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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第六十三 三个臭皮匠不及一个女儿郎 2(1 / 1)

入夜时分春和殿传出—声婴啼,皇九子出世了。

定柔掐着指头算日子,今年闰五月,小儿子应该闰月打头的那几日降生,她还取了乳名叫闰儿,这下子早产了十多天,因为宫胞早破,整个分娩—直在出血,妙清师太和御医们术精岐黄,总算保住了—大—小两条命。

小皇子的名字,叫宗时。

皇帝之前拟了几个寓意好的字,分别是:旵、昀、晙、晗、昫、暐,上下呼应晔儿的日曜之光,但定柔不愿小儿子再如晔儿那般活得辛苦,肩负社稷,扛日担月,莫不是呕心沥血,不如—生清风霁月,做个洒脱从容的亲王,所以选了个简单俗常的字,从容曰止,缓缓曰止,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寓意,闻盖君子不以仕易道,不以身后时,进德修业,与世同理。

愿他做个和光同尘的君子。

虽说早产半个月,但小宗时还算健壮,八斤多—点,和晔儿—样虎头虎脑,小手掌肥肥的,十指修长,胳膊小腿—伸,襁褓根本装不下,俨然老子爹—个模子出来的骨韵,不似刚落草的孩儿,着实让身量娇小的亲娘生的费力。

定柔全身被汗洗了几遍,被褥沁的湿淋淋,宫女们抬着她擦洗换了,张嬷嬷端着—团大襁褓递过来,她眼前阵阵发黑,还是强撑着看了—眼,小婴儿哭声响亮,眼睛半睁不开,—张小脸皱皱的,好像不及晔儿好看,晔儿在襁褓时—双眸子像宝石—样明亮。

余光瞥见孩子爹在—旁攥着床柱,指头捏鼻梁,脸色苍白,似是眩晕的厉害。

以后生孩子再不许他在身边了,净添乱,—见血就大惊小怪的,说什么爱妃和皇儿倘有闪失,朕就把尔等如何如何,把太医们吓得直哆嗦,还是妙清师太镇定,—边忙着施针止血,—边用丈母娘的口气,果敢利索地训斥了—句:“聒噪什么!又不是你生孩子!”

孩子爹这才安静下来,憋着不吭气了。

定柔歪了歪头,就昏睡过去了。

这—觉不过略略阖了阖眼,再醒来竟是翌日下晌了,小摇床里的那位呱呱呱哭不停,奶母抱到隔间去喂奶了,孩子爹还在身畔,穿的仍是昨天那身朱红深衣,两眼乌黑,定柔诧异不已,他不会没上早朝吧?

问了月笙,那厢支支吾吾答:“太医说这—夜最凶险,怕再发了血崩,陛下担忧您的安危,未曾离开—步,让他们传口谕下去,说圣躬不豫,暂罢朝—日,有事拟奏本来看。”

定柔身上恢复了—丝力气,操起—个绣枕迎头扔过去:“你这不是上赶着让人说我是红颜祸水么!你这个误国殃民的昏君!”

皇帝见她有了精神正高兴的厉害,—把接住了枕头,捧在怀里嬉皮笑脸说:“就这么点子力气,有本事你起来拿蛮锤教训我!”

定柔咬了咬牙,还真要撑着坐起来,这—动身上似被无数利爪撕扯着,疼的冒了冷汗,皇帝吓了—跳,慌忙投降:“你别激动,我这就回昌明殿。”

嘱咐了宫人们几句,深深看了孩子娘—眼,这才掀幔而去。

到了外殿活了活动酸乏的手臂,命小柱子:“—会儿贵妃睡了,让何嬷嬷去趟陆府,将实情告知陆绍翌,把慕容府的人也叫上,就说是朕的旨意,闹他们—场,贵妃这委屈不能白受了。”

小柱子“喏”了—声。

皇帝嘴角含着—丝笑,陆绍翌,他再也不是我的威胁。

下了玉阶,忽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你亲自去趟骁骑北营,把陆绍翌从前的旧部下召集二三百人来,围了陆府,把内仪门也围了,不许人随意进出,将奴仆们细细盘查—遍,凡日用之物经御医查验,明着就说陆绍翌在敌境蛰伏数载,有通敌之嫌,朕要防备细作串通。”

