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拢北城厚重的铁门紧紧关闭,城内灯火如同快要熄灭的灰烬,点点星星,十分微弱。
城门往西二十多里的地方,有几处坍塌的城墙,北方没了强敌,城墙疏于修缮,有些破烂的地方用烂泥糊一下,糊弄过上头的察视,被雨淋过后,又缺烂的口子越来越大。
原本这些地方鲜有人来,今天晚上却不一样,天黑下来之后,便有一行人靠了过来。
李茂贤带着人打头阵,看看四周没人,这才动手。
他们不敢声张,不敢点灯,也不敢用锤子,生怕会引来官兵,就用手生生的把豁口旁边的砖一块块的扣下来,铺到城墙内外的壕沟里面。
他们人多,动作也快,不消半个时辰,便把城墙扒开了一道口子,里外差不多也平了,便赶紧让乡亲们从这里过墙。
月光有点淡,看不真切,脚下又不咋平整,男女老少往城墙外走的并不顺畅。
男人们守在城墙口,有人踉跄便扶一把,架子车卡到城墙边,帮着抬轮子,护着一家一家的人往外走。
女人们也忙,忙着照看孩子,睡着的最好,睡不着的就得费点心,手里捏着糖块,孩子要是哭,便用甜的哄他,否则一个两个的哭闹起来,惊动官兵可不是好玩的。
陈文在外头等着,待有人出来,他手下的人便在前头带路,引着乡亲们往北走,剩下的人提防着城门的方向,要是有官兵巡查过来,赶紧过来报信。
迈出城墙的人也不敢大意,前前后后的数自己家的人,这黑灯瞎火的,丢一个可就完了。
杨树村的人还剩十几户没有出去的时候,陈文从东边跑过来,告诉他们,巡逻的官兵正朝这边走过来,暂且别闹出甚动静来。
李茂贤向队伍后头走去,一边走,一边叮嘱乡亲们,与此同时,李青瑞带着几个青壮男人上了城墙,匍匐向前行了一段。
过了一会儿,城墙上多了几处火把的光亮,一开始只是一个点,后来越来越亮,正是拢北城巡逻的官兵。
城里城外的人紧紧的盯着那几个亮光,心提到了嗓子眼。
硬闯拢北城,可是要掉脑袋的!
一个,两个、三个……李青瑞盯着火把,在心里数数。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下面的队伍里有人太过紧张,呛了几口风,一下咳嗽出来。
只咳出了两声,便死死的捂住了嘴巴,但还是惊动了城墙上巡逻的人,他们喝道:“什么人?!”
这一下,本来就无比害怕的人群更加的恐慌,有人怕被官兵抓住砍头,惊慌的向旁边逃去。
队伍一下就乱了,动静自然不小。
官兵大步向这边而来,就在他们即将走到城墙豁口处时,匍匐在地的李青瑞等人猛的站起来,底下的人抱住官兵的腿,上面的人捂住了他们的嘴巴。
李青瑞把尖刀抵在其中一个人的脖子处,“兄弟们别喊,我们就想借个道出去,绝无伤人之意,你们假装没看到,行个方便,大恩大德,绝不会忘!”
几个官兵吓坏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们只知道有人要翻墙,咋也没想到城墙上有埋伏,对方好像有不少人,不敢轻举妄动。
失职不过是挨板子,这时候要是闹起来,他们命怕是就没了,孰轻孰重,他们很清楚。
电光石火之间,几个人便想明白了,猛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李青瑞等人立刻掏出布条给几个人绑住嘴巴和手脚,问官兵后头有没有人,官兵连忙摇头,李青瑞告诉下面的人接着走。
火把掉到沟里灭了,慌乱的队伍才稍稍安稳些,心急如焚的看着前头,恨不得跑到豁口处挤出去。
想归想,没人敢这样干,前头有人守着,谁敢硬挤就一脚踹出去。
这几个官兵十分听话配合,李青瑞就收起了刀子,其中一个官兵用不大的声音“嗯”了两声,似乎有话讲。
李青瑞微微扯开他嘴上的布料,那人大口的吸了几口气,压低声音道:“兄弟,我们巡逻再过两刻钟就得回去点个卯,迟迟不归,营房里的人一定会出来寻。”
李青瑞问他回去后会不会换人,这个官兵摇头说不换。
李青瑞道了声好,让人扒另外几个官兵的衣服,然后道:“我们陪你回去。”
这天热,官兵只穿里衣也没事,李青瑞和另外三个人换上了官兵的衣服。
换完了,其余四个官兵留下,李青瑞给方才说话的人松绑,“辛苦兄弟带我们走一趟。”
有人把火把递上去,重新点亮,李青瑞他们人手一支,四个人把那官兵困在中间,往城门的方向走。
走了约莫两里地,那个官兵突然开口道:“兄弟,你们是不是杨树村的?我不是要套话,只是北上的人不多,你们村子的人来回走动,让人记不住也难。”
另外三个人一下紧张起来!
