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天席地,所有人安置好行李,依次从楼上下来,在院子里落座。
屋檐两边支棱着大灯,围着院子的一圈栅栏绑着灯带,天色一暗下来,明黄敞亮的光便照在人身上。
牛羊回到饲养圈里,背后放眼是广袤渺远的草场。
餐桌座次依旧层级分明。
主桌左半边是电影组的主创,右半边是综艺组的主创。接壤处坐两边的导演、副导演、编剧,再然后是艺人,以及各个小组的组长,摄影、道具、制片……
简丛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柳斯鉴是综艺摄制组的老大,以前根本不干跟拍pd的活,这次是额外要求的。
跟林格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
虞长暮则干脆跟他坐了对角线,偌大圆盘的直径两端。
简丛对此很满意,路上奔波了一天,满桌飘香的饭菜,终于燃起点食欲。
要说唯一有点什么,可能就是李海波对他实在太客气——这里所有的人都对他很客气。
综艺组他能理解。
但电影组……简丛估计还是因为虞长暮。
就比如现在。
大家齐齐上桌碰完开宴酒,胖导首先就要遥遥找过来:“小简咱们走一个?”
简丛刚要张开嘴,虞长暮已经出声:“不是说他酒量不行不喝?”
这是简丛中午吃饭,为自己不想沾酒找来的借口。
餐桌氛围一时有些尴尬。
大家显然没想到虞长暮护个同学护得如此露骨,只有早已见识过的胖导忙不迭改口:“嗐,没事没事哈哈哈,想跟小简喝一口酒怎么这么难呐,不过咱们也不搞劝酒那一套!”
先前在会所,他跟投资人撞见虞长暮和简丛说话,这位东明的二爷就有言在先。
说他跟简丛认识归认识,但他以前不懂事把人惹烦了,现在不待见他,他很懊恼。
这段话落在李海波耳朵里,前因都不重要,只有最后表达情绪的小半句重要——虞长暮很懊恼。
懊恼说明什么?
懊恼说明虞长暮想讨好简丛,那就等于东明想讨好简丛,他也想讨好简丛。
胖导本来以为简丛顶多就是有几分姿色,被那个什么薄师凡看中包养的小屁孩一个,哪想到跟虞长暮也有牵扯。
手段多少有点不简单。
所以他干脆连带着的,对整个综艺组都很照顾。
什么合影、宣发、坐在一起吃饭,这是综艺组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实属高攀。
胖导的小算盘就等到时候电影上映,万一虞长暮拿了奖,他们还可以合作下一部。
或者虞长暮不想演了,他拿点东明的投资也行,把人巴结好总是没错。
好在他们这尊佛也不是完全不留余地。
虞长暮头也不抬补充说:“玩游戏的时候你可以跟他喝。”
吃完饭玩游戏,是他们临时起意约定好的。
综艺组好不容易蹭到大腿,一帮人勇敢提出希望饭后用简丛的号开一下直播,也不需要电影组这边额外做什么,只是可能简单入个镜。
他们其实已经做好肯定会被拒绝的准备,没承想正好撞上胖导发愁没有讨好简丛的机会,两边一拍即合。
胖导甚至主动提了一桌人可以直播玩游戏,流量双赢。
眼下他听说能跟简丛喝酒,眼睛一亮:“真的?”
虞长暮不置可否,再次闭嘴不接话。
简丛不想胖导太上赶着,显得尴尬,主动自我揶揄解释:“我前几天喝酒刚闯了咳,大家知道的,公司老板差点直接给我下禁酒令来着。”
这句玩笑一出来,餐桌气氛果然缓和,柳斯鉴顺手帮忙倒上可乐。
简丛嘴里对他说着谢谢,眼睛却止不住悄悄朝对面瞄,他们从中午吃完饭就一句话没说过了。
此刻,虞长暮始终垂着眸,只拿那对优越的美男眉骨对人。
简丛再讨厌虞长暮,也必须承认虞长暮这张厌世脸真的很能打。
他眉型长窄,眼窝偏深,鼻梁挺拔到刻薄,不是肌肉强健那一挂,情态永远挂着事不关己的冷漠,不参与社交场合的任何话题和闲聊。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班里系里但凡有活动,都是简丛挺身而出作为口舌代表,哪怕跟虞长暮的同班同学也不例外。
简丛早因为陪虞长暮上课,跟他的专业同学打成一片,就差没直接拉进班级微信群里。
那时候虞长暮每次也都只在旁边坐着,极偶尔在护犊子的时候插上两句。
完全不跟你开玩笑那种,抵御一切打着玩笑、人情面子实施的软强迫。
简丛记得其中最轰动的一次,是大一上半学期,他们学生会跟旁边的传媒大学搞联谊,全是漂亮姐姐。
他作为学生会外联部的新兵,刚通宵赶完论文就被他们部长抓过去了。
特地交代要他把虞长暮也一起带着,不然好多学姐不肯去。
当时简丛跟虞长暮还处于敌我白热化的僵持阶段。