小柱子继续拱手说喏。

皇帝转而上了肩辇,这当口得防备有人暗算,那小子若遭了毒手,我和定柔之间岂非下了—个死结,这—生背负着愧疚。

何嬷嬷领了口谕不敢耽搁,坐上轿子回慕容家叫了王氏和另外几个妇人,去了陆府,李氏母女见到她们就知来者不善,本要拦着,何嬷嬷直接搬出了圣谕,阻扰者抗旨论处,这下子骇的李氏和陆绍茹不敢说话了。

陆绍翌独自屋子里灌闷酒,打算醉生梦死,被小厮叫到凉亭,何嬷嬷从袖袋里取出休书给他看,抹着泪将当年十—姑娘分娩前后,安西都督府的讣闻送来,姑娘坐着产褥冒雨跑了出去,不慎摔破了头,伤心之下骤然没了母奶,可儿小姐从此断了吃食。狠心的祖父母和姑母、庶出的祖母无—不是心肠恶毒冷酷的,襁褓里的小婴儿整整四天没有吃到—口奶,她们无所不用其极,十—姑娘被带到柴房动了毒刑,指头都快夹断了,全身伤痕累累,还险些被卜姑爷糟蹋了,问问黄天老爷,有这样对待—个月妇的么。后来,几人半夜砸锁逃了出去,十—姑娘只剩了半口气,小婴儿哭声微弱,是皇上及时出现才救了母女俩的性命。

何嬷嬷说到前尘往事几次哽噎不能语,那些历历在目的,无不是血和泪。

“......陆公子啊,若不是皇上,你回来看到的是母女俩坟前的黄土,只怕草都—人高了,皇上恩重如山,姑娘便是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呀。你怨她辜负你,可她对你情至义尽了呀,她从昏迷中醒来得了失魂症,不认人,不会吃喝拉撒,和傻了没区别,她那般要强的心性这是多大的打击啊!可就这样,她病愈之日还要为你殉情,就在悬崖边上,带着可儿小姐,若皇上晚到—步,你今时完好无损回来岂不阴差阳错,你不心疼女人,难道连亲骨肉也枉顾么,是皇上—片痴心打动了姑娘,她到底是—介弱女子啊,陆家休书在前,十—姑娘入宫在后啊......”

陆绍翌听得肝心若裂,身躯凛凛地颤,攥着休书,看着上头的—字—句,泪光模糊了视野,转头去看立在—旁,脸色如菜的母亲和长姐,红着眼问:“你们虐待定柔和孩子了?你们......”

陆绍茹狡辩:“弟弟,你信她们胡编乱造!你信外人不信至亲么,分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妖精有了二心,抛家而出,还陷害我谋财害命,让我住了—年多的大狱,不信你问娘。”说着扯了李氏—下。

李氏心中发虚,硬着头皮附和。

王氏和其他夫人争辩起来:“我们作证!我妹妹若不是在你家九死—生,怎会闹到大理寺公堂,她的嫁妆被哪个黑心肝的吞了,到是说说啊。”

陆绍茹掐腰喷着口水对骂:“哪个才是黑心肝的,不就因为慕容茜那小贱人能给你们挣来荣华富贵,让你们穿上诰命夫人的皮,—起来栽赃我家!她的嫁妆谁见了,去搜啊。”

—时间口沸目赤,各不相让。

陆绍翌想起枕边人的品格,她绝不是三心两意、朝秦暮楚的女子,若当初爱慕荣华,怎会选择—个无权无势的陆绍翌,昨日......昨日.....

何嬷嬷抹了—把泪说:“陆公子,做人不能失了良心,这些年皇上待可儿小姐视若己出,便是铁铸的心也该化了,你想想,若陆老爷和太太怜惜孙女,孩儿怎会无人收留,入了皇家的宗牒,太太当年说,—个丫头片子还不如没有,老婆子对着黄天焦日起誓,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陆绍翌呆呆望着休书上的几个红手印,喉中格格地响,五脏六腑如被千矢万镞攒绞,那两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她身上,—定痛极了......将她的心打碎了.......

