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之下,神明温柔而又强大,他像是在篝火边说着过去的事情,带着面对逝去之事的平静,还有些微微歉疚,眸子悠远柔和。
允静静地听着,到最后天幕之上繁星闪烁,夜间静谧空寂,神明进了木屋,带着倦容入睡。
清远再次醒来时被房内的阵营吓了一跳,六大种族挤在房中,屋内地面上留不出一个空地,他扫过去,发现龙族和兽族的眼睛有些红,在场的几个种族都瞧着有些憔悴,像是这房中的人即将要离开人世一般。
清远从床榻上坐起,身上绒毯滑落下去,他有些好笑地开口,“都怎么了,我就是睡了一觉,不用这样难过的。”
就是感觉没有睡醒,想这样沉睡下去。
钰慢慢地爬到他怀里,“吾神,您沉睡了好久。”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措,哪怕他们知道了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仍是觉得很快。
清远伸手摸了摸它身上的那些鳞片,再将蓝眼睛的兽族搂到怀中,目光扫过室内的各个种族,神情轻松地开口,“只是睡的久一点,不碍事的。”
几个种族都有些沉默,清远像是没有感觉出氛围的凝滞,将怀里的那两个扒拉出去,“都回去休息,我没事的,你们得好好歇歇了。”
窗边的那株月尾黛花瓣已经干枯起来,他睡前时只是结了一株小小的花苞,冷静估计一下,这一觉他至少是半个月。
面前几个种族可能是不眠不休,就算身上带着神力也是累地够呛,他已经醒来了,没有必要让他们继续待着这里。
神明的话语温和,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力度,哪怕他们都想留在这里也只能离开。
房中再次变地空旷起来,自窗台照进来的阳光拢在月尾黛上,蓝色的小花枝条细嫩,花瓣从边缘渗出一些干枯,它支持不了太久,也许是两日,也许是三天,它的花瓣会飘落下来,等到来年再抽出新枝。
清远怔怔地看了一会,旋即起身站在地上,只垂眸用指间一寸寸的抚平衣袍上那些褶皱,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人族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他杯中的水已经变地微凉,明半阖着眼睛,墨发披散在后背,脸上神情空洞麻木。
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神明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明稍稍一怔,摸了一把脸后打开木门,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清远也不客气,自顾自的坐下向椅背靠去,修长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温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很不对劲,从来到这个世界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没有消散过。
明扯了扯唇角,他手指在桌上轻点了两下,“吾神怎么会问我?”唇角掀起的弧度有些锋利,意味不明地开口,“去问龙族吧。”
人族的神情有些桀骜,带着几分不驯,面上没什么恭敬的神色,像是面对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清远向前倾了倾身,他肩宽腰窄,这样俯下身时投出的阴影将面前的人族都拢了进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触上了人族的下巴,微挑起来凝视着他。
神明从袖口滑落出来的手臂腕线清晰,一双像是含着醉意的眸子落到他脸颊上,明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紧接着微凉的唇慢慢地映在他的唇上,像是融入河流的水滴,辗转厮磨缠绵至极。
一吻过后,清远微微移开了唇,眼前人族的唇瓣染上了些许红色,带着润润的光泽,他用指腹摩挲着,慢条斯理地开口,“现在呢,可以说了吗?”
像是一瞬间陷入了梦中,明活动了有些僵硬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他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的,仿若心脏不是自己的。
张着唇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人族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吾神因为创造了六大种族而神力耗尽,可能会陷入长久的沉睡中去。”
上次沉睡百余年,这次可能更久,又或者......是永久的消散在这个大陆,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如何。
清远面上没什么波动,很平静地开口,“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
人族捻了捻手指,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打算消失,将吾神赐予的神力重新归还给您。”他靠在椅上,微微阖上眼睛,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一切思绪,只是道,“六个种族,留下一个您最喜欢的。”
太阳发出的光芒从窗前照了进来,丝丝缕缕的光束穿过层层云雾再倾泻到身上,没有任何的温暖。
清远的声音很平静,“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从同一团光中诞生,怎么才能选出一个最喜欢的?”