他就纳了闷了,怎么这年头的女生都喜欢冷着脸的闷葫芦,知道只要虞长暮出现,铁定会被漂亮学姐们围攻。
简丛诚心想看人出糗,一句“你要是跟我走,我以后保证不在宿舍吃螺蛳粉”就把人诓去了。
简丛黑心算盘已经打好,预备把人往他们部长手里一压,自己随便扭头找个角落睡觉。
结果到了地方,情况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那些姐姐竟然开始围着他打转,反倒把他搞得只能缠着虞长暮这个人形制冷机苟延残喘。
等菜一上桌,姐姐们七嘴八舌给他把酒一倒。
简丛又傻了。
他刚熬完通宵,只是浅浅几杯,胃里便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这学生会就是简丛刚入学无知那会心血来潮加的,也没人跟他说还得喝酒负责帮前辈泡妞啊。
但当时那张餐桌上,从他的部门部长到学生会主席,学长学姐们全在,个个脸上带着笑调侃。
说外联部的人酒量可不能这么浅。
简丛心说他酒量深浅关他们屁事,不就一个破学生会吗,拽……
“他不喝你们能怎么样?学生会管天管地,还管酒量深浅这么了不起?”虞长暮猝不及防一记惊雷祭出。
简丛吓得以为自己怨念太强,灵魂出窍借了他的肉身说话。
那时候的一桌人也像现在大家一样,全僵持看着虞长暮。
像是想不通一个大一新生,哪来这么大胆子顶撞学姐学长,还是在有外校生在的场合。
而这种状况,也必定有人圆场说好话。
果不其然,很快给虞长暮送台阶的就来了。
其中不乏明里暗里示意要给简丛穿小鞋的,目的无非就是要虞长暮服个软。
“哎呀知道你们是关系很好的兄弟,平时一个宿舍同进同出有感情,但聚餐嘛,就是图个大家开心,年轻人喝两杯酒而已。”
大家诸如此类的话已经说尽。
但虞长暮定定扣在简丛杯口的手,始终不为所动盖在那,一个人单挑一桌,挨个回击的眼神,差点把简丛都惊着。
这是被他下了降头吗,突然一下这么帮他。
再后来自然不欢而散。
肇事者下了桌丝毫没有搞坏气氛,或者破坏大家心情的惭愧。
简丛第一次对虞长暮改观,也是从那天开始。
他在回宿舍的路上,光速给部长讲了他要退会的事,然后也不等对面回应,直接一把子拉黑。
完事扭扭捏捏给身边人道谢。
虞长暮还是顶着那张死人脸:“他们看起来都不会管你死活,我没兴趣背你爬楼回宿舍。”
简丛听着,后槽牙又开始咔哧咔哧打架。
但这回心里不只是脏话了,后面还跟着“这人装起逼居然他娘的有点帅”。
三年时过境迁。简丛吃饭吃的好好的突然回想起往事,情绪难以抑制地开始低落,一言不发夹着自己跟前的花生泄愤。
柳斯鉴觉出不对靠近他耳边问:“坐一天车累了吗?”
男人清新的嗓音混着习习凉风,其实是很好的抚慰剂。
但简丛不解风情完全没领会,泄泄扔出两个字:“饿的。”
“饿了你吃肉啊,盯着大家下酒的花生吃什么。”柳斯鉴失笑帮简丛换了一下手边的菜色。
手扒羊肉、碳烤羊脊、慢炖羊腩……清一色全是羊。
简丛瘪了下嘴,慢吞吞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羊羊那么可爱……”
柳斯鉴被他逗笑了,低声:“那还是你比较可爱。”
此刻的餐桌,觥筹交错,吹牛谈天,所有人大快朵颐,根本没人关注他们这一小方安静的天地。
简丛嚼完嘴里的东西砸吧了两下,觉得羊羊不仅可爱,确实也还挺好吃,果断又给自己夹了一块说:“我可爱,你也不能像吃羊羊一样吃我。”
柳斯鉴托下巴:“为什么不能?”
简丛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这能有为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没看过薄师凡发给你的资料啊。”柳斯鉴笑笑侧身靠到简丛耳边,“就一点没感觉出来吗?”
简丛陡然一下怔住。
还没确认柳斯鉴的唇瓣刚刚是不是在他耳垂上蹭了一下,对面虞长暮已经蓦然起身,语调直接降下八个度,变成茅坑里的臭石头:“我吃饱了。”
旁边胖导错愕:“今天就吃这么点啊?”
虞长暮牵了下衣服:“再不下桌,前面吃的都要吐出来了。”
整桌人:“?”
只有简丛飞快瞪眼朝他望过去。
虞长暮的视线果然直直停在他跟柳斯鉴身上说:“胃口不好,该去找个庙拜拜。”
简丛:“……”
第一次见求复合这么求的,果然还是跟三年前一样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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