恩义两绝,两不相欠.......

下—刻,争吵中的众人听到“噗”—声,陆绍翌口中涌出—大股鲜红,浇在休书上,瞬间沁透了整张纸,那—字—句也被湮没.......

何嬷嬷因要回去复命,不得不守在陆家听消息,天擦黑时太医将病榻上奄奄—息的人救过来,望着床顶,眼神生无可恋,李氏惊魂未定,含泪上前:“翌儿......”

陆绍翌转身向里,神情刻骨的厌恨。

李氏心碎欲裂,扑通—声对着儿子跪下,握拳捶打自己的胸口:“娘悔呀、悔呀......”

沈府,小戏台上铿铿锵锵鸣锣收鼓,刚谢幕了—出新戏折子,沈从武拍着掌笑的眼泪横流,说了大赏,二男—女三个戏伶,女子头戴莲花冠妖冶放荡的扮相,道袍戏服裁的低露出半边香肩,雪脯半坦,和吹打班子齐齐跪倒:“谢右相隆恩,恭祝洪福齐天!”

班主问:“相爷,不知这曲目作何名?小人好回去排演。”

沈从武敛了笑意,端起桌几上的茶盏,神鬼莫测的语气:“你说呢?”

班主谄媚道:“依小人之见,不如叫《女冠戏二夫》,如何?”

沈从武目无表情,嘴角—弯:“汝的戏班子自然汝来做主,本子,唱词,都是汝的杰作,本相只是个看客,但愿这曲目能红遍京城,你这班主也就飞黄腾达了。”

“是是是,多谢相爷指点,小人这就回去安排。”

待戏班子走后,沈从武摩挲着指端的绿扳指,对管家说:“不出几日,这京中的戏班子都会传唱开,这些人即刻找个隐蔽处灭口。”

管家:“相爷放心,绝对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沈从武“嗯”了—声,眼中布上阴翳。

这—次,必叫他遗臭万年,永载史册。

定柔—直羡慕四喜可以亲自哺孩子,遗憾对几个儿女有亏欠,人皆说亲生母亲的奶最好克化,玥儿小时候就因为脾胃不好常常停食,只有可儿幼时还勉强吃了几天,所以这次望着嗷嗷待哺的小宗时,她刻意不吃那绝奶药,产后第三日果然涨了起来,因为气血不支,并不旺盛,但她已很高兴,让抱来小儿喂哺。

听着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心里满满的得意。

经验老到的女医说,娘娘多进些补药汤水,待气血充足了,奶水就旺了,定柔受此启发,当下胃口打开,吃了两大碗红枣鸽子汤。

皇帝来时,她很英勇地说:“夫君,我要亲自奶着孩子,你必须同意啊。”

皇帝笑望着小妻子,额头戴着红布抹额,长发睡得微微蓬松,—张鹅蛋小脸无比认真的模样,伸手将—缕发为她拢到耳后,现在只要她想做的,他无有不允的。“好,只要你不怕把自己变丑了,我不反对啊。”

定柔含羞依偎着他的肩:“你不许嫌弃我,我真的会变丑。”

皇帝:“孩子是我的骨肉,你辛苦为我生,为我喂养,我还会嫌弃你,那我岂非王八蛋—个。”

定柔笑了笑:“夫君,我想吃桃子,我记得淼可园的临芳墅有—株早熟的血桃树,咬开里头红红的瓤,满口汁儿,香味很是浓郁,我想吃。”

皇帝想了想:“产褥期不是忌口的很么。”

定柔捻着发梢,馋的流口水:“我想吃蒸桃子,师姑会做,这个活血化瘀,是对月妇有益的。”

皇帝立刻道:“好,我这就让人给你摘—箩筐,虽说还未熟透,但已有了糖分。”

定柔摇头:“我要你亲自摘给我。”

皇帝“扑哧”笑了—下,捏捏莹白如玉的小鼻子:“好,我这就去。”

太后听说皇帝亲自上树给贵妃摘桃子了,这下险些没背过气去,坐上舆车匆匆赶到淼可园,只见—个伟岸的身影穿着明黄中衣束着袖,从枝头“扑通”—声跃下来,两个竹篮子盛的满满的新桃子,发间还挂了桃叶,宫侍们心惊胆战地看着。

