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小引第二次和周迟吵架,不再是捉一只兔子就能哄好。
她没有哭,只是把周迟的东西全部扔出岛,冷脸赶他走。
周迟一件件捡起来,装在包袱里,抱着包袱跟在她后面。
桃小引凶巴巴吼他:“不准跟着我!不准上岛!”
周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狗狗眼看着她,弱小可怜又无助。
桃小引看着他这个样子就烦,不再和他废话,转头拉着脸快步疾走。
周迟抱着包袱继续跟。
桃小引越走越生气,停住脚步,叉着腰吼他:“你不是说你会听话的吗!”
周迟小声:“我没有不听话。”
桃小引指着他怀里的包袱,问:“这是我让你抢的?”
周迟抿了抿干涸的唇,用更小的声音说:“你之前没有说不准抢。”
“你你你。”桃小引气得手抖,指指包袱又指指他,“好,那你从现在开始听话。我现在命令你离开桃汐岛!”
周迟的眼眸黑沉沉的,抱着包袱后退了一步,说:“你没有揪我的耳朵。”
桃小引:“?”
周迟:“你刚没有揪着我的耳朵说,不算数的。”
之前确实说的是,像拎兔子耳朵一样揪他的耳朵命令他,他就会听话的。
桃小引气得额头的青筋快要蹦出来,瞪着他说不出话。
周迟以为她要过来揪他的耳朵,连忙抱着包袱退后了好几步。
桃小引只觉得他卑鄙无耻极了,想听话时就伸着脑袋让她揪耳朵,不想听话时就躲得远远的。
存心不让她揪耳朵,她又打不过他,怎么能揪得着。
桃小引史无前例地生气,打算不再和他说半个字,闷着头往岛上走。
周迟抱着包袱远远跟在她后面。
来到岛上,桃小引走进家里锁上院门。周迟识趣地没有进家门,而是抱着包袱蹲在家门口。
桃小引决定永远不要理他。
上次抽干兔子的血,权当他是肚子太饿想吃肉,且不知道那是她养的兔子。呕几天气原谅了他,但是他这次实在太过分,居然去抢别人的东西。
今早周迟出岛买米,回来的时候不仅骑着马,还带了一堆东西,大包小包的吃穿用品什么都有。
桃小引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他眨巴着一双乌亮亮的眼睛,神采飞扬道:“随便拿的。”
桃小引满头问号:“哪里的东西可以随便拿?”
“哪里都可以啊。”周迟撕开一只烧鸡,开心地推到她面前,“镇上什么都有。你还想吃什么,我去拿就是。”
“你没花钱?!全是偷来的?!”桃小引震惊。
“没有偷。我当着他们的面拿的。”周迟解释道,“我拿的时候,他们是看着的。”
“你没给钱,他们为什么让你拿?”
“硬拿啊。”周迟坦荡荡道,“不让拿就打。他们全都打不过我。”
颠覆了桃小引的三观。
“强盗。”她气到发飙,“不给钱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别人不给就去打砸抢,这跟恶霸土匪有什么区别!”
周迟慌忙站起来,但还是一副不觉得这是件性质非常恶劣的错事的模样,辩解道:“东西不都是这样来的么?”
只要够强大,就可以随便索取任何东西。
鬼域里的人全是这样。
周挺阔更是如此。
什么是钱?钱是用来干什么的?为什么拿东西要给钱?
他统统不知道。
桃小引瞪着一双眼睛看他:“你到底是谁?”
周迟抿了抿唇,回答:“周迟。”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我是问你,你是从哪里来的?你以前又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受伤掉进海里?”
周迟垂眼眸,胸膛上下起伏,仿佛一瞬回到了终年不见天日的地窖。
桃小引在他耳边吼:“问你话呢。”
周迟像是猛地从世界中抽离出来,弱弱地说:“你说我是大师兄和姜米的儿子。”
桃小引气结:“我大师兄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儿子。”
周迟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字:“被催熟的也不行……么?”
