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漆漆的,没一颗星星。
茫茫的大海上,海浪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一下将一只黄色的气垫船往前推。
黑色的夜与黑色的海水相融,让人恍惚间分不清身在何处,孤独、恐惧、没有希望的漂着,比死亡更容易让人绝望。
沈容予躺在气垫船上,睁着眼,他眼里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心神俱裂与声嘶力竭之后的疲倦感涌上来,让他生出一种或许他也死了的感觉。
全身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他麻木的望着头顶,心想再煎熬一会儿,过一会儿,一个浪头打过来,他也会沉入这冰冷而黑暗的海水中。
可是一有这个想法,脑中便响起那道温柔的声音。
“你要好好的活,一定要好好的活……”
……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天边渐渐翻出了鱼肚白,红彤彤的太阳从海的边际慢慢冒上来,一艘轮船打着汽笛,慢慢驶了过来。
沈容予一轱辘爬起来,抖着一双手从防水袋里摸出那支救援烟花,颤颤抖抖的打亮打火机。
砰砰砰——
烟花在空中升起一阵白烟。
那艘轮船回应似的打了两声汽笛,飞速的朝沈容予游了过来。
沈容予噗通一下坐回气垫船上,满眼泪水。
顾之铭,你看到了吗?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
……
同一时间,a城某个小镇街头一间小平房里,昏迷了数日的顾征醒了过来。
周乐梅惊喜道:“阿征,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顾征睁开双眼,茫然的望着四周,很快看到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沙哑的问道:“你,是谁……”
周乐梅:“你这孩子,怎么连妈妈都不认得了!”
顾征挣扎着坐起来,茫然道:“妈妈?那,我是谁?”
周乐梅:“你当然是阿征,顾征。”
顾征动了动,想下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没有一点知觉。
顾征:“我这腿……”
周乐梅:“怎么生一场病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这腿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就成了这个样子。看过好多医生,说可以治好,就是要花很多很多钱,咱家穷……”
……
爱斐岛上那座气派的城堡,因为要给顾家大少爷庆祝21岁的生日,早被布置的富丽堂皇,然而只一个晚上,整座城堡里就笼罩上一层黑暗而压抑的低压氛围
城堡大厅里,顾家老太太高坐首座,顾董事长顾智霖与他的二房太太许柳怀坐在下首,顾恒站在母亲许柳怀身边,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一片哀伤。
大厅的中央,沈容予跪在地上,他冰冷而又湿哒哒的衣服仍然糊在身上,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粘在脸上,遮住了那双清冷的眼眸,任谁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的旁边,沈家养女沈逸瑶正哭天喊地的将脑袋磕得一片清淤:“都怪我!都怪我!容予说要开船载之铭出海玩,我没有阻止。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我和顾恒都开游艇追出去了,可见他们玩得开心,又觉得之铭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便随他们去了!是我不好,是我没有阻止他们!我们当时就应该看着他们的!呜呜呜……”
“逸瑶!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袒护他!死的可是我们顾家的长子,是我们顾家的人!”
顾恒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他冷目扫向跪在地上一直低着头的沈容予,激愤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奶奶,大哥当时一直在劝说他回去,可他贪玩,不肯听话。我和逸瑶在另一艘游艇上,大哥怕家里人担心就让我们先回来,没想到……”
顾恒低头擦了下眼泪。
沈逸瑶听了这话哭得更伤了心,摇头道:“求你们原谅容予!他还小!他不懂事!我们沈家愿意倾家荡产的赔给你们顾家!求你们了!”
顾老太太大怒,“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浑浊的老眼早已被泪水侵泡得又肿又高。
“赔给我们?好大的脸!你们赔得起吗?你们赔得起我顾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吗!天杀的!天杀的!”
顾老太太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激动的抓起沈容予的衣领,声嘶力竭的哭喊道:“你还我之铭!你还我之铭!我的之铭啊!他才21岁!他还那么年轻!他那么孝顺的一个孩子!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你还我之铭!为什么不是你死!为什么不是你死!”
沈容予被衣服勒得十分的痛,但再痛也比不上心里的痛。
他的眼中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了下来,他苍白着一张脸不发一言,任这个平时对他最亲切最宠溺的奶奶,此时凶狠的抓痛他,凶狠的咒骂着他。
顾之铭的父亲顾智霖扭过头抹着泪,许柳怀也哭得流泪满面,顾恒哀伤的背过身去,整个大厅中,哀痛的哭声连成一片,被风吹着,飘向那很远的海面,飘向那沉入海底的年轻的男子。
……
沈容予被关进了城堡里一个暗无天日的小屋里。
他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无声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黑暗的屋顶。
他知道此刻,他的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那两个人早已将这件事情板上钉了钉!
