个瞬间,数十只蛇的瞳子全部望向了何港。

没由来地寒冷让他打了个颤。

然后,好像只过了一瞬,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艾薇儿的手由成了纤细、素白、漂亮的模样。

她巧笑嫣兮,很轻很轻地弹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汉考克的额头。

“这个傻大个很有意思。”

她说。

然后,握住了何港的右手:

“走吧。”

……

这里是……多伦多。

阳光明媚的多伦多。

他们出现在安大略的湖畔,身后是巨大的停车场。

宽阔的湖面一望无际,与蔚蓝色的天空连成一体,中间镶嵌的彩云犹如海市蜃楼。

远眺左前方,多伦多电视塔及周围高楼还是那么巍然屹立,一如这副场景之前的人类文明那般恢宏、辉煌。

巨浪冲击湖岸。

港湾里停泊的帆船桅杆林立,像是水面生出的白桦林。

“那时候,这里就是这样。”

艾薇儿的身体不再那么透明。

她现在是短发,精练、美好,在阳光下,皮肤白得有些透明。

突然,就有好多的人从虚幻中走出来,他们像是一直都在,又像是完全注意不到何港和艾薇儿的存在。

就那么从无声无息中、虚无缥缈中走出来。

只不过片刻,便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现在身边。

他们谈笑风生,他们擦肩而过。

如果不是这些人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实体,恐怕何港都会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多伦多还阳光明媚的时代。

他伸手,恰好一个男孩从他身体中穿过。

“很棒。”

何港说。

他看到迎着仿若春季的阳光中,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里,那些飘洋起来的红色气球留下鲜艳的映像。

“我常常会回到这片记忆里,来看我经历的短暂的人生。”

艾薇儿低头,摸了摸那个因为气球从手里丢掉而蹲在地上大哭的男孩的头顶。

男孩好像有所察觉,抬头张望。

原来是他的母亲在远处呼唤。

艾薇儿靠着湖畔步行街靠湖的栏杆,把上半身探出去,让风吹自己的头发。

她轻声说:

“我是在乡下出生的,听我的外祖母说,那时候雪还没化,会有很多城里人带着他们的狗来滑雪。”

上个世纪末,多伦多曾掀起一场养狗的热潮。

“那时候,多伦多还有很多人,五个近效地区才列入多伦多的境内,这里成了加拿大最大的城市。”

“初时很多亚洲面孔,有中国人,有日本人,有韩国人,还有印度人……我们迎来了一波移民潮。”

“这不是什么坏事……”

“1997年的多伦多,还很泥泞,每天早上都有沿街的中国人挑着他们自己种的蔬菜出来叫卖,这里很冷,连南瓜都被打了霜。”

在一个转角站下,艾薇儿回忆自己曾经历过的美好,但随着这些美好回忆的涌现,一些被污染的痕迹出现在她的脸上、胸口、肩膀和小腹。

她可能确实已经算是个污秽了。

只是很特殊。

和觉醒了皮埃尔·奥米迪亚意识的食肉者一样特殊。

半晌,艾薇儿才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大了些,就进了城里,读完大学开始在这附近画室里工作,那个时候,我认识了皮埃尔·奥米迪亚。”

他们开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好像就真的只是想要转一转。

一片豪宅区。

说是住宅,其实更像是一片森林,都是几百年的参天大树,一座座豪宅掩蔽在树林中。

靠湖的豪宅园子直接通到湖边,一位老妇推着割草机正在认真地修剪草坪。

一个中国人模样的女人推着童车在林荫道上悠闲地散步,童车里坐着正常的、真正的小孩。

真好。

这样的生活。

“在还沉浸在梦里的时候……我也想过,等老了,我就租条船,每日每夜地荡在湖里,垂钓、看人来人往的帆船、被步行街上的世界各地的旅者称为多伦多的又一景观。”

艾薇儿停下来。

她的思绪乱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

她还是没把另一个原本出现在她梦中的身影说出来。

何港没有搭话,他不知道这个人类名艾薇儿·布莱德利,但实际上可能是某个「污秽」,也可能是某个「旧日」,还可能是一个「伪神」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目的。

也不知道是否对他有恶意,在这个幻境中是否存在某种触发机制。

这种情况,最好的自保守则便是少看少做少说少想。

他们还在往前。

一直走到一个小小的钓台。

“这里是老街,我以前最喜欢在这里钓鱼,白鲟、鲈鱼……”

“可惜了,现在的老街,恐怕已经被那些东西占满了,连白鲟和鲈鱼都该吃了人肉喝了人血。我和皮埃尔都不喜欢这样的鱼。”