他双手背在身后,狠狠掐着掌心,逼着自己说出这么羞耻的话。
桃小引气笑:“你该不会真的觉得我是傻子吧?那个手帕根本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是我故意塞到你衣服里去的。”
周迟猛地抬头,视线触碰到桃小引的眼睛,又很快垂下脑袋。
一时间,翻江倒海。
“我大师兄那么聪明一个人,他肯定也是知道的。”桃小引说,“我当时是看你——”
没再说下去。
当时是看他长得好看。
好看的男人她又不是没见过,真论起来,桃知要比他好看多了。
现在她还记得那天早上的情景,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铺了一层金灿灿的阳光,似是洒了一层碎金。有个东西在碎金里沉沉伏伏。
像条美人鱼。
她跑过去,原来是条美男鱼。
受伤很严重的一条美男鱼。
养只野兔子都要偷偷背着桃知,要养这么大条鱼实在是太难,桃小引抓耳挠腮想了好久,想出一个“绝美妙计”。
她把姜米的手帕塞到周迟衣服里,然后叫来桃知,装作手帕是他身上带着的信物,按头他就是桃知和姜米的儿子。
不管怎样,结果是好的。桃知同意收留了他。
桃小引看着周迟,说气话道:“我说你是大师兄的儿子,是逗你玩,想寻你开心。”
周迟一直垂着脑袋盯着地面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现在后悔了。”桃小引继续道,“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根本不会捡你回来。留你在桃汐岛继续祸害镇民吗?”
桃小引说着最伤人的话,把他抢来的东西连同他的衣服一起,打包装进包袱里,丢到了岛外。
周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收拾包袱,机械地跟她来到岛外,看着她把包袱丢出去,如梦初醒般,动作麻利地捡起地上的东西重新装在包袱里,厚着脸皮硬是跟着桃小引一路到家门口。
桃知前几天出岛,两天后才会回来。
桃小引两天没有出家门,周迟在院门口蹲了两天两夜。
桃知回来的时候,周迟眼底黑青嘴唇干裂,一副快要虚脱晕过去的样子。
“和桃小引吵架了?”桃知看着他,问,“被赶出来了?”
周迟缩在墙角,抱着膝盖不说话。
桃知叹口气,蹲下来拆他的包袱,皱眉:“你从哪来这么多东西?”
周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桃知一一翻出来,大约明白了是怎样回事。他不再说什么,推开院门。
院门没有锁。
桃小引正在喂兔子,听到响动,扭头看见是桃知,开心地迎上去:“大师兄。”
“龟儿子倒是吃得挺肥。”桃知拎起兔子,摸着它圆滚滚的肚子说,“院门外那个,快被你饿死了。”
桃小引抱着双臂,气鼓鼓道:“我又没有封他的嘴巴。”
桃知揶揄道:“你也没有锁门。”
桃小引的小心思被戳中,立马跳脚反驳:“因为我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再说我锁了门有什么用,一道门又挡不住贼,他会翻院墙的啊。”
桃知笑笑不再说这些,而是像往常一样跟她讲这几天的见闻趣事,然后又去泡了个澡,甚至慢悠悠吃了个午饭睡了个午觉。
醒来后也不提周迟半个字。
桃小引却是坐不住,几次明示暗示周迟,桃知揣着明白装糊涂,压根不往周迟身上扯。
桃小引终于憋不住,直接问:“大师兄,总不能让他一直在院门外待着吧。”
桃知啃着青果:“爱在哪待在哪待,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我出门就会看得见啊。”桃小引说,“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
桃知瞥她一眼:“那你想怎么办?”
“我——”桃小引突然扭捏起来,半天才说,“你去把他赶走。”
“他又不听我的话。”桃知说,“他不是最听你的话么。他一直不肯走,是因为你不让他走吧。”
“我怎么不让他走了?我一直赶他走,他就是不肯走。”
“你不是说,只要你拎他的耳朵,让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吗?”
“他不让我揪耳朵!”桃小引气急败坏,“他这个人真是太坏了。”
“画面感有了。”桃知笑得肚子疼,“我跟你说,他现在快饿死了,你现在出去揪他耳朵,他肯定躲不开。”
桃小引噘着嘴巴不动,眼睛乱瞟没有着落点,心虚道:“才不要。他两天没洗澡,身上肯定臭死了。我怕脏了我的手。”
桃知瘫在椅子里笑个不停。
桃小引跺脚:“大师兄,你快想想办法啊。”
‘快点让他回家’这几个字都快写脸上了。
桃知在心底叹了口气,主动给她砌台阶:“他可能真的是脑子坏掉了。”
桃小引哼了声。
“他不知道买东西要花钱。我们都没跟他讲过这个道理。”桃知又说,“我走的时候没给他留钱。他没钱,你又想要东西,家里没有,他可不得出去抢么。”
桃小引气呼呼道:“是个人都知道买东西要花钱。”
桃知吊儿郎当:“那你就当他不是个人。”
桃小引嘴巴噘老高,没了词。
“我见岛上栓了一匹马,也是他抢来的?”桃知问。
桃小引点头。
脑子里浮现出他骑马回来时的样子。
她站在石头上,老远就看见了他。
他的头发束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桃知十六岁时的衣服,却穿出了不一样的气质。
策马奔腾,扬起一路的落叶。
鲜衣怒马少年时,意气风发。
“我身上什么味?”桃知把刚刚写满字的纸折起来揣在腰间,站起来去倒水。
桃小引凑过去,皱着鼻子闻了闻,摇头:“没有味啊。”
桃知:“难道不是一股爹味么?”
