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怀孕生子会是这么不轻松。从肚子里面刚开始有了那个小生命的时候,我便整天萎靡不振,终日犯困。
因为我的坚持,我们是结婚后两年才开始备孕,也就是我自己正式毕业之后。
我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除了偶尔在家里看看喜欢的文学书籍,别的不做任何费力伤神的事情。妈妈和沈姨也随我一起搬到香榭兰庭居住,为了照顾我。
然而就是这样,我还是没到9个月就提前阵痛住了医院。医生给的答复是尽量保胎足月生产,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考虑接生早产。于是,我让妈妈瞒着江厉,先在医院观察室住了下来。
那时候,是江厉事业期最关键的时候,‘蜜糖城堡’游戏正在全国推广。尽管还没有开始真正盈利,可是他已经陆续斩获了四项个人奖项。且先不管这款游戏最后的商业价值如何,至少在技术领域,江厉已经凭借自己的实力打响了声誉。
在这个时候,我不想打扰到他。
毕竟,孕期7个月时候,我才知道,江厉为了我已经偷偷放弃了两次出国巡讲的绝好机会。他私下跟谢科说,在国内出差,一周陪不到我已经很过意不去。这个时候,我已经这么辛苦,他不能为我减轻半分,出国但凡一两个月,怎么能行?
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让他去的。
然而心里上,我也肯定还是需要他陪着我的。
怀孕后的我变得极其敏感脆弱,会因为一点小事情伤心流泪,郁闷很久。也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情在家里大发雷霆,努不可揭。更有一次,他辛苦半夜才回家。我本来一直没睡想等他回家体谅下他的辛苦,让他感受下有妻子在家的温暖。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说了几句话之后我忽然变得怒火中烧,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甚至把他赶了出去,不让他睡在身边。
现在还能回想起当天他一脸疲惫,失望痛心又难过地看着我时候的表情。然而,当时的我变得铁石心肠。无论他怎么想讨好我,拥抱我,哄我,求我,说再多好听得。我都不许他碰我一下。还打了他几下。
他怕我动了胎气,又怕我一时顾不得摔跤。他伸手扶我,我却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咬下去,发泄似的卸下我心中的郁气。我变得像个十足的神经质,然而无论怎么样,过后他都会温柔地笑着抱着我说:“丫头,别老生气,累着自己了。”
而那天之后,我看见他手上那道深深的齿印懊悔不止,不停流泪。他却更加心疼我,还埋怨自己没有藏好伤口让我看到了伤心。
他抱着我说没关系,他很开心我可以向他发泄,说明我依靠他。
他说,这是打是疼骂是爱。
于是,在怀孕8个半的时候,这次为期一周的出差巡讲,我坚持让他去。他又怕不依着我,我又会动怒,这才勉强走了。
走之前,交代再三,满眼担心的表情,依依不舍,倒成了一个婆婆妈妈的妇人一样。
本来只有一周时间,而之前,我也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所以,他出差的这一周,我原本并未预料过会发生什么意外。然而,我并没有想过,一切意外发生时候,会这么让人猝不及防。
我首先临时住进了观察室。本来还想按着医生说的,在医院躺着养半个月,让宝宝足月再生产。我想到时候江厉也回来了,我就有主心骨了。
可是哪想到,住进医院的第二天半夜,我的羊水就破了,但是迟迟不见红。医生一直给我隔一个小时量一次胎心。说如果胎心正常的话,就坚持顺产。
因为我是临时住院,所以当时选择的是离家中最近的私立医院,并不是原先一直产检的医院。我的之前的病史和产检记录没有及时跟过来。等量了将近四次胎心的时候,医生忽然问我是不是之前贫血。
我点头,医生表情难测。
我问医生怎么了?
忽然有护士来喊,说外面有家属闹着要进来。
医生皱眉不耐烦地问是谁,护士说是病人的丈夫。
我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地怕羊水一直流的四个小时里面没哭,听到丈夫两个字的时候立刻双眼湿润。我张张口想对医生说让他进来,可是又犹豫。
我怕我见到他会更加把持不住情绪。
医生和护士没有管我的这些敏感心思,他们出去了。很久很久,我才看见观察室的门再次打开,江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一瞬间,我立刻哽咽。
他一脸憔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这样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我想他一定担心坏了。我以为我会哭呢。可是没有,见到他以后我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平静了。
我对着他一笑。
他却忽然哭了。
我惊诧极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江厉哭过。一滴眼泪都没有看见过他留过。他当时坚持一天做两场手术,又不能注射足量麻药的时候没哭。被自己的爷爷和哥哥逼到死胡同里面的时候也是那么坚强地挺过来。
可是现在,我对着他笑,他却一下子就流泪了。
我不知所措。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应该也是怕吓到我。他抹了抹眼泪,又很快恢复了平常时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时候的样子。
他笑着说:“老婆,我们剖腹产怎么样?”
我脸色一变,微微发白。
他握着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手比我还冰。然而他的脸上洋溢着轻松的微笑:“我问了医生,你一直贫血,恐怕没有力气坚持到自然生产。而且我们的宝贝很调皮,一会想出来闹得你羊水破,可是你现在一直没有阵痛,说明他又躲在你肚子里面睡觉了。”
他一字一句哄小孩似的说着,我看着他的脸,认真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像是字字落在我的心里面。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更加安定一步。我想,如果是医生猛然间这么告诉我要做手术,我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我们提前做个手术,我宝宝拿出来,好不好?”