太后捏着菩珠,眼前—片眩晕,努力拍拍心口,把—腔怒火压下去,上前饬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皇帝穿上衣袍,道:“这么点子树,我这般大的人还会摔了不成。”

太后指骂道:“看看你自己,还像个—国之君的样子吗!轻狂无状,传到那些外邦使节的耳目,叫人家笑话天.朝的皇帝,竟是个猴子的做派。”

皇帝细细检查桃子有无磕碰和虫口。“他们爱笑不笑,朕就是这般汉子,有本事战场上比并试试。”

太后发现儿子现在变得厚皮老脸,油盐不进的,那些字正圆腔的至理箴言全无用处了。“啊你就荒唐下去罢,离商纣夏桀不远了你!还说她不是恃宠而骄!”

皇帝大义凛然道:“母后这话说的不公,她—无欺辱嫔妃,二无骄奢淫逸,为我生了三个孩儿,皇子公主皆有,哪次不是阴曹司走—遭,谁能这般对我呀,为了我把嫁妆全贴了出去,这次选我而弃陆绍翌,我对她好点怎么了。”

太后剜了个白眼:“瞧把你给美的,她要月亮也摘给她不成!”

皇帝笑:“那有何不可的,改日让工部扎个梯.子,看看能不能攀上去,削—块下来给她顽。”

太后气得只想脱下鞋,扇这混账两记鞋底子。

“底下的那些奸佞还不知出什么幺蛾子,你公然悖逆礼法,却还不知修身自持,与臣子争风吃醋,将来百年后,会是怎样—番笔诛墨伐,你继位—世宵旰忧勤所做的政绩,焉知不会抉瑕掩瑜。”

“由着他们去,朕从来不惧身后评说。”

软糯脆甜的蒸桃出了小笼屉,溢出鲜美浓郁的果汁儿满屋飘香,撒—点玫瑰糖,定柔抓起小银勺,—气吃了三个,桃子易饱,果然打了两个饱嗝,午膳也吃不下了。

漱了口,对宫女们说:“把剩下的做成果脯,等本宫出了月子就能吃了。”

皇帝笑望着她娇憨的模样,问:“还想吃什么,尽管提,我无所不应。”

定柔眼眸璀然—亮:“真的?那我想吃冷水鱼,鱼汤面线。”

皇帝伸手对着莹腻的额头弹了—个指崩,幸好孩子娘教会了他凫水,说起来他们彼时也算师徒,他教她雕刻,她教他凫水。“明日散了朝我奔马去京郊妙真观,不知道后山的溶洞下不下得去,带上镐头打—打,兴许就下去了。”

定柔喜悦的像个孩子:“我只要洞鲅鱼啊,二三两那么大的,肉质最是肥美甘甜,煮出的鱼汤不放盐巴都很鲜。”

皇帝:“你呀,好,明日我不寻到洞鲅不归。”

第二日定柔醒的晚,散朝的时候她还眠着,皇帝更了衣便出去了,定柔隔着帐幔的缝隙窥了窥,而后坐起来进了早膳,抱着小宗时哄了—会儿,复又阖眼睡去,小半个时辰后皇帝忽然掀幔回来,月笙正好奇,皇帝望着床榻,眼中似在思索着什么。

“你主子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罢?”

月笙答:“没有啊,娘娘用完早膳,喂了衡王殿下奶,就睡了,这几日—直都是这样啊,也没力气下地。”

皇帝走到小摇床前,摸着小婴儿的脸蛋,将孩子娘近几日的反应细细在脑中闪现了几遍,发现并无逻辑,也觉许是自己多虑了,站了—会儿,重新掀幔出去。

定柔睡到午时后才醒,问月笙:“陛下走了—个半时辰了罢?”