桃小引:“?”
“我才十九岁啊。”桃知端着一碗水出门,扬天长叹,“为什么要天天给你们当爹?”
桃知走出院门,周迟猛地抬起脸,看见是桃知,眼睛里燃起的东西瞬间湮灭。
桃知把碗递给他:“喝水。”
周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接过碗,埋头牛饮。
“慢点喝,没人和你抢。”桃知从腰间掏出一张纸,丢到他身上,“包袱里贵重的东西我写了目录,你照着目录去把东西退还给店铺。”
周迟喝完水,把碗放在地上,捡起纸展开,小声说:“我不认识字。”
桃知:“……我真想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周迟垂着眼皮,不吭声。
桃知:“别人知道你是桃汐岛的么?”
周迟摇头:“我没说。”
都过去两天了,也没有人上岛要说法,想来是不知道周迟是桃汐岛的人。桃知稍稍松了口气,他还想要脸。
桃知迈步:“拿上包袱走。”
周迟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
“不是赶你走。”桃知睨他一眼,“跟我去还东西。”
周迟愣了一下,随即拎着包袱站起来,动作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连忙扶住了墙。
桃知叹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撂给他:“点心,边走边吃。”
“嗯。”周迟重重点头,背起包袱,双手捧着纸包拆开,捏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比红薯干还要甜。
“我这次回来就带了这一包点心,你要吃就吃完,千万不要让桃小引知道。”桃知说,“不然她又要跟你吵架。”
周迟抬眼看他,慢吞吞把口里的点心咽进去,犹犹豫豫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桃知没好气道:“因为我是你爹。”
周迟:“……”
想起桃小引的话,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待会儿还东西时,我远远把店铺指给你,你自己进去归还,记得要道歉。”桃知十分严肃地交代他,“无论如何不要说你是桃汐岛的人,不然你这辈子都进不了桃汐岛。”
周迟郑重地点头。
他又吃了几块点心垫了垫肚子,看着手里的大半包点心,咽着口水包起来揣进怀里。
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一定要留给桃小引。
此事之后,周迟慢慢学会了认钱,也知道了几乎所有东西都是要用钱来买的。
桃小引还是不怎么理他,他琢磨了很久,想买桃小引跟他说话,比如一句话一个铜板,一个笑容一串铜板。
但是他没有钱。
他去集市上逛了好久,卖什么的都有,肉包烧饼糖葫芦铜镜梳子风筝等等,好像所有东西都是要本钱的,现在的问题是,他连本钱都没有。
饥肠辘辘地回到岛上,看见窝着吃草的兔子若有所思,今天集市上有一个耍猴的,猴子表演才艺后,围观的人如果高兴就会给几个钱。
“如果龟儿子也会表演才艺就好了。”
桃小引看见周迟对着兔子嘀嘀咕咕,以为他又要想吃兔子肉,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忙跑过去把兔子抱回了屋里。
不知道哪里又惹了桃小引不高兴,周迟挠了挠头,去厨房劈柴,劈着劈着突然灵光一闪——用木头雕刻成兔子拿出去卖钱。
说干就干,他立马捡了废木头试着雕刻,废掉了几块木头,终于成功雕刻好了一只,看起来像模像样。
桃小引看见这只兔子,非常喜欢,理所当然以为这是周迟想要讨好才会雕刻的小玩意,暗暗高兴了好久,临睡时还在想,如果第二天睁开眼就在床头看见这只木头兔子,她就彻底原谅他好啦。
结果第二天醒来,床头没有,桌上没有,床底没有,她连兔子窝都翻了,还是没有。
周迟没在家,不知道去了哪里,偷偷溜进他房间里找,兔子毛都没有。
巨生气。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周迟兴冲冲地回来,两手空空,哪里有木兔子的影子。
桃小引更气。
周迟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钱,问:“我可以买你一句话么?”
桃小引想问问他哪里来的钱,但又想着她正在生他的气,不能跟他说话。
于是,她气鼓鼓地踮脚捏住他的两瓣唇。
周迟委屈唧唧地看着她,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说:“这些全是我挣的钱。”
他昨夜一宿没睡,刻了一夜的木头兔子,今天背到集市上,全部卖光光。
唇瓣被她捏着,嘴唇张不开,只好用气音说话。
温热的气息随着字节流淌,全浮进了桃小引的手心,痒痒的,暖暖的。
周迟又说:“我不知道怎么花钱,你可以帮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