李青瑞开口道:“我们不过是一群没有吃的,想要逃荒捡条命的人,情非得已冒犯了你们,等人出去后,定磕头赔罪。”
见他不说,官兵又问道:“你们认识江淙不?”
另外三个李家人都愣住了,这、这人是咋回事……
李青瑞道:“不认识。”
那个官兵哈了一声,“兄弟别这么小心,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嘴。年初的时候,家里出了点事情,心里十分苦闷,我在城外巡逻,偷喝酒时碰到了江兄弟,他劝我当职的时候不要喝酒,说他们有兄弟便因酒引来滔天大祸……”
听到这里时,李青瑞微微皱眉。
那人接着又道:“我吃了他几只烤兔子,得了一瓶上好的伤药,我要还给他酒喝,他没要,只托付我一件事,若是哪日杨顺村的人过拢北城,希望我能照料一二。”
李青瑞依旧没吭声,不论如何,他也不想给村子和江淙招惹麻烦。
杨树村人不应,那人反倒打开了话匣,“你们胆子可真是大,就这样跟我回来,也不怕被城防军抓住?”
“若是底下要过墙逃命的是你家人,你也会跟我们一般做法。”李青瑞平静的道。
听到这话,那人沉默了。
再往前走时,碰到了另外一队巡逻的,李青瑞等人绷紧了身体,那个官兵却停下来,冲着那些人道:“老狗,帮我们几个点个卯,这几日腿疼,不想走冤枉路。”
“你个懒驴,这才戒严几日,就想着偷懒了。”火把光亮有限,对方的人并没有看到李青瑞他们,只听出了这个官兵的声音,笑骂道:“欠我那几顿酒啥时候还?!”
“明天给你打一坛子老黄酒,你自己回去抱着坛子喝。”那个官兵道。
“就耍嘴皮子!”那边人的骂了几句,还是应了下来。
李青瑞他们几个便和官兵调转过头,往回走。
李青瑞轻舒了一口气,另外三个后背惊出的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往豁口处折返时,他们加快了脚步,夏日里昼长夜短,天快亮了。
此时,先过墙的杨树村人已经走出去好几里地。
弯月隐没在云彩后头,天亮前的这个时候,正是最黑的。
跟城里不同,城外荒草成片,这里一个坑,那里一个包,大人孩子摸黑走的磕磕绊绊。
就在他们惦记后头的人顺不顺利的时候,前边传来了马蹄声,隐约还看到了火把。
难道是追兵?
村里人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喊声,“爹,娘,是你们不?”
声音很大,又清楚,传出去很远。
陈氏僵着的身子立刻便软下来,抖着嘴唇,道:“你个傻小子,人都没看到就喊爹娘!”
离的远,对面人并没有听到,李正亮是个耳朵好使的机灵鬼,立刻亮起嗓子喊道:“小四叔,是你不,你来接我们了,骑着马没,我不想坐车,屁股快墩成两瓣了!”
迎面的人哈哈笑起来,声音更近了些,“你叫谁四叔,我可没有两瓣屁股的大侄子,瞎认亲!”
这时,杨树村其他人也听出来了,惊喜的相互道:“是小四的声儿没错!”
来的正是李青风,他身边还有江淙,俩人各骑了一匹马,举着火把,很快便和陈氏他们对面撞上了。
“娘!”李青风翻身下马,兴奋的道:“哎,这多人,你们都来了啊,这回边城可热闹了!”
李青风顺手拧了李正亮鼻子一把,“你看清楚人了吗,就喊四叔,也不怕坏人把你抓去卖了。”
江淙也走到近前,见过李家和村里的其他人,“我和青风骑马走的快,赶在前头,小仔儿他们在后面,一两日也快到了。”
村里人一听便激动了,刚出拢北城就有人接,他们这一路心里算是有谱了。
陈氏抓着江淙的手,“恩公,大老远的一次次让你跑,我们、我们……”
“婶子,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江淙道:“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娘。”李青风打断俩人,道:“我爹和大哥呢,咋没看到他们。”
“在后面呢。”姜氏连忙道:“后面还有很多人没过墙,他们在那守着。”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20多分钟,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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