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娘招招手,示意儿子进门,小孩儿看到娘亲后才有勇气进了家门,只是一溜烟就跑到她身后,紧紧抓着娘亲衣裳不放。
小娘子对着三位客人无奈歉意一笑,说道:“孩子叫松龄,刚从私塾回来,因为村子很少有外人来,所以有些认生。”
随后她低头对稚童柔声道:“松龄,这几位都是娘亲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们,松龄可能就见不到娘亲了啊。”
孩子犹豫了下,终于鼓足勇气下定决心,从娘亲身后走出,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稚声稚气道:“松龄谢过各位娘亲的恩人。”
当他抬起头,就睁大眼睛看着宋有道,后者一脸不解,望向徽娘。
徽娘哪会不知道儿子想法,掩嘴一笑,伸手指了指宋有道腰间悬挂的赤霄剑。
宋有道微微一笑,大方摘下配剑,交给孩子。
谁不曾在年幼时,梦想过成为武功盖世、行侠仗义的大侠呢?
孩子双手抱住赤霄剑,仿佛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双眼闪烁着雀跃光芒,好似这样他便拥住了整个江湖。
松龄显然喜欢极了这柄赤霄,将小脸蛋贴在剑鞘上,朝宋有道一脸憨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在征得这位好脾气的大哥哥与娘亲同意后,就自顾自去一旁玩了起来。
徽娘不得不提醒他小心别被剑划伤,稚童兴奋回应“知道啦”,只是看那模样哪像是听见去了,徽娘无奈不已。
宋有道环顾四周,好奇道:“嫂子,大哥怎么不在家?”
徽娘沉默片刻,淡淡道:“死了,孩子他爹是官兵,有一年去山里剿匪,就再也没有回来。”
宋有道也沉默下来,轻声道:“抱歉。”
已是寡妇的小娘子摇摇头,满脸宠溺地看着开心至极的孩子,心情也好了几分,微笑道:“只要松龄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够了。”
平安是福,这个道理又有多少人在失去后才明白?
“刚刚那些土匪,经常来村里吗?”老道士突然开口问道。
徽娘摇摇头,“其实很少,他们也知道村里并不富裕,没什么东西可抢,更多时候还是盯着往来的商户,只是这些天似乎没什么人从这里经过,所以才打起了村子的主意。”
“附近的官府不管吗?”
“管,但没什么用,官府派兵剿匪已经很多次,但他们似乎每次都能提前预知一般,在官府进山的时候就已经跑了,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土匪反而越来越猖獗。这些也是我那当官兵的丈夫与我说得,只是说完的第二年,便死在了山里。”
“有问题。”宋有道皱眉道。
“我丈夫也说是官府当中有人和土匪勾结在了一起,所以每次剿匪都有人通风报信,他还向官府老爷汇报过这事,也自己偷偷查过。”徽娘默然片刻,轻声道:“所以,他才会死在山里吧。”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哪又能怎样?
若她是孤身一人,任何后果她都能承受,可她还有松龄,她必须好好活着。
三人安静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有松龄,也会些手工,家里还有田地,至少生存下去还是可以的。”徽娘笑了笑,打破了弥漫着忧伤的氛围。
“这娃娃天庭饱满,是有福之相啊。”老道士仿佛找到了擅长的话题,摸着胡须自信道。
听到这话,徽娘开心地笑了起来,似乎比自己大难不死更令人喜悦。
“几位恩人若不嫌弃,可以在这多休息几日,也好让小女子报答救命之恩。”
休息足够后,三人还是准备即刻动身离开,毕竟小娘子丈夫已逝,在孤儿寡母家中逗留太长时间,即便真没什么,也怕有心人传出闲言碎语。
“几位恩人,这就要离开了吗?何不多留几日?”徽娘挽留道。
“谢过嫂子,只是我和单还要赶路,所以就不多留了。下次有机会,再回来尝嫂子烧的青椒炒肉。”宋有道笑着婉拒道。
徽娘抿嘴,对着三人款款行礼,“徽娘再次谢过几位恩人大恩。”
三人连忙阻止。
徽娘对在一旁舞弄着宝剑的稚童轻声道:“松龄,还不把剑还给公子。”
稚童点头嗯了一声,虽然眼中不舍,但还是恭恭敬敬把剑交还给了这位满脸灰尘看不清长相的大哥哥,还学了江湖人士的抱拳礼,可爱至极。
徽娘将三人一路送出村子才停下脚步。
“保重!”三人笑着对徽娘挥了挥手,就此离去。
三人离开后,名为松龄的稚童兴奋地耍起几招曾经远观记下的招式,嘴里还哼哈地配起音。徽娘揉了揉他的头,满脸笑意。
“娘,等松龄以后成为武功盖世的大侠,就可以保护娘了。”
“娘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娘,晚上我想吃饺子,娘亲手包的白菜馅饺子,是我吃过世上最好吃的。”
“好好好,娘这就给我家松龄包去,今天先生教了松龄什么呀?”