“手术打麻药,不疼。”
“手术后疼吧。”我问。
他顿了一下,立刻又红了眼睛。我忽然后悔这么问。
他亲吻了我的脸颊,才说:“手术后我一直陪着你,会让你觉得不疼的。”
我点头说好。
他又红了眼睛。
我们对视了很久,我感觉到下/身又流出一股股的羊水。我知道手术迫在眉睫了。
他也知道。
他拍了拍我的手,告诉我他要去签字同意手术。
“手术很快,半个小时,我在外面等你。”
我点头,拉着他的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我想带着这种熟悉的气息上手术台。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在想,刚才那一会,分不清是谁安慰谁的呢?
我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就听见有人叫我,说推我出去进手术室。我的车床被人推出观察室门口,在那里我再一次看见了江厉还有妈妈和沈姨。
妈妈握着我的手,对我点头说不怕,大家都在外面等我。
手术室在8楼,我们要做电梯上去,家属不让跟随。电梯门即将合上的一瞬间,江厉身影一闪挤了进来。接着我听见护士们抱怨的声音,然而他充耳不闻,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从已经快十几个小时精神紧张,又没有吃东西。他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却感觉到他在颤抖。
江厉一直陪着我下电梯,跟着我一直到手术室门口。
护士又开始催促,说了好几遍,渐渐地变得不耐烦了。
江厉就是不松手。
我很少,不,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孩子气的表现。我试着想缩回手,但是根本没有机会。他死死地抓着我,也不说话,就是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我要进去了。”
没想到我一开口,他憋着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身旁的几个护士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着江厉高高大大魁梧的样子,没想到在我面前泣不成声。
我的心在那一刹那间忽然变得坚硬无比,萦绕我的恐惧感荡然无存。那一刻,相比之前的恐惧与排斥,当他的泪水滴落到我的手背上时候,我反而想尽早地做完手术,早点回到他身边,然后告诉他:“不哭的,我没事。”
我终于还是跟他分开了。
他攥着我的手抖了又抖,最后化成一个拳头,狠狠地压抑住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我进去的最后一眼,没有看清楚他是什么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很多人进了手术室。有主治医生,有实习大夫。他们看我的表情如同看他们身边机器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我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江厉的样子。
剩下的,随便他们怎么办。
除了没有痛觉,其他一切的触觉还在。我紧紧地握紧双拳来缓解我全部的紧张。有医生在推拿我的腹部,跟着我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热泪盈眶的一瞬间同时伴着我胃里面翻江倒海的难受。我这才想起来,原先怀孕初期跟江厉一同看育婴图书时候写过。孕期,孕妇身体中的内脏会因为婴儿的占据而微微移位。想来,我此刻胃中翻涌的难受劲大概是因为小家伙从她的屋子里面出来了。
她出生了。并没有电视剧里面那么响亮啼哭不止的声音,她只是啊啊啊地哭了几声就安静下来。我听见护士们在旁边冲水的声音。
接着,有护士把她抱过来说:“是个女儿,来亲妈妈一口。”
我感觉到一个软软的热热的东西在我冰凉的脸蛋上响亮地嘬了一口,瞬间柔化我整个心。
她虽然出来了,可是我的手术还在继续。我并没有卸下半分紧张,我依旧双手握拳坚持到最后。直到宝贝被放在我的床脚,我们娘俩被一起推出去的一刻,我才如释重负。
手术室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我竟然有重见天日,在世为人的感觉。
我急着寻找他的身影,他也同样在第一刻上前。
他很快地再次握紧我的手,第一句是:“甜甜,咱们以后再也不要生了好不好?”
我意外地被他这句话弄得愣住了。脑中竟然连,我生的是个女儿,是因为重男轻女还是重女轻男等等没有逻辑性的问题都开始响。
身旁推我进休养观察室的护士却笑开了:“这位太太,你先生在外面紧张地不行。我们怎么劝都不听。”
我噗嗤一下笑了。
他却依然一脸严肃地有让我发誓的样子叫我以后不要再生了。
我像拍宠物一样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他说:“你先把女儿抱起来。”
他仍然死死地盯着我,我说了两遍他才听到我说的什么。他整个人就像中了魔怔一般,只是一直不停地亲吻我的手背,然后就是叫我以后都不要再生了。
他突兀地站起来,在护士的指示下找到了睡在我脚头安静地女儿。我看见他脸上那种诚惶诚恐的表情,他张了张臂膀,又弯下腰,重复了好几次然后对我说:“不会抱,怎么办。”
护士们好心地帮我抱起女儿,我示意江厉帮我接着。
他像是被委以重任般地接过女儿,当时的动作,让我深深地体会,为何女儿名叫“千金。”他酷爱运动,又爱健身。因为桀哥的原因,他平时闲暇的时候还打打拳击,所以身上的肌肉是真正的好。我觉得凭借他的气力,即使真的举起千斤顶应该都不成问题。
然而,我看着他抱女儿的样子,也的确是为他和女儿两个人都揪了一把心。
就当我心情已经快平复的时候,江厉说了一句话立刻又让我泪水瞬间决堤。
他问那身边的护士:“孩子多重?”
护士们喜笑颜开地恭喜:“别看您太太身材娇小,想不到千金却在肚子里面长得真不错。应该比产检时候预测的要大吧。七斤三两呢。”
他抱着女儿又看着我,长长地叹息:“这么重,要是顺产不疼死了。早知道以前不给你天天做那些高汤喝了。”
护士又笑:“现在是剖腹产的啊,没顺。”
我看见他使劲地眨眼睛想憋回去眼泪,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们一直到病房,沈姨早就收拾好东西等着我。妈妈看见我之后情绪就也压抑不住,她接过小宝贝的一瞬间,思绪就糊涂起来。我趁着大家都忙活的时候拉住江厉的衣袖跟他开玩笑:“做手术时候打麻药了,跟你做手术时候一点不一样,别瞎想。”
他别过头,声音跟平常万分不同,只说了三个字:“伤身体。”
我想他这会儿,怕是一辈子的眼泪都留给我了。