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八十二(1 / 1)

七星剑阵是南崖派的镇山之宝,七剑合一能累死一流高手,姜知津不知道温摩方才怎么挡下那一轮剑阵的,直到看到她的手。

她的虎口一片殷红,已经裂开。

但手依然紧紧抓着她的弯刀。

她挡在他的面前,将他护在身后,面对凶残剑阵,她没有退。

背后伤口在流血,她没有退。

虎口被震裂,耗尽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她依然没有退。

像是有团火焰在胸膛中燃烧,炙烤着他的心脏,又像是一只冰冷的铁手握住了他的喉咙,这一个瞬间他无法呼吸。

眼角酸胀,有一滴泪水滴落。

作为一个傻子,他十分擅长哭,大哭小哭信手拈来,可这滴泪仿佛是直接从灼热的心脏中挤出来的,眼眶都被刺痛了。

宁心儿站在他身后,只见他抱着温摩,背脊如虾米般弓起,整个人像是一张被拉到了极致的弓,下一瞬就会绷断。

“去通知得意楼,”姜知津开口,声音却是十分清晰,冰冷,不带一丝情绪,“计划开始。”

宁心儿忍不住道:“可公子你不是说……”

“我说……”姜知津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开、始。”

小巷寂寂,夏日的阳光照到这里仿佛都暗淡下了来。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杀手们的尸体。

不久之后,京城的人们处于巨变之中,心惊胆战地往前回溯,才发现一切都开始于这个夏日午后,这条寂静小巷。

意识缓缓恢复,温摩眼前仿佛还有那仿佛永无穷尽的剑光。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顺手就从枕下摸到了弯刀。

这一握刀,才发觉手上传来一阵钝痛。

她坐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被子是百花穿蝶,丝帐是绯红洒金,屋子里挂着珠帘,悬着纱幔,空气中充满动人的幽香。

这已经不是那条杀机四伏的小巷,而是一间熟悉的屋子。

风花阁,宁心儿的住处。

“醒了醒了!”旁边的小丫环大约是一直奉命守着她,只是忍不住打起以瞌睡,直到温摩坐起,她才猛地醒来,连忙奔出去,一路叫道,“姑娘,姑娘,那位姐姐醒啦!”

不一时,宁心儿便端着一只托盘进来,盘子里有碗药。

她在床畔坐下,把药递给温摩。

温摩接过来,一饮而尽。

宁心儿问:“不怕我在里头下毒?”

“你想要我的命,用不着这么麻烦吧?”这药苦得很,温摩皱起脸,指了指桌上的点心盒子,“给我拿点蜜饯过来。”

宁心儿把蜜饯拿过来,温摩一边吃着蜜饯,一边问:“所以心儿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宁心儿道:“我其实不姓宁,本姓唐。”

“嗯嗯。”温摩吃着蜜饯,等她下文。

宁心儿朝天翻了个白眼,“忘了你是南疆来的。一般中原人听到这个姓,就知道我的师门了。”

温摩这才知道,中原蜀中有个姓唐的人家,称为“唐门”,门中所有子弟皆修习毒术与暗器,宁心儿则自己还另外学了医术。

温摩想起当初温岚诧异于宁心儿能用一坛药酒治好她和陈山海的伤,而她却只把这归究于宁心儿客人留下的药酒果真好用。

“中原真是藏龙卧虎啊。”温摩叹息着,放下蜜饯,正色问道:“你有这般本事,为什么会在风花阁当花魁?又为什么要接近津津?”

宁心儿:“……”

姜知津猜对了。

温摩当时全力应付剑阵,根本没听到姜知津下了什么令。

“当花魁是因为我貌美啊。”宁心儿的纤指抚过自己的面庞,风情万种,“像我这样的美人,整日同毒药和暗器打交道,岂不是暴殄天物?”

温摩点点头。

确实,中原束缚女子的规矩堆起来能有山一样高,乐坊女子可比普通女子要自由得多,也要快活得多。

“顺便说一句,我本来在乐坊玩得有点腻了,想去姜家当少夫人来着,所以就花了许多心思陪二公子玩耍。”宁心儿说着微微一笑,“我想要的那个男人就是二公子哦,少夫人你还打算给我药么?”

“你不行。”温摩摇了摇头,“你太危险了,不适合津津。”

她都受了宁心儿的妥善救治,津津想必也安然无恙,不过温摩还是问了一句,“津津呢?”

醒来没有看到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回家了。”宁心儿道,“我告诉他,他和阿摩姐姐犯冲,所以引来了血光之灾,至少要隔上三天不见面,阿摩姐姐才能好。于是他就乖乖回家啦。”

温摩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家津津,还真是好哄。

她起身下床,躺了两三天,脚下略有虚浮,扶着床架才站稳,她望着宁心儿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尽管找我,我温摩万死不辞。”

“不必,你救我在先,我救你在后,扯平了。”宁心儿看着她抓起弯刀,“你要走?”