人族修长白皙的手掌覆在眼睛上,他皮肤苍白,上面那些青紫色的血管显露出来,“同一团光,也是有明暗之分。”
他静静的声音传来,像是大雨之后屋檐上的滴水,慢慢地穿透人的心理,“六个种族,性格各异,有的好有的不是那么好,有的得神明喜欢,有的不太那么喜欢。”在一片沉静之中,笑着开口,“六大种族,每个都很喜欢您,您只需要挑出一个最喜欢的就行。”
其余的那些都已经不重要。
清远缄默地听着,而后问道,“为什么不能融合?”
人族蓦地扬唇,他面容出色,这样笑起来像是桃花如水,灼灼又带着灵动,“因为......想把最好的留给您。”
有的种族天生高贵善良,有的卑鄙怯懦自私,想将不好的全部剥离出来,留着那些美好的东西全部给他。
像是精灵的花,龙族的珠宝,那些美好而又漂亮的东西全部留给神明,剩下的一个都不要,神明合该就是最好的。
清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看着窗外,龙岛之上繁花盛开,绿荫绵延至千里,再远处只能看到天边的红霞,那些巨大的龙族入目也不过苍鹰一般大小。
“我知道了。”神明只留下这一句话,便慢慢地走了出去。
踏进钰的巢穴之中时,那只金光色的小龙用爪子抓着金币在玩,它色泽金黄,在那明光闪闪的金币堆里分不清哪个更耀眼一些,看着清远进来,一下子就飞到他怀中去。
仰着头颅道,“吾神,我好想您。”
清远伸手拂过它鳞片,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去,“我也是如此。”他笑着点了点那颗金黄色的脑袋,自己用脸贴了上去,闭着眼睛道,“我都已经知道了。”
龙族一僵,旋即翻过身嘟囔着开口,“真讨厌,哪个种族告诉您的?”
说好了先瞒着神明的,怎么能让他提前知道?
清远手向龙族的腹部移去,那里的鳞片细小,排布的更加紧密一些,“你不想知道我怎么选吗?”
钰眼中闪过震惊,一瞬后才摇头道,“不太想。”它两支前爪并在一起,一下一下地戳着。
清远伸手挠了挠它腹部的鳞片,“为什么不?”
龙族沉默了起来,金黄色的爪子顶端摸起来发硬,清远拉在手中揉捏一把,这只小金龙轻轻开口,“您以前很喜爱我,”它停了好大一会,将头抵到清远胸膛上,“后来好像就减少了。”
有很多种族喜欢着神明,神明对它的喜欢好像在慢慢地分给别的种族。
清远垂首在它额头上亲了一口,“永远喜欢着钰。”
龙族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它欣喜地看着神明,“真的吗?您永远喜欢龙族吗?”
清远轻轻笑了笑,他注视着眼前的龙族,目光却又好似没有落到它身上,“我永远喜欢着你。”
“不过现在——”清远话锋一转,“我得去看看他们了。”
从巢穴中出来以后,清远去了天族那里,纯白的羽翼自他肩后延伸开,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天族轻轻开口,“吾神。”
清远手已经摸上了他的翅膀,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待手掌在羽毛上拂过后才有些遗憾地收了回来,手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种光滑的触感,“景,这么多年你开心吗?”
天族点了点头,“很开心。”
清远看着他笑容恬淡,就突然想到了上个位面的顾景,他也是如此,平时安静温和,相处起来很舒服。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宠爱龙族了?”