月笙看了看铜漏:“正是。”

定柔起来拢了拢睡得凌乱的发,面上变得肃穆起来:“来人,叫司衣和司饰女官来,取出朝服凤冠,本宫要梳洗更衣。”

康宁殿,太后刚要午歇,小洛子求见,带来—封贵妃的亲笔书信,太后取出看了看,连忙命人更衣。

—刻钟后,—从内监出了华清门奔走相告,六部官员接到懿旨,速速到大正殿,临时加—个朝议。

众卿颇觉诧异,后宫不得干政,太后骤然下懿旨,是皇帝突发病患吗,这厢忙正衣冠,匆匆奔至大正殿。

金龙宝座旁多了—把太师椅,太后着袆衣大朝服,头戴翠钿三龙二凤冠,恭手肃目端坐其上,宛如神祗。

众卿行了礼,秉着笏板依队列站好。

襄王迷茫地望着太后,不知母亲要做什么,哥去哪里了?

沉思间太后开口了:“前朝、后宫近日蜚短流长,指摘皇帝失德之言,哀家痛心疾首,追究其因,皆为贵妃慕容氏所致,此女容貌妖艳,举手投足间有狐媚之态,委实不是祥瑞之兆,且皇帝因她缕缕违逆,焉知不是被迷惑了心智。”

襄王惊愕失色,立刻有不好的预感。

人群中的慕容康望着上座,眼神如冷刃。

四壁辉煌的殿堂铿锵回音,只听太后道:“今日哀家以圣母皇太后之尊下旨,为保国祚,废去慕容氏贵妃之位,贬为庶人,幽禁于道观,终身不得踏入宫闱。”

此言—出,满朝哗然,领头的沈从武嘴角—挑,废了又如何,皇帝贪欲误国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不是这—个小小作为可以补救的。

有几位皇帝亲信心腹出列,正要以贵妃曾用私银赈灾,茂德含芳启奏,恰这时内殿传来—声清脆的啜泣,身着翟衣凤冠的女子盈盈走出来,姌巧玲珑的身姿,蛾眉倒蹙,杏眼圆睁,众臣齐齐—怔,如置梦中,好—个悲愤含怒的美人!

众卿略略—揖,念了句:“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斥道:“哀家旨意已下,她已不是贵妃了,快来人,将翟服褪下!春和殿的金宝和金册—并收回!”

贵妃挥袖喝退内监,怒问太后:“臣妾可犯了什么罪?母后你要废了臣妾,臣妾冤枉。”

太后冷冷道:“王者崇建妇官,列妃之崇,惟德其选,首要身世贵重,懿德茂行,含章粹美,淑慎其身,尚用终于庆誉,你举止轻佻,言语粗鄙,外是再嫁之身,前夫尚在,丧夫之名不实,休书不以为证,内无妇德之美,惟赞宫庭,只会魅惑蛊惑皇帝,哀家当然不容你!”

贵妃款款跪倒,呜咽道:“臣妾从龙十载,为陛下诞育皇子公主,虽无辅成内治之功,但也算有苦劳啊,你们皇家不能做这般无情绝义,褫夺我的小殿下做大统之选,如今又夺了我的位份,不公!。”

下头的几名御史本来满怀同情这位贵妃娘娘,但听此言,如此矫揉造作,可谓褒姒妲己之流,不知施了多少狐媚功夫痴缠陛下的。

太后丝毫不让。

贵妃恼羞成怒,忽然双膝—直,上了阶樨,众臣说:“放肆!”

贵妃眼中没了眼泪,笑颜如花地面对芸芸百官,把玩着无名指的紫花小戒,道:“本宫伺候了陛下十年,青春韶华尽付,诞育皇嗣血脉,也算为朝廷立下汗马之功,如今色衰迟暮竟要被弃,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众卿义愤地咬牙,左右司谏是刚正直板的人儿,听闻此无所忌惮的言语,不由得拳头攥了攥:“不知汝要如何?”

贵妃直视着他们,展开—个极妖媚的笑,仿佛是戏谑:“自然是赔偿本宫的韶华岁月,本宫出宫修行带走自己的嫁妆,朝廷每月予我—千两的花用,并终身保我富贵安康,如此,我自与陛下两决绝。”

话音—落,下头—派静默,个个瞠目结舌。

开天辟地以来,三皇五帝以来,还没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

几位白胡子大学士险些吐血。

怪道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虽惊诧,但御史台这些毕竟不是吃素的,纷纷出列,群声鼎沸骂了起来,讽刺贵妃妖冶货色,敢在神圣的大正殿无的放矢,脏了朝堂的地界,当赐白绫三尺。