“先生教了三字经,松龄都学会了,先生还把私藏的书籍送给了我呢!”
“松龄可不能辜负了先生的良苦用心,晚上背三字经给娘听好不好?”
“好!”
…
从村庄离开,两人身边又多了个人。
那老道士非要和他们一路前往商都,美曰其名是要报答单的救命之恩,不过宋有道哪会看不出来,还不是怕路上再遇劫匪,拿他们当保镖不是?
等到视野中徽娘与孩子目送的身影消失,老道士犹豫片刻后,对单说道:“这位小女侠,贫道俗家姓名王阳,道号无为,贫道有句话也不知当不当讲,但倘若不说,贫道会愧疚余生。”
得了小女侠绰号的单开心道:“道长但说无妨。”
老道士回望村庄,轻声道:“我们可以一走了之,但村子仍在那,寇匪如果去而复返,之前的账一定会算在那些村民头上,到时……”
结局不言而喻。
单沉默片刻,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老道士缓缓吐出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宋有道挑眉,惊讶道:“想不到你这道士还挺心狠手辣。”
一阵蕴含黄沙的微风拂面,老道士的鬓角发丝缭乱。
他蹲下身,拾起细沙任由其在掌间流逝,出神道:“贫道脚下已走过十万八千里路,见识过太多惨绝人寰的混账事,非是贫道心狠,也不是将马贼性命视作蝼蚁,只是不忍明知结局而不去改变,若非贫道修为低微力有不逮,绝不会恳求二位,而是自己前去讨个说法,能免死伤自然最好,但若是他们执迷不悟或翻脸不认人,老道定会,唉,定会什么?就凭你这微末道行吗?”说道最后,老道几乎是自言自语。
单目视前方,似乎记起了不愿记起的往事,平静道:“既然道长称我为女侠,那哪有不行侠仗义的道理?再说我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寇匪该杀就得杀,哪来这么多道理可讲,在老家我杀的寇匪都够筑一座京观了。只是寇匪的行踪一向飘忽不定,想要找到他们,有些难啊。”
老道士微微一笑,说道:“贫道武学修为平平,却对旁门左道涉猎颇深,我有把握可以找到他们。”
他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画有红色墨迹的纸符,两指捏住抬至身前。
当他松开两指,纸符悬空漂浮,老道士手持那把由自己雕刻而成的道剑,默念口诀,轻轻点于符上。只见纸符轻快跳动起来,仿佛被赋予灵性一般,围绕老道讨好似地转了一圈。
老道轻念“去”字,纸符旋转着向远处飘去。
收回木剑的老道士笑着解释道:“这是贫道自己制作的寻人符,平时会替家中走失的百姓寻人,先前收集了些寇匪掉落的毛发,才得以施展,实在见笑。”
宋有道目瞪口呆,这道法还真是闻所未闻,足以媲美点石成金了,他不禁对破落老道有了一丝佩服。
只是等他回过神,才发现两人早已丢下他追着纸符远去,对于老道无视自己的行径,刚生出的一丝佩服顿时被掐灭了。
当三人尾随纸符来到一座地势不高的小山,很轻易地便找到了余下逃走的寇匪,不,现在应该称呼为山贼了。
上马为寇,落马为贼。
连单也没有想到,这群不成气候的马贼竟有自己的一座山头,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眼前发生的一幕。
三人眼见之处,皆是断肢残骸,鲜血染红绿地,不时还有人痛苦呻吟,哀求山贼给自己一个痛快,只是后者饶有兴致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那人,丝毫不理会他的要求,期间还会拿刀缓缓在他身上割下一片肉,让他保持一定程度的疼痛而不至于昏迷过去。
一个矮小汉子蹲在一个头颅旁边,不远处是一位失去双足浑身抽搐,瘫倒在血泊中的年轻男子。
矮小汉子吐了口唾沫在年轻男子身上上,阴笑道:“老子最讨厌比老子长得高的人,这下没腿了吧?别说老子没给你面子,让你和你爹的死一块,路上好歹有个伴。”
年轻男子双眼模糊地看着瘦小汉子脚下的头颅,随后渐渐闭上双眼,没了呼吸。
绰号瘦猴的矮小汉子走到失去双足的年轻男子身边,狠狠砍下尸体的头颅,拨起刀后拿脚尖一踢,脑袋溅着血液滚到另一颗头颅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