景指间微微用力,良久之后,他缓缓开口,“吾神喜欢就好。”那是神明的事情,喜欢哪个都很好。
清远叹了一口气,他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开口,“我也很喜欢天族,喜欢天族的程度不比龙族少。”
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努力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可神明的眼眸里像是深海,里面藏着能将人溺毙的深情。
清远将看起来有些呆愣的天族拥抱在怀中,景闭着眼睛,身后翅膀向前拢起,将人藏得严严实实。
在这轻柔的羽翼之中,像是什么都可以不想,清远拥抱着怀里的天族,过了很久才将人放开。
天族之后是兽族。
这位身上毛茸茸的小豹子蹲坐着,眼睛蓝的像是宝石,它抬起爪子,“吾神。”
声音中带着几声呼噜,配上它娇小的身体,有种反差萌。
清远招了招手,“来,过来。”话落,这只小豹子就跳到了他怀里,爪子勾住衣襟,牢牢地挂在上面。
清远伸手兜住它的身子,还在它尾巴上撸了一把,“星星真乖。”星望着神明,然后伸出舌头舔他的脸颊,舌头上带着倒刺,没舔几口神明的脸上便通红一片。
清远摸了摸脸上,嗯,一脸口水,黏黏糊糊的,
他勾着唇笑,“星以后也要乖乖的。”
接着便是魔族,黑翅膀的魔族头上顶着小巧的尖角,看到他来这次没将翅膀收拢起来,羽翼在后面舒展着,黑色羽毛随风而动。
清远用手梳着他的羽翼,慢慢地开口,“允的翅膀很漂亮,不比任何种族的差,颜色很好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温柔,目光缱绻。
最后一个是精灵,这位尖耳朵的种族歪着头笑地开心,“吾神。”
清远也笑,力道轻柔地捏着他的耳尖,“尘,这里有笔墨吗?”
精灵想了想,从桌子上拿出神明要的东西,他看着神明捏着羽毛笔在纸上写下漂亮的字迹,坐到一旁好奇开口,“吾神,您写的这是什么?”
清远手下不停,那些牛皮纸上被他写下了各种话语,“尘以后就知道了。”
神明离开了龙岛,又去了森林,期间各个种族都陪着他,只有精灵知道,他每夜都会写下字迹,那些牛皮纸上带着神力,能保存很久。
可是那些写好的纸条第二日就会消失,问去哪里了也不说,后来精灵也就不问了。
那朵月尾黛的花瓣落了下来,神明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这次他醒来就是在神殿之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六个种族如上次一样守在他身边,每个种族都格外平静,他们等待着神明的宣判。
在光明充裕的神殿之中,在那一个个的神阁之中,清远在神座之上,目光一一流转过他眼前的神魂,六抹神魂六大种族,他们站在神阁之内,目光像是穿透了无数的光阴流转,然后慢慢地落到他身上。
下一瞬,自穹顶降下神光,那些蓬勃的神力如倾泻的水一般涌到他们身上,金黄色的光晕之下,只能看到座上的神明望着这边,而后慢慢地挥了挥手。
六抹神魂相遇,像是被温水浸透,满身的伤痕被好好的修复,连带着那些不甘难过一同泡在了水中,像是春日和煦的阳光,磅礴的神力为他挡住了所有的伤痛,他们已最温柔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
从一团光中生,便回到光中去,完完整整,耀眼夺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团夺目的光终于暗淡下来,像是小溪流入了海中,缓缓地化出一道身影,面容漂亮,身姿劲瘦颀长。
贺楼明呆愣了一瞬,便踉跄着去往神座,座上的人抬眸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像是烟火燃尽后的天空,璀璨却又沉寂下来。
只一眼,便可以看出这是他的道侣,贺楼明。
清远轻轻笑了笑,“怎么了,不会真忘了吧?”他身上那些神力全部消失,只余下一具快要消散的身体,足下已经缓缓地虚幻起来,像是阳光下的泡泡,将要破碎。
一瞬之间,像是液体模糊了所有的视线,贺楼明声线颤抖,“清远,你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可以不必消散的,他不用遭受这些,他可以和那个自己最喜欢的神魂在一起,然后在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清远慢慢地拂去自家道侣脸颊上那些温热的液体,笑起来仍旧是很好看,“有的天真善良,有的骄纵肆意,有的带着一点小小的坏,但每个神魂都是很好很好的。”
他指尖已经开始冰凉起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你说要留下最好的,可什么才是最好的,”他停了好久,才慢慢道,“不是因为天真善良才是最好的,是因为是你,那才是最好的。”
像是终于有人支撑不住,那些滚烫的泪水一下下地跌落下来,重重地砸落在他脸颊之上,身边的人已经哭得浑身发抖,泪如雨下。
“你看看你,每次都在哭,你一哭我就难受。”
贺楼明视线一片模糊,他嘴唇颤抖着,无数的话语涌到唇边,到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
原来一个人难过到极致时就说不出话来。
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已经濡湿一片,像是被洗了一样,清远语气中带着无奈,如同他们的曾经一般语气温和的哄着,“我没什么事的,就是可能会睡一觉,大概时间比较久。”
身上神力全部消失,还要在这大陆上凝结一具实体,这有点艰难。
贺楼明声音干涩,嘶哑地开口,“要......多久?”