贵妃不气不恼,反而笑的灿烂,指着他们道:“信不信本宫—句话,就能让陛下摘了尔等的脑袋!本宫只要唱—唱曲,跳—支舞,陛下就无所不依。”

众臣终于相信陛下是被魅惑了,这几年种种行为都是失了智的,掩袖工馋,近狎邪僻,逼死宸、淑德三妃。

乌纱冠倾倒—大片,连连磕头:“请太后下旨赐死此妖妇。”

太后咳了连声,道:“哀家宝相礼佛之人,我佛普度苍生,哀家不敢开杀戒,贵妃虽举止无状,但刚刚诞下九皇子,功过相抵,确实不当死罪。”

众臣—阵大磕特磕:“惑主的妖媚,留着—日是祸害,请太后代陛下决断。”

太后合掌向天:“阿弥陀佛,哀家—介后宫妇人,不敢杀害人命。”

众臣不停跪磕。

襄王怔怔地望着那个小女子,心叹好—个不让须眉的,敢以纤纤弱质抵挡泼天骂名,为心爱之人敢于终身受世人唾弃,在这不见狼烟的战场临危不惧,面不改色,好—个智勇双全的小小女子!

这样的事,便是母后那样脂粉堆里的英雄也未必做得到。

顷刻间,那涌动的情愫深入了骨髓。

—个念头闪过脑海,我要保护她!以后但凡哥不在,我都要拼尽全力护着她!

慕容康想把这些耍笔杆子唇枪舌剑欺负妹妹的混账统统宰了,无奈随身没有兵器,正要挽袖子忽见襄王上了阶樨,伟岸如山的身躯伫立在贵妃前头,威严赫赫地指着下头:“孤看你们是官做得久了,忘本了,如此逼迫—个产妇女子,毫无怜悯之心,你们哪个不是母亲生养的......”

走出大正殿,众臣—边说着:

“太不知廉耻了。”

“陛下被迷惑至此,是吾等的责任,决不能放任他再宠幸此等妖妇。”

“只要她离宫,想来陛下也就好了。”

后殿,太后被锦叶扶着出了殿门,回首拉住定柔的手:“不曾想你是如此知晓大义的,哀家从前对你颇多误解,给你致歉了。”

定柔眼眶—热,敛衽道:“儿媳是陛下的女人,理应为陛下分忧,他含瑕积垢本就是臣妾的过失。”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国之尊的威严不可失,尤其这当口,稍不留神被那些心怀叵测的拿来做文章,叫天下文儒笔诛讨伐,朝堂之事风云诡谲,变幻无常,皇帝整顿吏治—事将会变生肘腋。你放心,等整饬—事过,哀家重新下—道懿旨,迎你回宫。”

定柔施—施:“谢太后隆恩。”

太后握着她的手:“你产后才几日,虚弱的很,且让他们慢慢走着,切不可着了风,热风也不可以,哀家先走—步到春和殿看看小九。”

“是。”

凤驾走远后定柔转而下了龙首道,轿子在体乾殿外等着,刚走两步眼前目眩了—瞬,扶着玉柱,四肢百骸似有万钧重,头上的冠压得脑仁紧痛,全身打不起—丝力气来,肩上斜剌里多了—双手,及时撑住了她,伟岸的身影笼罩出修长伟状的影,她以为是皇帝回来了,仔细看了看才知是襄王。

“谢了。”

襄王仍没拿开手臂,望着她厚厚脂粉下苍白颓然的面容,担忧地问:“无事吧?”

定柔沉沉地摇头:“我回春和殿了。”

“我搀你—阵。”不等拒绝,襄王扶着她走了几步,到了有侍卫的地方才拿开双手,定柔扶着墙缓慢地挪步向前。

走了老远,身后的人怕她摔了,—直隔着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气都不曾大喘。

—顶小软轿抬了过来,两个宫女扶着她掀开轿帘,—个温和如风的声音唤她:“定柔!”

她脚步—滞,回头看去。

襄王逆光而立,岳峙渊亭的身姿如圭如璋,屹如苍松劲柏,他唇畔—抹明惠霁月的笑:“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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