原来昨天顾恒和沈逸瑶回去之后,马上向顾智霖报告了沈容予载着顾之铭出海玩,没过多久,顾家便派船寻找了过去,至于为什么这么久才找到,那就要问问顾恒了。
沈容予非常清楚的明白,此刻他说任何话,他们都不会相信了。
在顾家的眼中,是他贪玩造成了顾之铭的死亡。
而在他自己的心中,更是深深的自责,他无力为自己辩解一切,如果他没有跳上那艘快艇,如果他在发现顾之铭时能第一时间开着快艇回来,如果他能再强硬一点,威胁顾之铭上船……
甚至,如果当年他没有认错那个安慰他一夜的人……
可是没有如果。
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脱罪!
……
顾家派出去打捞顾之铭的尸体整整七日,最后无功而返。
好好的一场生日宴,被迫变成了葬礼,顾家在爱斐岛给顾之铭办了头七之后,一家人带着巨大的悲痛回了b市。
沈容予也被带离了爱斐岛,从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屋关到另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屋,没有了外界的任何消息。
直到三日后,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有点陌生的女仆走进来,将他带到了顾家的后门。
女仆:“你可以离开了。”
沈容予:“我可以见见……”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沈容予愣了愣,低垂下眼眸,将失落的神情掩在眼底。
这时,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小鱼,小鱼,过来……”
沈容予一怔,转身,看见一颗大树后面冒出来一个平头大脑袋,沈容予快步走过去,惊讶道:“左平江,你怎么在这里?”
左平江是沈容予的初、高中同学,也是他们这伙自称京城痞少之一,这次左平江正好去国外考某个著名的经济大学,因此错过了顾之铭生日行程。
左平江:“走,去我家。”
来到左平江家,左平江关门前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拉着沈容予进了自己的卧室。
“沈小鱼,你听我说,这是行李箱,这是你最喜欢限量版背包,里面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里面还有一个入学通知,明天凌晨2点的飞机我已经帮你订好了,你到了那里好好保重……”
沈容予一怔:“什么意思?到哪里?我要去哪里?”
左平江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半天,开口道:“五天前,顾家在业内放话,要封杀你,钟子他们也放话以后有你的聚会都不参加……”
左平江抬眼有些难过的看了沈容予一眼,狠狠心开口道:“……你们沈家破产了……伯父伯母出了车祸,已经……走了……”
沈容予踉跄的退了一大步,他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已掉入无边无际黑暗的深渊中。
黑暗疯狂的将所有一切都吞噬干净,再没有任何光亮。
巨大轰鸣声炸在他的身边。
沈容予的天,在这一刻,轰轰隆隆的塌了下来。
……
凌晨2点,飞往美国的波音747飞机缓缓起飞了,沈容予最后望了眼脚下熟睡的城市,紧紧的握紧拳头。
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他会让害死顾之铭的那两个人,生不如死!
同一时间,顾老太太从睡梦中哭着惊醒,顾智霖和许柳怀赶过来陪在她身边。
这几天下来顾老太太一下子老了很多,她迷茫了看了前方好大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智霖啊,沈家毕竟和我们顾家关系非比寻常,那孩子,唉……沈家落到这步田地,你爸当年和沈家的婚约,我们必须……”
旁边的许柳怀一听,飞快的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顾智霖。
顾智霖一愣,开口道:“妈,我记得,我在a市有过一个私生子,爸当年也没规定是顾家的谁和沈家订婚,而且顾家现在也没别人了,我看就那个私生子吧。”
顾老太太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个丢在外面的孙子,过了好一会儿,恍然道:“是那个腿不好的孩子?我想起来了,可是……”
顾智霖:“妈,顾恒现在因为之铭的事,恨姓沈得恨得咬牙切齿,您总不能强迫他吧,难道要之玥嫁给姓沈的?您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顾老太太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就这样吧。”
顾智霖和许柳怀又陪着顾老太太的聊了会儿天,见顾老太太快要睡着了,两个人起身离开。
就在两个人快要走到门口时,顾老太太突然睁开眼喊住了他们。
“智霖,把那个丢在外面的孩子接回来吧,给他请医生看他的腿……之铭走了,我们顾家的血脉不能再少了……”
顾智霖一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