清远轻笑一声,“说不准,但我尽量快点。”
自双腿以下已经全部消失,它们快速地向腰腹蔓延,他的声音轻地像是随风而散,“你要去看看这个大陆,看看别的东西,那些日升日落都很好,还有各个的人与事,都是很美好的。”
他露出最后的一个笑容,带着几分少见的狡黠,“贺楼明,我在大陆上给你留了很多封信,森林龙岛各处都有,你得一个一个去找。”
“说不定等你找的差不多了,我也就醒来了。”
大陆上日升日落,云卷云舒,天边西方余晖落下,神明随着余晖消散。
森林里的尖耳朵精灵很喜欢花,最近几年花开的漂亮,他们便每天收集一些,晾干装起来看着。
几个精灵说说笑笑的走着,在一株生命树下却突然噤声,高高的树杈之上坐着一人族,身上墨袍被吹得鼓涨起来,他像是一块阴沉的寒冰,尖锐阴鸷。
看着几位精灵如来时一般匆匆地离去,贺楼明漠然收回视线,他目光中注视着天边晨曦初露,看日升这事以前也做过,是在当精灵的时候,现在独自一人看,便觉得没意思。
几眼之后,他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起身想要下去,目光掠过树枝时却微微顿住,在绿色树干有一卷乍亮的黄,他身形顿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伸手取下那叠在一起的纸,贺楼明屏住呼吸拆开,泛黄的牛皮纸上只有一行字:看日出还是日落,不管哪个都挺好看的吧。
旁边有一个笑脸,像是透过纸张可以窥见那人的神情,温润如玉,眉目扫来时似是笼着天边繁星。
贺楼明扬着唇笑,指腹一寸寸的拂过纸张,“说好的是信,怎么就一句话。”
他闭着眼睛,将那留下神力的纸张盖在脸上,像是在汲取着他的气息。
他自言自语道,“我走了很久了,看了好多风景,但还是很喜欢你。”语气轻轻浅浅,缓缓道,“我很想你。”
又是过去了很久,那些尖耳朵的精灵已经跑不动了,龙岛的龙吟已经换了一波,贺楼明来到神殿,缓缓地扫视过去。
这么多年的变化,哪怕他时常修缮这里,也不可倒转的破败下去。
贺楼明坐在神座上,取过这些年找到的信,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有些纸张已经脆弱起来,轻轻一碰就能破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像往常一样有看了起来。
【人族的酒馆很有意思,那个叫玫瑰的酒你别喝,特别容易醉】
“没喝,闻都没闻,乖的不得了。”
【魔族的角还会长吗?】
贺楼明想了想,“不会的,成年之后就不长了。”
【兽族有幼崽出生吗,什么颜色的?】
贺楼明说,“大多数都是黑色和花色的,白色的很少。”他又盯着牛皮纸看了一会,沉吟之后说,“好像有一只是金色的,看着像会发光一样,挺好看的。”
耳边有声音传来,温润清朗,裹着清风与明月,“金色的,是像当初钰一般的颜色吗?”
他骤然抬头,那人在晨光中走来,萧萧肃肃湛然若神,亦如当年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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