他们终于站住了。

于是景色也自眼前断掉。

像……断崖。

“从你们的角落来说,我应该是个死人,尸骨无存、魂飞落魄,连着每一滴血都被喝了个干净。”

她说着,居然笑了起来。

她想起皮埃尔·奥米迪亚也参与了的那场对于他们来说算是狂欢盛宴的恐怖派对。

但那之前,她就醒了。

人类的躯壳不过是躯壳。

“还记得我说过吗,我曾在画室工作,从事艺术行业。”

“嗯。”

“因为我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这个,还开过联合画展。”

何港不知道这和她要说的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老老实实听下去。

艾薇儿对系统来说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虚无、虚幻,连面板都没有。

就像那个被污染的华盛顿雕塑。

“艺术、哲学,各门各类,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迄今为止几乎没有对人类造成任何的伤害,甚至连科学也曾是哲学中的分支之一。”

“但是,总有那么一天,所有零碎的知识会拼接成一幅完整的真相的恐怖远景,而我们,要么在这绝望的启示之下疯掉,要么躲避致命的光明,藏到新的黑暗时期所提供的平和和安全感中去。”

“越是在艺术中接近疯狂的人,越是能见到这些令人恐慌、令人绝望的真相。”

“在那天,我终于知晓,艺术终究是恶神的呓语——我们在追求真理,但最后的真理让人绝望。而这一门学科却会让你在恶神呓语中猜测到这真理究竟是什么,在踏足巅峰之前,人见真理便陷疯狂。”

艾薇儿的眸子里不复方才的辉光与清明。

只见一片死寂的黑与白。

现在她真的像是死人了。

她说她在追求究极哲学的过程中,也曾陷入艺术的陷阱,就是这陷阱,让某些东西的无序梦呓冲击她的意志。

她说她要把真相告诉世人。

把那些究极邪恶的东西即将来临的真相传播出去。

当然没人相信她。

人们只当她是疯子。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见得这未来将面临的艰辛真相,就应该只希冀世人只见假理。”

“站在地球、站在宇宙、甚至于站在任何一个纬度来看,我们……又何尝不是真正的蟪蛄?”

她说着,身体的诡异变化便愈加强烈,好像已经无法压抑沉浸了整个身体的恐怖污染。

“你的意思是,在这个世界,艺术造诣过高可能会与某些……邪神的思想产生共鸣,并有可能了解祂们无序、疯狂的意志,以此提前知晓随祂们降下的未来?”

何港终于开口。

他好像明白了。

艾薇儿和皮埃尔一样,只是在某些奇怪心理的作用下,试图向他传递某些真相……

传递某些事实。

只是可能这代价和后果,总归还有一个人去承受。

此时,艾薇儿已经成了某种半人半蛇的诡异形象。

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化作挣扎扭曲的细小毒蛇,在朝着何港露出利齿,四肢都生长出密密麻麻的反着放射性物质光芒的鳞片。

数十条细长的蛇尾从她的臀部生长出来,互相扭曲着缠绕成污浊、诡异的形状。

“人类的思想不能触及那个高度,但又只有人类的思想能触及那些东西。”

“所以,我们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降生,借去了那些死去婴儿的血与肉,以妖魔的姿态出现在人类的躯壳中,尝试找到破局的方法。”

“可惜……”

“我们失败了。”

“后来的事情……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但既然灾难降临到了人世,那大概……也失败了吧。”

她的身体逐渐被无数从皮肤下钻出来的恐怖蛇群吞噬殆尽。

一寸不留。

就像皮埃尔当初所说的那样。

她的脸上尽量维持人类的五官。

她……

她的状态很奇怪。

“你见过拉弥亚了吧,她是我们中最聪明的,现在应该还活着吧。”

“我是美杜莎……”

“你是我们这个世界最后的……”

“最后的……”

“……”

蛇群终于把她彻底吞噬。

整个幻境空间也在破碎。

美杜莎……吗?

一个「旧日」。

艾薇儿的真实身份是美杜莎。

在周围一切都开始破碎的时候,何港很难作出任何的表情,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黯淡的、真实的、被血玷污的鳞片。

那鳞片上,晶莹的一面倒映出两个人面对面席地而坐的身影。

一个是艾薇儿。

另一个是……一个美颜得不可方物的蛇发女人。

……

“你怎么了?”

汉考克摇晃何港。

“过了多久?”

“什么过了多久?我们该出发了。”

听到汉考克说的话。

又被拉着向北放走。

何港回头看那巨大的墓碑。

在焦黑、粉碎的废土荒原上,百米巨大的方形投下巨大的影子。

食肉者的余烬还在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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