“嗯,有点事要办。”

“你的手还没好全……”

“小伤而已,不妨事。”温摩说着,摸了摸身上,“有没有津津的衣裳在这里?给我拿一件。”

她的外袍毁了,背上的伤大概不重,上了药也不觉得有多疼,里衣是月白色的丝绸,衣摆上还有一圈蝴蝶刺绣,十分柔美,明显是宁心儿的。

宁心儿个子没有她高,衣袖与裤腿皆短了一截,里衣是无所谓,外袍短了才不方便。

宁心儿便去开了箱子,取出一件姜知津的外袍,温摩披上了,系腰带的功夫,笑道:“心儿,其实你这一身本事,压根儿用不着我救,说到底还是我欠你的多一些,将来你有什么心愿要我替你完成的,直管说话。我那些药依然可以给你,除了津津之外,京城的好男儿多得是,你可以随便挑一个下手。”

说到最后一句,她朝宁心儿眨了眨左眼,然后准备离开。

“可我只喜欢二公子怎么办?”宁心儿娇滴滴道,“虽然他有点傻,可那付皮囊真是平京第一,而且出身又高贵,手里又有钱,啧啧,真是上上等的良人。”

“津津不行。”温摩回头道,“少打他的主意,不然咱们这个朋友就做不成了。”

说完,她掀起珠帘,走了出去。

珠帘急剧晃动,珍珠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宁心儿看着这珠帘,脸上娇媚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

她一扭头,看向窗外。

楼下,温摩正穿过花园向外走去,她的腿比一步女子要长,步子也比一般女子跨得要大,要快。

仡族的女人,和中原真的不一样。

那个遥远的南疆,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不同?

温摩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宁心儿回身走到那只箱子前。

里头满满一箱,全是姜知津的衣物。

这些年来,姜知津不便在姜家办事时,便会住在她这里。春夏秋冬,四季衣裳留下不少,每次为他收纳这些的时候,她心里都觉得一阵甜蜜柔软。

虽然他对她从来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但她觉得怆是那么聪明绝顶将万事万物都玩弄于手掌心上的男人啊,岂会像别的男人那样为一个女人着迷?

单只是这样为他收着衣裳,服侍他梳洗,她便有一种夫妻白首的感觉。

只是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全是错觉。

她又一次想到了姜知津抱着温摩的样子。

她从未见过他那样失控,那样悲伤。

原来你并不是不会喜欢别人,只不过是不会喜欢我而已。

日影渐渐西沉,影子拉得长长的。

小丫环蹑手蹑脚走进来:“姑娘,你站在这里好久了,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唉,我是有点累了。”宁心儿轻声说着,挥了挥手,“让人把这箱子送到姜家去。”

小丫环意外:“这箱子姑娘可是没事都要开上几遍,日日都要瞧了又瞧呢……”

“傻。”宁心儿伸出涂了红蔻丹的手指,在小丫环脑门上戳了一下,“从前二公子没娶亲,留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现在二公子娶亲了,一切就不一样啦。”

小丫环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

成亲之后,二公子不也常来吗?还带着他夫人一起来呢!

“你不懂,你家姑娘我,比不过人家呀。”

小丫环不乐意了:“谁说的?我们姑娘最好看了!虽说那少夫人吧……呃……那个……”

论五官的妩媚精致,平京城里是没有一个人比得起她家花魁娘子,但是那位少夫人虽然不施脂粉,举手抬足也大大咧咧,但就是有一股奇异的吸引力,整个人好像能发光一样,将人的视线不由分说拉过去。有好几次,小丫环都盯着少夫人看得失了神。

“总之我们姑娘是花魁!不知道有多少人拜倒在姑娘的石榴裙下呢!”

最终,小丫环这样道。

宁心儿微微一笑。

小丫环不懂。

她承认自己比不上温摩,是因为她无法做到像温摩那样,不惧生死挡在姜知津面前。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隐隐明白姜知津为什么那么喜欢温摩。

连生死都不惧的爱,纯粹,明亮,灿烂,谁不想要呢?

夏日的黄昏,风中还有一丝灼人的热意,但不知怎地,她的心里反而一阵松快,一片清凉。

好像是放下了什么一直高高悬上在面、重之又重的东西。

是啊,这京城的好男儿多得是,每一个都想求她一见而不得。

她可以随便下手了。

温摩回了趟侯府。

姜知津将消息被封锁得很好,只派人回侯府传话,说他与温摩逛完相国寺直接回姜家,小巷里的尸首则被京兆府的人断定为“江湖仇杀”,温摩回侯府的时候,家里风平浪静,古夫人和温如还没回来。

温摩派了个下人,让他以温岚的名义唤温诚过来。

那人去了半晌,回来道:“诚少爷不在家,他家里人说,他自从三天前出门就没见回来了。”

温摩皱眉。

这是他自己畏罪潜逃,还是被灭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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