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已经行至尾声,月亮也已早早地躲进了屋檐,皇帝挥退了封玄霆,重新唤来了乐师。
年元瑶看封玄霆朝自己走过来,心里有些难受,等他坐下以后,关切问道:“王爷,你怎知皇帝陛下不会生气?”
封玄霆眼里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雾,辨不清情绪,只冷冷地回道:“这要感谢阿城。”
他看年元瑶似乎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有些无奈道:“阿城送的礼物唤醒了皇帝心里久违的感动,这个时候的他陷入回忆里脆弱追悔…”没等他说完,年元瑶就接下去了。
“所以这个时候你提起过去他不会在意,反而更大的是感伤,而王爷提出的条件也正符合他的心意,他便不会再做计较。”
封玄霆满意地点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接着道:“这样的机会并不可多得,所以我说要感谢阿玄。”
年元瑶总算反映过来,一拍脑门道:“原来阿城送的那个礼物你知道,是你们一起商量的。”
封玄霆看着年元瑶夸张地肢体动作,眼神示意她要注意场合,语气中带着些温和,“阿城年纪虽小,却由一颗赤子之心,有些东西,我虽不告诉他,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瞪着眼睛哭泣的小男孩了。”
年元瑶扫描了一下场内,见根本没人搭理自己,把肩膀耷拉下来,撑着下巴道:“可阿城与皇帝的感情不是假的吧。他肯定很难过。”
“他从小就跟在皇帝身边,那时候他父母早死,我在外征战,他年纪又小,处处被人打压欺负,皇帝就把他接过去亲自教养,想必那时,他也是真心爱着这个孩子吧!”
爱是真的,只要封玄城一辈子都在他手里翻不出风雨,做一个闲散王爷,他会保他富贵平安一生。疑也是真的,只要封玄城有一刻脱离他的手中掌控,权力在握,那他也会如同对待封玄霆一样,毫不手软。
年元瑶有些看不透这个皇帝。他坏嘛?当初封玄城受伤昏迷,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好嘛?他忌惮臣子,满腹猜疑。他是昏君嘛?可他又任人用贤,驱逐外敌,换得太平盛世。
年元瑶喝了一杯手里的酒,抿了抿嘴,让干涩的嘴唇湿润了一些,“王爷,你难过吗?”
封玄霆愣神,似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含义,想想年元瑶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已经两遍,那时候在王府里她趴在自己背上她也曾这么问过自己,现在借着酒意她又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还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年元瑶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撇了撇嘴,又问道:“王爷,那你后悔吗?”
后悔吗?谁知道呢?你去问问浴血沙场,马革裹尸的将军他们有没有后悔;你去问问懵懂单纯,归心似箭的少年士兵有没有后悔,你去问问望眼欲穿,魂牵梦萦的将士之妻有没有后悔,应当是没有的吧!将军意气风发,少年热血澎湃,妻子自豪不已,因为这群人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守护住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保护了自己的家。
封玄霆还是没有回答,就在年元瑶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但凭心吟,莫问前程。”
既然左右不了时局,那便去创造时局,既然左右不了世人,那就去征服自己,既然改变不了世界,那就但听心吟。
年元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封玄霆倒了一杯,煞有介事地碰了碰他的杯沿,仰面一口吞下了手中的酒。封玄霆沉默片刻,白月光驱散云翳,眼中一片清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时场上忽然热闹起来,年元瑶和封玄霆齐齐望过去,只见一男子,乌发束冠,眉目含情款款而来,男子穿着时下最兴的“浣纱裙”,走路之时,偌大的衣摆随着微风一步一摇晃,宛若仙人下凡。
年元瑶看得出了神,就听闻头顶封玄霆无甚感情的声音,“这是宫里最好的乐师,闻乐。”
年元瑶觉得新奇,也伸长脖子往外张望起来,因为她发现在场这么干的并不止自己这么一个,瞬间大胆起来,也不顾头上越来越寒的目光,开始肆无忌惮。
人群中不论男女老少,皆在观望,势头完全不输封玄霆,有过之而无不及,年元瑶更加兴奋不已。
闻乐缓缓走上高台,朝皇帝行了个礼,拿着琵琶往舞台中央走去,有的女子已经不顾身份,小声的呼喊起来。
年元瑶有些纳闷,矮下了身子向封玄霆问道:“这个人竟然如此受欢迎。”
封玄霆目不斜视,酒已经换成了茶,抿了几口,良久,才道:“传闻他的歌声天上独有,人间难闻。这瑶京城里想听他唱一支曲子者不计其数,但真正听到的寥寥无几,因为重金难求。”
他看看年元瑶满脸崇拜的模样,眼里都快要蹦出星星了,继续说道:“但其实他身有隐疾,歌声也并不如外界传闻般悦耳。”
闻乐: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有隐疾。
果然,年元瑶眼里换成了另一种情绪,甚至有些伤心,接下来说道:“闻先生如此凄惨,但身残志坚,实乃我辈之榜样,我定要好好爱护他,鼓励他,支持他。”为表决心,她还捏紧了双拳。
封玄霆风中凌乱,哭笑不得,最后只得又把杯子里的茶换成了酒,一口一口往嘴巴里面灌,年元瑶见他这副模样,当是他最终还是被皇帝伤了心,借酒消愁,默默心疼了一番,只是转眼由看向琵琶声起的舞台了。
轻拢慢捻抹复挑,弦乐之音从指间流淌,绕梁不绝,伴随着一道温厚的嗓音传遍整个武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